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脏得让程迩直皱眉,几乎是用指尖捻着边缘翻页。
将账本翻到第一页。
起始那页的时间在五年前,字迹潦草幼稚,收支条目却记得格外清晰,快速往后翻,翻到有字迹的最后一页,日期是昨天,最后一比收入是一尊青花瓷瓶。
程迩的目光停顿两秒钟,便啪一声把本扣上,递给余寂时,转身走出这间充满油腻腥臭气味的卧室。
“再四处检查一下,瞧瞧他家里有没有其他违禁物品。”他声音平稳,说出口的话透着一丝冷淡。
余寂时拿着黑皮账本的手微微一顿,回过神来连忙跟上去。
除了这间主卧,后面四人重点检查了客厅、书房以及杂物间,余寂时发现彭穗丰家里的物品摆放得都极其凌乱。
尤其是杂物间。里面各式各样的古董物件儿尽数堆在地面上,完整的、稀碎的,碎瓷片扎进鞋底,余寂时蹲下身拨弄开,又随手翻了翻屋内的物件。
就是一些品相不好的瓶瓶罐罐,上面积了不少灰,大概是卖不出去的瑕疵品,没什么值得留意的了。
到处都检查了一番,四人都没再发现什么异常,但光是这厚厚一叠账本,还有这把来历不明的枪支,就要耗费好大一番功夫了。
从别墅楼走出来,程迩原想着返程开车替钟怀林分担一下,却被他抢先一步坐上驾驶位,他也只好作罢,四人直接就赶回了市局。
程迩在车上就把在彭穗丰家中发现枪支的信息告知了章队,章队显然是立马告知了甘正国,车辆靠近公安局,余寂时遥遥就望见在公安局门口等候的老前辈。
那把枪被放在透明证物袋里,被程迩拎着边缘,似乎看出对方眼神中望眼欲穿的热切,他提起证物袋将枪支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他面前:“您急什么啊,这东西跑不了。”
甘正国见他笑容狡黠,狠狠拧了把他的手臂,斥责道:“你这小子别跟我嬉皮笑脸的,跟我过来。”
程迩满不在乎地啧了声,耷拉着眼皮,显得兴致缺缺,余光见余寂时静默着走在身后,脚跟一转,倒着走了两步,面对着他轻轻歪头:“把账本给钟哥,回办公室直接交给柏绎,他知道怎么做,你跟着我们来吧。”
余寂时点头应了声,将账本平稳递交给钟怀林后,就跟着程迩和甘正国走了。
两人步履平稳,神色冷淡,余寂时跟在两人身后,感受到气氛愈发紧张、凝重,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他们的眼神偶尔交汇的一刹那,皆是眸色晦暗,抿唇不言,却似乎无声地传递了什么。
走进市局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章队正坐在桌前操控着鼠标目不转视地盯着电脑界面,小关手掌撑着桌面,俯身在一旁看。
见三人进屋,章队微微仰起头,忙得来不及问候,开口便道:“我调取到了五年前枪击案部分材料,这是已经修复过的监控视频,不过这个清晰度确实难以辨别枪支的型号。”
说着,他便抬起手扶着电脑屏幕的一侧,挪动了角度,方便三人观看。
余寂时紧紧盯着电脑屏幕,盯着监控画面。
时间被拉到五年前,6月11日,晚上8:38。
正值盛夏,气温攀升至全年最高峰,夜色漆黑,背景中树木郁郁葱葱,而下班路过这条老街的专案组同僚一身淡黄色衬衫,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显眼。
这条老街路灯昏黄,长长一段都瞧不见人,监控录像也是北侧一家店面门前的监控视角,歪斜且模糊。
监控录像即使已经经过修复,画面依旧像马赛克一样,一切景物和人物都揉杂成一团团乱七八糟的色块,边缘都难以辨认,只能隐约看出一些轮廓。
这样的监控画面确实给警方的调查带来了极大的困难,难以从中获取准确和有用的信息。
甘正国看着屏幕中那团迷糊的身影,鼻尖发涩,粗糙的掌覆在眼眶上,半晌才说道:“这附近几老街监控缺失,这段路只有北侧一家修车的店铺门口有安装监控,犯罪嫌疑人似乎很熟悉这段路,几乎躲开了所以监控路段,不知道从哪条街出去了,总之后续查遍这片街各家店铺的监控,都没能追查到他的行踪轨迹。”
监控视频中,虽然辨不出同僚的神色,但从他略显急促的步子,以及时不时回头窥望的动作就可以看出,他此时行色匆匆,也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踪。
长街东西畅通,南北遍布低矮杂乱的店铺,房屋之间的缝隙是宽宽窄窄的巷子。
同僚自东向西走,这时,从画面上就出现一个人,从南侧的窄巷子猛然钻出,朝着不远处的同僚的头颅抬手便是一枪。
监控视频没有声音,办公室里一片沉默。
这犯罪嫌疑人大夏天身穿着臃肿的黑色羽绒服,戴着帽子、口罩、墨镜,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不知他后面如何穿街走巷,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播放完这段监控视频,章队薄唇翕动,半晌都没吐出半个字,紧接着又从文件夹里打开一章照片。
