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第66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余寂时和程迩抵达市局时已经两点钟,此时太阳正烈,穿长袖稍稍有些热。

钟怀林和覃析已经先一步抵达了办公室,屋内除去两人便只有严承州仰躺在座椅上,似乎是刚睡醒,眼神有些惺忪,稀里糊涂拿起桌子上的矿泉水瓶灌了半瓶水。

“严哥。”程迩朝着他微微颔首。

严承州扶着腰站起来,伸展手臂,抻得骨骼嘎吱嘎吱响,边打着哈欠边说道:“孙润南车祸案有些进展了,追踪那辆涉案轿车在出山口截取到他下车的监控录像,已明确了身份,禁毒支队在火车站抓到了正在潜逃的犯罪嫌疑人。你们这儿呢,听说带回来个目击证人?”

倒是没想到梁方叙那边会如此顺利,程迩轻挑眉梢,懒洋洋啧了啧,又听到“目击证人”的字眼,轻嗤一声,眼角流露出一丝嘲讽:“是不是目击证人,接触一下才清楚。”

说着,他便给余寂时递了个眼神。

余寂时立即就明白程迩的意思,拉开椅子坐下,晃动鼠标解除了电脑的锁屏,开始调取孙兆的个人资料。

程迩修长的手臂轻轻低在椅背上,前探着身瞧着屏幕上的内容,宽厚的手掌落在余寂时肩膀上,指尖抬起又落下,节奏缓慢地敲着他肩头。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孙兆这人才年过三十,就已经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了。

因为赌博输了房子无家可归、欠债累累,被债主挖去一只眼睛;因为吸/毒大半张脸生了癞疮疤,进了戒毒所;又因为偷窃坐牢,档案上有这辈子都抹不掉的记录。

钟怀林抬起手捂住双眼,单手扶着腰,嘴唇张开又闭上,一言难尽道:“这个孙兆还真是……”

所有人都一时沉默住。

缓了缓,覃析忽然想起什么,跑出去,半分钟后提了一个保温袋进屋,招呼着大家道:“先吃饭吧,大家伙饿一整天了。”

余寂时本来已经准备跟程迩去询问室了,听到这话,一时间也有了几分饿感,抬眸和程迩对视一眼,就听见他温声说:“快先吃饭吧。”

简简单单吃完午饭,程迩将垃圾打结扔进垃圾桶,见余寂时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开口道:“走,咱们去会会这个目击证人。”

雾气散尽,是晴天。走廊的光线都比平日更加明亮,从这头走到那头,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颗粒都清晰分明。

询问室外站着一个值班的民警,两人和对方打过招呼后,便走了进去。

室内,孙兆并没有老老实实坐着,仰躺在椅子上,双腿交叠搭在桌子上,两条沾满泥土脏污的裤腿蹭在桌面上,木制桌面明显有两道拖拽状的泥痕。

见程迩和余寂时走进来,孙兆屁股下的座椅后腿晃荡两下,险些仰下去,所幸男人及时抓住桌沿,双腿从桌面滑下来,不知磕到哪里,他疼得“哎呦”一声。

还没走近都闻到一股霉臭味,余寂时下意识微微蹙眉,但依旧面无表情,跟随程迩坐到他对面后,就把笔记本电脑摊开。

程迩随手带进来一根黑色圆珠笔,放在骨感漂亮的手指间勾挑把玩,低垂着眼尾,显得神色倦倦,嗓音平淡无澜:“孙兆是吧?”

孙兆重重点头,咧开嘴笑了,露出歪歪斜斜的黄牙,探着身,双臂按住桌面,摇头晃脑地说:“是,是。没想到这么…有缘、缘分呀二位警官,我们之前还见过哈。”

余寂时一噎,雨夜避雨偷窃未遂的事,他们俩都没有主动提起,却被眼前的人用套近乎的口吻提起……难道偷窃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

程迩却轻笑一声,眉梢轻挑,歪了歪头直接询问:“小偷和被偷窃者是可以套近乎的?”

这套没情商的询问令孙兆的笑容明显僵硬在脸上,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努了努嘴,小动作倒是不少。

登记完身份信息后,程迩抱臂懒洋洋开口:“你说你知道村口那案子是谁做的,倒是说说究竟是谁啊。”

两缕被泥水汗水混杂着凝结成股的长发将他干瘪的眼眶遮盖住,那癞疮疤中一只狭细的眼眸里浮动着一丝笑意,他干裂的嘴唇隐约渗出血迹,笑容透着得意的劲儿:“我知道是谁,你们警察不、不知道吗?”

