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一连串三个问题,李锦哲没怎么犹豫,语气很平淡:“南方人,回乡的日子没定下呢,再教几年吧,这里也有很聪明的孩子,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虽说是让他带路,但是走着走着,李锦哲也发现不对劲了,因为他们的方向是上山。
他垂眸看了眼四人毫不犹豫的迈步,心下了然,微微蹙了蹙眉,说道:“不绕山走?你们要翻山过去吗?所以你们的目的地就只是白瓷村吧。不走寻常路,你们倒是聪明。邵文峰是不太会把控情绪,但其实挺机灵的,你们别小看他。”
四人齐齐沉默。
直到钟怀林弯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李老师是聪明人。我们可能想和您了解一些情况,您方不方便配合?”
话虽说得客气,许琅已经绕过他身后,走到他左侧,四个人的站位几乎将他后路阻断。
李锦哲面色稍冷,却不显慌张,只是看向程迩,问道:“您开门见山吧,不用做无用的铺垫。这个案子我了解得不多,但是一定知无不言。”
对方一个无意识的举动令余寂时抿了下唇,冷不丁地开口暗嘲:“李老师,您观察力很厉害啊。和我们接触才这么久,您就知道我们四个人里面谁是最有话语权的哪个了?”
“倒没往那方面想,我只是觉得这位警官更亲切,他问的话都很常规,而且他的态度让人不会觉得不舒服。”李锦哲轻轻地笑了,轻松化解了对方的嘲讽。
程迩只是懒散地挑了下眉,语气平淡:“李老师,我觉得您是会帮我们的。”
“为什么这么想?”李锦哲略显意外。
程迩一笑:“直觉。”
李锦哲扯了扯唇角,可下一瞬就对上了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稍稍一顿,随即打趣道:“你们警察现在都靠直觉找犯罪嫌疑人了吗?”
程迩也没反驳,神色稍稍正了正,严肃道:“李老师,我想知道您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看法么?凶手是熟悉这里的,他很大概率是五村本地人。我没有什么怀疑对象,也并没有掌握什么特别的线索,只是感觉,凶手不像是冲着人来的。他的作案手法真的太简单了,也没对死者做什么事。”李锦哲说得很简单,但是话一直很有逻辑。
他这话和他们对凶手作案动机的猜想是重叠的。余寂时默默地看着他,见他脸上一片坦诚,薄唇动了动,却安静地没有说话。
程迩点头,像是印证了什么猜想一样,忽然调转话题:“您对邵文峰很了解吗?”
余寂时微愣,倒没想到程迩会如此直接,他骤然抬眸看向李锦哲,不想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提到这个名字,李锦哲深如古潭的眼眸终于被掀起了几分波澜,到不像是意外。李锦哲的话一直逻辑清晰、不多不少、直戳重点,之前话中提到邵文峰,并不像是无意之举,像是在试探他们。
“还好吧,没什么交流。”李锦哲莫名笑了。
见他说得模糊,程迩忽地哂笑,语气稍冷:“邵文峰如果真的是共犯,是会被我们依法逮捕的,你真的要有所准备。如果他动不得,让你上头的人通知我。”
顿了顿,他不紧不慢地说,“通知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程迩说得隐晦,却又相当明白。李锦哲神色稍变,嘴唇微动,抬眸细细看着男人那慵懒得恍如未醒的桃花眼,眼尾弧度像是含着笑,眼神却没有温度似的。
李锦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已经随着特案组一同走到了半山腰。
这只是一座矮山,因是阳坡,山上是茂密的树林,杂草疯狂滋长,浓密苍翠将将淹没小腿,回望已经踩倒一片杂草,露出一道不太清晰的路,经风一吹,就消失不见、恢复原样。
李锦哲脚步一顿,还是问出了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迩这话余寂时自然是听懂了。李锦哲他是卧底在这里的警察,手上负责的应该是另一个案子,这两起案件在犯罪嫌疑人上似乎是有重叠的,邵文峰这个人身上的问题还挺大的。
此时他也眼神复杂地看向程迩。李锦哲所疑惑的也是他心中的疑问。
李锦哲根本就没有说过什么,程迩是怎么看出来的?
程迩斜身倚靠在粗糙的树干上,树木的枝叶遮蔽天日,缝隙处透出的碎光悉数落在眼底,嗓音很淡:“李老师,不是您有意试探和透露给我的吗?之前有接触过,我差不多能猜到是什么案子,倒是没想到这伙人这么多年还没清干净。”
李锦哲沉默了几秒,屈指用关节处扶了下眼镜框,简单说道:“我们这边差不多也要收网了,我不能擅作主张,到时候我会和上面沟通的。”
两个人沟通起来真的没什么障碍,其余人却多少有些云里雾里。可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多问。毕竟做他们这个职业的,有些事情不能多说多问,不在自己工作范围内的事情,就不能瞎好奇。
程迩点头,随即问道:“您大抵已经很熟悉这里了,需要向您问一件事,傍晚五点半到六点半的时间,您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段时间邵文峰有刻意让我们回避,我们猜测是这段时间凶手可能有什么活动。”见李锦哲似乎愣了一下,钟怀林默默补充了一句。
“这个我没注意过,大概和我们这边没关系。”李锦哲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后,说道,“非说有什么活动的话……饭点儿吧?……哦,这个差不多是运水车返程的点儿了。五村傍山不傍水,实在缺水,干旱期的水都是日运的。”
钟怀林明显有些惊讶:“日运?没有水井吗?”