是监控视频中犯罪嫌疑人出现时的一帧,此时他高抬手臂,右手握枪,人像处的像素块经过五年前市局技术人员的恢复,只能依稀能辨出枪支的形状。
和常见的警用手枪高度相似。
同样也和他们从彭穗丰家中发现的这把枪高度相似。
“五年前根据监控视频,我们大致推测出犯罪嫌疑人的体型特征,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匀称,并通过身高估测了枪支的长度,全长200mm左右,其中枪管长度在120mm左右,和我们平时使用到的警用手枪的型号外形极度像似,但后续因为子弹口径的问题排除,后续又猜测是M国民用的某两种手枪型号。”
甘正国轻声说着,神色复杂,仿佛一瞬间老了很多岁。他扶着章队座位上的椅背,塌着肩膀,脖颈上暴起青筋,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情绪。
他眼眸混浊,眼眶愈红,呼吸愈沉。
“我们真的都没考虑到这种情况,这种型号的手枪,军用版本的外观也是这样的,子弹口径正正好是5.8毫米。”
小关扶着老人家的手臂,神色动容,哑着声安慰道:“这监控糊得跟马赛克一样,谁能判断就是这个型号的枪?这种情况确实很难考虑到啊。”
第137章
余寂时呼吸微沉,眉心不自觉地轻微蹙起,薄唇抿成一条线,努力抑制的内心的波动,垂着眼皮,静静地注视着电脑屏幕中静止的画面,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人物的轮廓。
监控是从北侧照来,犯罪嫌疑人抬起右臂,手臂外侧朝向监控,露出消瘦的手腕,手指握枪。
等等……
这个握枪的手势,好像有点儿奇怪?
余寂时的目光一顿,仔细辨认着嫌疑人握枪的手型,抬起手腕,略显笨拙地比划起来,却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直到程迩长臂一伸,在空气中做出了握枪的手势,目光徘徊在屏幕与手指间,半晌后折了小拇指。
轮廓一模一样。
余寂时盯着那个手势,眼神涣散又聚焦,感觉心脏被一双大掌紧紧攥住,呼吸变得沉重,大脑飞速运转,脱口而出疑问:“有人握枪有折小拇指的习惯吗?”
程迩眸光微闪,轻哂一声,嗓音透着几分凉薄:“一般人肯定是不会,除非……”
一个想法从脑海涌出来,几乎和程迩的话一起,余寂时和他四目相对,眸中波澜翻滚,嗓音带着一丝颤意:“他没有小拇指吗?”
程迩垂下眼皮,无声地默认。
甘正国的心脏也咯噔一下,险些停止跳动,忙凑过来看:“你们说什么?”
“您之前没有感觉到嫌疑人握枪这只手的手型有些问题吗?”程迩神色冷静,语气平常,抬起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把小拇指折藏在掌心。
空气陷入一片沉寂。
小关拧着眉头,手指摩挲着下巴,低声呢喃:“没有小拇指……我怎么感觉我见过这么一个人。”
他话音一出,所有人都朝他看去,甘正国目光灼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中的期待都要溢出来。
片刻后,小关叹了口气,略显歉意地摇了摇头,“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也有可能记错了吧。”
甘正国也深深叹一口气,深深凹陷在眼眶中的眼眸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神色懊恼又自责,嘴角下垂,唇瓣紧抿着,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可绷紧的、爆出青筋的手微微颤抖,还是将他的痛苦展露无遗。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撑着桌面将头底下,声音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当年我们专案组都将关注点放在了枪支的型号和来源上,不过当时确实也注意到犯罪嫌疑人开枪时的姿势,这一点简直是有些匪夷所思……嫌疑人像是受到过专业的射击训练一样,开枪的姿势很标准,射击又稳又准,一击致命。”
顿了顿,他又深深看了一眼监控画面,艰难吐字,“大家的关注点都很常规,又加上监控太模糊,复原后也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们没人关注到手型的问题。”
余寂时闻言不禁低下头,一口气堵在胸口,闷闷的。
当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枪支上,又加上监控模糊难辨,确实很难有人去琢磨嫌疑人握枪的手型。