程迩凛眉,神色瞬间冷淡下去,漆黑的凤目中暗潮翻涌,唇角微勾,笑容冷得彻骨。他不言不语,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他。

孙兆被盯得浑身难受,呲牙咧嘴地“嘶”了一声,黑黢黢的手挠了挠手臂,抚平竖起的汗毛,撇了撇嘴,念念有词不知在吐槽什么。

“哎呀,你们警察真是,开、开不起半点儿玩笑!”孙兆一拍大腿冷哼道,说着又看向余寂时,见他也是冷冷凝视着自己,嘿嘿讪笑一声,终于还是老实了。

“好,好好,我说……”孙兆长舒一口气,身体再度向后靠去,脖颈靠在椅背上,双臂扶着把手,“你们不知道,我,我知道,我亲眼所见,是村西头,那个孙…孙展荣,他和他媳妇儿,亲手将尸体埋进村头那公田里的!”

“谁?”

余寂时正在做笔录,听清楚名字后,敲打键盘的手微微停顿,骤然抬眸看向孙兆。

他此时仿佛浑身没有骨头似的瘫在座椅上,双腿有一个接一个搭到桌面上,一双缝缝补补多次还是开线露出脚趾头的布鞋就这样踏在两人面前,随意又自得,嚣张得不得了。

见余寂时下意识讶然反问,他抬起手指,在空气中瞎笔画着,写下一个字念一个字:“孙,展,荣。村西头孙展荣和他媳妇儿。”

是中午刚被送上救护车的孙展荣媳妇?是现在还在医院急诊室陪同的孙展荣?

余寂时凝眉,转头看向程迩,与他晦暗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隐约能感受到对方目光里藏着的意外。

程迩手里的圆珠笔被再度挑起,在指缝间灵活地移动,他眼尾被勾出一抹上扬的弧度,盯着孙兆,神色凝重,冷静开口:“你说亲眼所见,说得清楚些。时间地点,具体经过。”

听到这话,孙兆笑了一声,嘴里小声嘟囔着“你们果然不知道”的话,两腿再度着地,他拽了下椅子,双手托着脸颊,露出更加得意的笑容。

“这事倒是说来话长!去年十一月、月份,那会儿已经很冷了,我捡、捡了村里人不要的破棉被,在公田旁…旁边的林子找了个,天然的大坑,当成老窝,里面叠、叠了被子,我就在里面睡觉,你们现在去那边还、还能看到那个坑哩!”

说着,孙兆咧开嘴笑了笑,抬起手指,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挤了挤眼睛,跟唱戏似的,“当天夜里下了霜,我就、就被冻醒了,从坑里出来一看,就,就看见一男一女,两个矮个儿,拿着锄、锄头在公田那儿挖着什么,挖出三……三个大坑,把麻袋里的东西倒了进去。”

顿了顿,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还以为…往、往里面埋了什么好东西,我也懒得去…翻找查看,这不后来知道这个案…案子嘛,才知道俩人埋的是死人!”

言罢,他自顾自补充,小声嘟囔:“倒是,什么好东西要用麻袋装啊!”

他说完,便又将双腿搭到桌面上。

“啪嗒!”

程迩冷冷瞧他一眼,把手里把玩的圆珠笔往前一掷,重重摔在桌面上,笔杆和笔帽分裂开来,滚落在地上,突兀的声响吓得孙兆一下子把腿放下坐正,满眼惊恐地望着他。

余寂时转头和程迩再度对视,对方端着手臂,眼睫轻垂,头顶灯光在眼底拓下一抹阴翳,看上去神色懒倦,明显没有相信孙兆这套说辞。

余寂时当然也是不信的。

其一,公田离小树林有一定距离,他们即使没有查看那个“坑”在什么位置,都知道相隔甚远。他从坑里出来,在刚下过霜雾气弥漫的深夜,能够相隔几十米,看清是谁在埋尸?

其二,孙兆的意思是亲眼所见两人挖坑并将尸体埋进去,这显然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完的,过程中孙展荣夫妇不会发现有人在偷窥吗?做这种事难道不应该谨慎再谨慎吗?

