作者:清韵小尸
两个人面对面安静吃着,贺临看黎尚一言未发,问他:“还合你的口味吗?”
黎尚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走出来,只是随口回答道:“挺好吃的。”
贺临以为他还在为之前和面的事过意不去。想起来自己刚刚笑得也实在有些太过分了,于是想要开导开导他:“你别多想啊,第一次和面和不好很正常,多练练就好了,我刚才也不是笑话你,就是觉得,挺好玩的。”
他想了想又说:“有的人那是真的不会做饭啊。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叫我去他家吃饭,非要给我露一手蘑菇炒饭,然后没炒熟。”
黎尚并没有被贺临的解释安慰到,硬邦邦地随口问:“哦,那你见小人没?”
他知道很多蘑菇没熟的话吃了会出现幻觉,最常见的就是见小人。
“不是那种蘑菇。”贺临咬着饺子道,“也没到那种程度,但就是我都不用尝,都能看出来还没熟。”
黎尚听着这话,手猛然一顿,他想起来了什么。
贺临说兴奋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黎尚千变万化的脸色和逐渐僵硬的身体,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那人当时没给蘑菇焯水,直接切完了就扔进锅里扒拉,饭都要炒糊了,蘑菇还是生的。后来那顿饭是我用剩下的材料重新给他炒的。那样才叫不会做饭呢,哈哈。”
黎尚的脸越听越白,他抚上了额头。
安慰得挺好的,但是下次别安慰了,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那事好像也是他做的。
大概是他第一次让贺临去公寓里帮忙干活,错过了饭点儿,那蘑菇还是一个老队友送来的,他实在是不想吃外卖,家里又有现成的食材,就给贺临做了。
最开始容倾觉得只是做饭而已,能有什么难的,可在厨房忙活了半天,饭都炒干巴了,蘑菇还是不大对,看起来硬硬的,色泽也和他印象里的不太相同。
再炒下去锅就要冒烟了,容倾觉得时间上来讲应该是差不多了。
他当时把饭用两个盘子盛出来,超硬气地把盘子往桌子上一放,扔给了贺临一双筷子冷冷道:“吃吧。”
他对食物的口感和味道一向不太挑剔。
容倾现在也想不起来,当时他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鼓励贺临。总之在贺临看着盘子里的炒饭,满脸一言难尽的目光里,就在他的对面淡然坐下,夹起来一口就要往嘴里送。
贺临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一把将他手中的筷子抢了过来,语气有些后怕地试探着问他:“等等,容队,你不会是……没做过饭吧?”
在沉默中,贺临任劳任怨地站起身,端着他亲爱的容队精心给他做的“断头饭”,到厨房二次加工了,总算是凭一己之力保住了自己一条命。
容倾略显尴尬的同时,倒是意外地发现了贺临的厨艺不错。
再后来,贺临就过去给他做饭吃了。
黎尚想着,说不定多聊聊,贺临就能再想起来一些什么了,他继续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那人是谁啊?”
贺临就直接说了:“我们队长,容倾。”
就算是黎尚已经做好了一些准备,知道他想起来点什么了,可猛然听到这个名字从贺临嘴里念出来,他还是身体一抖,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
他记起他的名字来了。
贺临并未发现黎尚的异常,他继续道:“我们基地有名的克系菜厨子,是能凭一己之力放倒整个基地的容倾容队长。”
黎尚的脸变绿了,真想吐槽一句。
介绍我不用加那些title,谢谢。
他用一个饺子堵住了自己的嘴,生生忍住了。
那件事不就是一次春节,留守基地的人一起包饺子,调馅儿的时候时支队长让他去取点调料,他最后想拿包盐给错拿成了食用碱了吗?
那纯属是个意外,化学都学过,他怎么可能不认识那两样东西?
只是当时他在想着节后的训练计划,一时走神了而已。
而且这事后来被何垣发现了,食用碱又没放进去。
当时所有人都在安慰他……
黎尚的饺子吃得咬牙切齿。
那些家伙表面上都在安慰他,原来背后是这么蛐蛐他的?
贺临继续道:“他还给我煮过咖喱面,那东西怎么说呢……我都不好形容,就像是谁刚吐的一样。”他顿了顿说,“其实,想弄死我可以直接动手,不用这么麻烦还请我吃饭的。”
黎尚想起了那件事。
好吧,那次是他做得不太好,十分对不起贺临。
当时贺临感冒发烧,在宿舍里请了假,他好心地去宿舍里探望。
快走时,贺临说嘴里没味道,想吃咖喱饭。
他后来回到公寓,看到厨房里有包咖喱料就试着做了,家里当时没有米饭就给他煮了点挂面。
他还贴心地放了切好的香肠片,给他放在保温盒里带到了宿舍去。
当时为了鼓励他,贺临全都吃了,一点也没给他留。
原本是个照顾病人的举动,只不过结果是贺临的感冒没好,又喜提了三天肠胃炎。
他后来一直怀疑那包咖喱料可能是放过期了,也没怀疑过是自己厨艺不精,现在看来有些事,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如今坐在餐厅里,黎尚再回想起来,总觉得当时贺临全吃了的这个行为,可能不是出于鼓励,而是一种保护,又或者说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至少他一口没吃,还能给贺临叫辆救护车,要不然两个人都得交代在那儿。
又吃了几个饺子。
黎尚盯着贺临看,这人是想起来了,还是没想起来呢?
怎么有时候说的这么精准,但是这些事总是有哪里不太对?
他忍不住试探着问贺临,顺便给自己挽尊:“你队长就是厨艺不佳,这不是对你还算挺不错的,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你们队长啊?”