就像看到一株盛开的牡丹花,花朵雍容华贵、富丽堂皇,被诗人们极尽赞美,却无人会关注它的叶片是什么形状。
头顶的灯光无比明亮,甘正国的白发化为一抹阴翳投落于额头、眼眶,一点点将他笔直的鼻梁吞噬。
余寂时看着甘正国悲痛欲绝的神色,呼吸发沉,像是有冰冷的、连绵不绝的细雨,无声无息地侵入了血液。
“甘老,您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凝滞的空气被身旁男人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余寂时抬眸,见程迩抱臂轻倚桌沿,眉目舒展,神色一如既往平静,漆黑的眼瞳透着寒潭般的冷漠。
见甘正国和余寂时同时看过来,程迩轻嗤一声,接着说:“让技术部门重新高精度复原监控画面,枪支情况上报了就等上头来话,争取积案重查。”
顿了顿,他不冷不热说道,“这把枪毕竟是从我们手上的嫌疑人家里搜查出来的,我们讯问时会尽可能提带着些。”
甘正国神色僵滞,眼眸混浊,被一层雾气笼罩着,凝视着程迩的眼神掺杂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章队很快便反应过来,站起身来,面容沉静,适时开口应声:“明白,情况已经上报了,我这就去通知队里的技术人员。”
等章队推门离开后,办公室只剩下三人。
程迩依旧倚着卓沿站姿懒散,余寂时和甘正国站在对面,沉默不言。
半晌,程迩直起身,抬起手臂舒缓肩颈,听到骨骼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他神色愈发松弛,淡淡瞧了余寂时一眼,便说:“咱们回去看看柏绎他们进度。”
余寂时回过神来,眸光微闪。
他似乎都不清楚自己方才在想什么,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将他重重包围,脑海一片空白的。
深吸一口气,他看向甘正国,见他眼眶猩红,正盯着自己微微颔首,也低眉点头,朝他道别:“甘前辈,我们先回去了。”
和甘正国道过别后,余寂时就跟着程迩往办公室走。
此时的临时办公室内,每个人都在忙碌,飞速敲打键盘的声音不绝于耳。
柏绎左手在键盘上移来移去,手指敲下键块,都晃出虚影,右手一直握紧鼠标在操作着什么,神情格外专注。
见他如此严肃,都顾不上回头看一眼,程迩又将目光移到钟怀林和许琅身上,两人一人盯着电脑查看彭穗丰名下账户的收支,一人翻着账本。
程迩轻垂眼皮,见钟怀林停下手上的动作看过来,便开口询问:“怎么样?柏绎这是在查什么。”
钟怀林食指摩挲了下鼠标,将电脑上的统计页面向下捯了捯,琢磨着开口回答:“我们把彭穗丰以一千六百元将骨笛卖出的记录调出来了,时间如周潮笔录中所供述,在今年的3月11日,但我们但发现账本上并没有记录这一项收入。”
许琅神色冷漠依旧,把账本倒扣在桌面上,言简意赅接了话:“目前也没有翻找到进货的支出记录。”
“于是柏绎就决定统计一下彭穗丰名下这两个账户关于古玩倒卖的收支,再对应一下账本,看看能不能抓到什么漏洞。”钟怀林说着,眉眼间露出一丝憎恶,“这个彭穗丰连骨笛的账都不敢记在本上,能不知道这东西有问题?”
程迩轻飘飘地笑了声,对此不作评价。
彭穗丰一个混迹古玩市场多年的商贩,敢转卖人骨,也敢私藏枪支,能指望他嘴里吐出什么实话吗?
余寂时在座位上坐下,微微侧过身看柏绎电脑屏幕上的内容,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字,他眯眼才能看得清,却还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柏绎却一目十行,目光上下移动,屏幕也被不停地向下滑动,偶尔停顿看眼分屏的内容,亦或是切出界面比对。
近黄昏,余晖透过半开的窗帘,斜斜地照进来,将办公室内的一切陈设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电脑屏幕的白光在橘黄色晚霞映照下显得灰暗,字迹愈发模糊,柏绎身体前探,厚重的黑框眼镜被擦了又擦。
不知过了多久,柏绎绷直的肩膀舒展开来,手指轻轻敲了下Enter键,眉心紧锁,望向许琅的眼神充满急切:“快翻一下账本!前年……就是2053年7月21日,彭穗丰有没有卖出什么大件儿!”
许琅轻微地蹙了下眉,立即将账本往前翻,找到相应的年份,一目十行地寻觅着对应的日期。
余寂时站在许琅身后,垂眸看着他飞速翻页,心脏跳动得愈发急促,直到许琅的手指在一个日期上停下——
是窄窄的一排潦草的小字,不知道彭穗丰写下这行字时是什么心情,横着撇捺都飞出了横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