其三,孙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了句“还以为里面埋的是什么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惯偷且贪财的孙兆怎么可能不去翻找查看,怎么可能到今年公田被翻案子被爆出来才知晓?

光是这三点,孙兆这么一大段说法就不成立,又加上他小表情、小动作太多,更显得这段话不可信。

而在这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孙兆和孙展荣夫妻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平白无故指认他们?就算是真的目击了一切,为什么之前不说?孙兆绝对也不是什么正义使者,于自己无利的事情,是绝不会轻易去做的。

见余寂时和程迩神色淡淡,孙兆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手掌啪一声拍在桌面上,一时间有些愤怒:“喂,你们、有…有没有在听我讲话?这是不…不信?”

被他一声吼拉回思绪,余寂时盯着孙兆,挡住脸的两缕头发因为激动被甩在后面,露出那干瘪的眼眶,加上半张脸的癞疮疤,属实有些可怖。

又想到孙展荣,脑海中浮现出孙展荣矮小的身躯,那一张苍老的脸,脸颊上那不规则的淡黑色胎记,余寂时眸光微动,开口询问:“既然你说能看清楚是孙展荣夫妇,那你倒是说说,怎么看清楚人的?”

第107章

闻言,孙兆眉毛一竖,义愤填膺道:“我在树边看了半天,那身形一看是孙展荣和他媳妇儿,而且那时候他们刚死了儿子,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干什么丧尽良心的事儿!”

话音一落,看着对面坐着的余寂时和程迩都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孙兆唇角蠕动,半晌又补充,“虽、虽然大半夜乌漆麻黑的,但我瞧得清、清楚楚的!孙展荣,他媳妇用电棒照着那坑,也照、照到他脸了,我能瞧清楚!”

余寂时漆黑的眼眸中一片清亮,映着窗口透来的日光,光影沉浮,语气平淡:“你隔那么远瞧清楚了,是因为孙展荣脸上有条长疤吗?”

闻言,孙兆重重点头,咧开嘴露出一排被腐蚀得发黄的牙齿,笑得眼角都是裂纹,开口应和:“是,是的嘞!”

程迩挑眉,眼尾上挑,勾出一抹淡淡的讽刺,目光流转,轻暼一眼余寂时,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唇角弯了弯。

余寂时不免冷笑,轻垂眼睑,右手落在电脑键盘前,修长的食指轻敲键块,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眼见氛围逐渐变得怪异,孙兆笑容逐渐收敛,黑黢黢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紧绷着一张脸,眼角沟壑愈发清晰,显然格外紧张,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沉默长达一分钟,余寂时给足他时间思考自己的错处,见他始终没有说话,轻笑一声徐徐开口:“可是孙展荣脸上,只有一块胎记,并没有什么长疤。”

孙兆懵了一下,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耍了,眼中闪过一抹羞恼,转瞬即逝,脸上渐渐露出讪笑,模模糊糊地开口:“是、是,我刚才没听清楚……”

“是你没听清楚,还是你压根是胡编的?”程迩冷笑一声,抱臂,身体微微向后靠,“整个菜秧子村大到需要分区治理,连村主任都做不到认识每一家每一户,你倒是说说自己是怎么认得孙展荣的?”

孙兆实在是没想到程迩会这样问,一时间没有想好措辞,嘴巴一张一合,半晌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我之、之前,喜欢到村西边遛弯儿……”

程迩却毫不留情,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凤眸轻眯,直接开口问道:“知不知道做假证是要坐牢的?是谁让你这么说的?”

孙兆听到“坐牢”的字眼,神色骤然一变,身体微微前倾,额头渗出的冷汗在阳光下微微泛着亮光,在沉默中顺着脸庞缓慢流下。

几秒后,他紧攥的手掌缓慢张开,指甲扣在桌子上,神态故作松弛,淡淡说道:“我不、不知道什么,假…证不假证,反正我就是这、这样看到的,如果没看清楚认、错了人,那也不能怪我吧?毕竟…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孙兆独眼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露出一个有恃无恐的笑,努力咬字,清晰说道:“不知者无罪。”

程迩轻扯唇角,倏地笑了,笑音低沉而疏懒,狭长的眼眸弯了弯,毫不遮掩自己眼中的嘲讽,薄唇轻启:“刚才倒是信誓旦旦。”