这么一说,贺临还真的回答了:“我最近想起来一点了。”
黎尚抬起头,准备听他的答案。
“也不是很清晰,我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那些梦也是零零碎碎的,我自己没有办法串联起来,但可能是因为连贯不起来,所以总是会反反复复地陷入梦魇。”贺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同时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道,“我希望能够有个信任的人帮我分析一下这些事,而这个人,只有和我同处过天宁基地的你才合适。”
黎尚听到这里,也同样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起来。他压下心里微微的悸动,既欣慰于贺临愿意把他当成信任的人,又开心于他的记忆终于有了更多复苏的迹象,更因为看到贺临的脸色现出了少有的困惑,而严肃起来。
“我怀疑我的队长……”贺临对黎尚一脸严肃道,“他想要我死。”
听到这句话,犹如耳边打了个惊雷,黎尚的心跳停了一拍,刚刚的悸动烟消云散,他的瞳孔猛然一缩,一时震惊到嘴唇都在发抖。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不是刚才开玩笑说的那种,是真的。”贺临格外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或者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贺临也是思考了很久,寻找了很久的缘由,才找到了这么一个答案。
想通了这一点,大概就想通了症结所在。
为什么他会莫名讨厌那个人,为什么唯独忘记了那个人,为什么厌恶的情感强烈到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应激吐血。
可能是因为那个人,想要他死。
他对这个答案并不太笃定,可他又没有其他更好的,更合理的解释。
他这么想到了,心里会觉得委屈,心痛,困惑。
可又根本找不到更合理的答案。
黎尚似乎也被这个答案惊到了,他颤声说:“不,不会……”
面对黎尚的目瞪口呆,贺临并没有太在意,把它视为了一个寻常的反应,从而继续解释道:“我知道这个想法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基地的条例,但是我好像能够感觉到,我的队长可能不想让我活下来。”
“那天晚上在值班室时,我做噩梦,是你把我叫醒的。我那时候梦到的就是虐俘训练,他按着我的头往水里压,时间很长,我差一点就死了。不光这一次,还有……”
贺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完全没发现对面的黎尚已经脸色煞白,宛如死人。
他指着自己的头对他说:“是我命硬,才活下来的,这样的伤,但凡运气差一点,都是必死的。我后来回来,治疗期间,我队长也一直没有怎么出现,他在故意躲着我,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把我给拉黑了。最后我的转业仪式,他都是缺席的。可当天他就在基地,没有训练和任务。”
贺临认真分析着,有理有据,从他的角度看就是如此,合乎情理。
可他说的每一个字此时都化为了一把把冰锥齐齐地刺入了黎尚的心脏,让他四肢冰冷,血液凝固。
每一口吃进去的饺子似乎都浸了毒,从中伸出无数双大手,撕扯着他的肠胃,一时间黎尚胃里翻搅着,剧痛袭来。
那一幕又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个随着风飘过来的声音仿佛没有经过耳朵,而是直直地扎进了他的大脑里,瞬间天崩地裂,如坠深渊。
“容倾,你来晚了。”
黎尚说不出来话,也喘不上来气,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浑身的每一个关节都因为他的紧绷而咯咯作响起来。
至此黎尚再也坚持不住了,他踉跄着起身,磕磕绊绊地往里走,他还记得洗手间的位置。
刚坚持到马桶前,他撩起盖子就开始吐。
整个胃像是被一只手翻了过来,不停地掐着拧动,又疼又绞,痉挛到他手按都按不住,剧痛下心脏的跳动随着胃袋收缩,一起加快,黎尚喘不过气来,跪倒在地,整个人都被击垮了。
黎尚跪在地上一直吐到胃里什么都没有了,还在不停地干呕。
贺临不知道黎尚是什么情况,明明上一秒两个人还聊着天,吃得好好的,下一秒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样,忽然去吐了。
洗手间的门被黎尚关上了,但并没有落锁,贺临站在洗手间的门外,犹豫了一下想要进去,手已经按在门把手上了,但是他听到里面的声音,又忍住了。
黎尚那么要强的人,不可能愿意让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的。
他想到这,回身去倒了杯温水。
再回来时,黎尚打开了门,已经简单洗漱过了。
他用一只手的小臂横压着胃部,贺临扶着他。
黎尚一言不发地坐回了餐桌旁。
接过贺临递过来的温水,黎尚的双手都还在发抖。
贺临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他旁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黎尚疼得浑身都在颤抖,他却咬着牙,揭过了这一茬。
他继续了刚才的话题,强撑着开口对贺临道:“你的梦是不对的,我记得基地的虐俘训练虽然严苛,但是作为队长最怕的就是队员出事,你肯定是记错了。”
贺临看着黎尚不舒服,原本不太想继续提起那件事,但是话说到这里,他又想把事情说清楚,以证明自己并不是无故发泄。
“其实我们当时是不用受那个罪的,上虐俘课的时候,龙骨去执行特殊任务了,是另外一个教官给我们上的课。后来他回来,查看了视频非说那个教官放水,训练不到位。他让领导把几个队的新队员集合组织了一次集训。拉到几百公里外的冰天雪地里,进行了整整一周的虐俘训练,还有各种的考核。”
黎尚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够压下身体里的痛,他艰难开口:“这些和我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但是那么多人都在,他不会在这种考核之中对某个学员区别对待……”
以前他可以容忍贺临,最多是给他加点奇怪的滤镜。
但是这次的实在是太离谱了,贺临可以质疑他的训练方式,但他不能去质疑自己对他的心,这是他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