孙兆呵呵地笑了一声,厚着脸皮说道:“也没、没有呀,这案子,持续这么久了,我当、当然也想,为、为你们警察做份贡献嘛,这不恰、恰恰好看到了?我也希望我没有看错。”

见孙兆这样容易改口,余寂时便百分百确定他是在说谎。若是他认识孙展荣有仇也就罢了,如果他压根都不认识孙展荣,那就真和程迩猜测的一般,大概率是受人指使。

再追问也不会轻易得到想要的结果,沉吟片刻,余寂时决定转移话题:“既然是这样,那你清楚这个埋尸位置的讲究吗?凶手为什么要杀掉三个男童,正三角形埋尸?”

孙兆嘿一声,手掌狠狠拍在桌面上,未被遮住的眼睛狡黠如狐狸,弯成一条弧线,得意道:“这、这你们可,问对人了!“

说着,他就扶着桌子,神秘兮兮道,“这种、阵…阵法啊,我最熟悉了!之前欠、欠债,我认识那几、几个大哥,就信这个,这是捉冤死鬼,招魂哩!”

余寂时微微一怔,敏锐地捕捉到核心词,忍不住开口低声重复这荒谬的词语:“招魂……”

轻敲桌面的手指也骤然停顿,程迩抬眸,目光落在孙兆脸上,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只独眼眼球微微凸起、布满血丝,眼底青黑,笑眯成一条缝,眼底皮肤还在轻微地抽搐。

余寂时也凝视着孙兆,见他眼皮子抽搐两下,一时抿住薄唇。

其实孙兆话刚说出口的那一刻,余寂时是相信的,招魂实在荒谬,可人绝望且执念太深,哪怕明知封建迷信,什么法子都可能试一试。

若是说说孙展荣夫妇为了招回儿子的魂魄,亲自杀人作阵,倒也说得通,即使两人一个懦弱守成,一个精神状态类似疯癫,但能做出这等事不无可能。

可这话出自孙兆之口,余寂时就不得不有别的考量。

无论是之前对“目击”的解释,还是如今提出“招魂”的说法,孙兆都像是刻意把嫌疑往孙展荣夫妇身上引。

并非是他歧视,只是一个惯偷加赌徒,明显编造的目击指认,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见余寂时神色稍变,孙兆翘着二郎腿,小腿有节奏的上下摇晃,笑意盈盈地说:“你们不知道吧!还、还得是我!”

孙兆从头到尾都一副闲适自得的样子,全然不知祸从口出,他这一番话,他们完全没有怀疑上孙展荣夫妇,反而对他的目的更感兴趣。

程迩冷眼睨他,淡淡开口:“孙兆,希望我们下次见你,你还能这副姿态和我们说话。”

说完,他转头给余寂时递了个眼神,两人便一齐走出询问室。

已经是下午,阳光没有中午那样明亮,透过天窗洒落在长廊,如同一块块拼图碎片,泛着温暖的明黄。

余寂时和程迩走出去,恰巧撞上从隔壁审讯室走出来的梁方叙和陶淞。

梁方叙脸色黑沉,眉心攒起沟壑,一条手臂轻抬,大掌扶着腰,歪着头正和陶淞絮絮叨叨吐槽着什么。

陶淞倒是态度平和,唇角弧度淡淡,是天生的微笑唇,此时眼神微冷,能看出心情很差,许是远在在峤州市做线人几年的履历,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遇事总是气定神闲。

两组人在狭窄的走廊相遇,皆看出对方的不顺,直到程迩挑了挑眉,主动开口:“怎么,你们那边儿不是抓着人了么,不顺利?”

一提这事,梁方叙就有些急躁,愠道:“抓是抓着了,这小子净会偷奸耍滑,一口咬定自己有精神病,当时下雨天撞了车激动病发,失了神志才出手杀人,就是不肯供出指使他的!”

程迩忍不住笑了,扶着余寂时的肩膀,微微塌下肩膀,姿态慵懒,“无论是监控视频里面目的性十足且干脆利落的动作,还是事后潜逃的行为,到底是他有精神病,还是咱们是傻子?”

“谁说不是呢!”梁方叙冷笑,继而瞥了眼从询问室被带出来的、一瘸一拐的邋遢男人,哼了声,毫不留情道,“你们这边呢,怎么个事儿?目击证人?”

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案子下一刻就能侦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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