“我之前也很不理解,问了村里的一些老人。他们说之前是用井的,井水进了脏东西,村里人喝了水以后上吐下泻,他们都觉得井被鬼神下了诅咒,就再不敢用了,还封井做法来着。”李锦哲缓缓解释道,垂着眼帘,摊手表示无奈,“但其实只是很常见的肠道传染病……说到底还是迷信。”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信鬼神,没想到是迷信到这种程度,钟怀林无话可说,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怪不得要这么折腾。”
程迩这时候又低头看了眼定位,徐队那边已经到村口了,于是他看了李锦哲一眼,说道:“李老师,我们要往白瓷村走了,感谢您的帮助和配合,希望您那边能顺利。”
“你们也一切顺利。”李锦哲终于还是露出淡淡的笑意,随即干脆利落转身离开。
余寂时朝着男人的背影看过去。他并没有原路下山,而是真的往仇家村小学那边走了,大抵是怕没有到小学那里或者太早回去被人发现异常。
经过程迩和李锦哲的交流,余寂时也隐隐约约感受到了,鍪县这个深山五村不仅仅是表面看上去这也简单了,既然能让李锦哲卧底观察这么久,肯定有大问题,所以做什么事都得留个心眼子。
一边想着一边跟队伍往前走,选择殿后的程迩似乎看出了他眼神的游离,勾唇浅笑,有意无意地揽住他肩膀,“他们这案子对咱们这边没有太大影响,咱们先按计划摸摸这个村的底儿。”
“好。”余寂时点头应下,随即垂眸看见落在自己肩膀上那只修长骨感的手,对方的手臂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却一直虚贴着。
不太习惯有人这么亲近,余寂时的身体稍稍有些僵硬,直到他抬眸对上程迩的眸子。
男人笑得轻佻,眸光深邃,余寂时的一切情绪都尽收眼底。
“不习惯我凑这么近吗?”
余寂时抿唇没有应,像是默认了。
程迩目光停滞了一下,淡淡地“嗯”了一声。
余寂时见他已经把手挪开,然而下一瞬,他懒洋洋的声音就落入耳中。
——“那麻烦小余警官习惯一下,想和你亲近这事儿,我有点忍不住。”
第9章
余寂时顿了一下,思维难得迟缓停滞了几秒,回过神就撞上程迩笑得疏懒又肆意的模样,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琢磨不通李锦哲这条线,钟怀林就听见程迩无赖的话,忍不住扯了扯唇角,无奈叹道:“程队,你快别欺负小孩儿了。就你这张嘴,我总觉得之前不少共事过的同僚连带看我们几个都眼神很奇怪,好像觉得咱整个特案组没个正经人。”
程迩对钟怀林的调侃显得不甚在意,只是不着调地反问了一句“是吗”,就稳下神色,往四周瞧了瞧,最终目光在缓坡末端露出的一片层层叠叠平房群顶部的低矮砖瓦屋檐上。
“峤州市局那边的怎样了?”钟怀林简单活跃了下气氛,也将话题拉回正轨。
已经临近小山坡顶部,四人不约而同放缓脚步,程迩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鼓弄一会儿,又伸长手臂晃了晃,并不意外,语气淡定道:“这儿已经没信号了,没法正常发消息,不过按照定位来看,他们应当已经同邵文峰在接触了。”
程迩稍顿一下,又说:“刚刚李老师提醒过,他这人反侦查意识比较强,恐怕那边儿拖不了太久,我们赶快吧。”
余寂时在京城市的顺明区分局实习,接触过的案子都比较常规,头一次出外勤还要翻山绕路偷偷摸摸,可看特案组其余同事似乎都很淡定,怕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紧随程迩身后,下山过程中大家都格外安静。
山坡脚下灌木较多,茂密繁盛的草没过脚腕,钟怀林站在队伍最后方,依旧十分细心且习惯性操心了一句:“哥儿几个注意脚下,别摔倒。”
下山的过程中,余寂时边注意脚下,边往山下望。
恰如程迩当时在白板上所画,白瓷村规模并不大,仅仅一条略宽的主干道路贯穿东西。村委会大院房屋规模最大,位于主干道的偏南部,属于新式砖房,而规模仅次于村委会的一栋,在主干道以北。
眯眼细看,房屋翻新并未完工,围墙还缺一面,屋顶瓦片替换一半,周围漆色也并未覆盖完全,应当是重新搭建了二层或是改造了屋顶。按照全村人的人均经济水平,这栋小洋楼式房屋的主人应当是极其富有了。
余寂时心中冒出几个疑点,抬眸看向斜前方的男人,见他稍微侧脸余光也看向自己,并轻抬手腕指了指南侧,眼神明显带着几分笑意,也瞬间明白他的想法。
程迩明显也很快注意到那一栋格格不入的新式房屋,他竟和他又一次思维同频。他轻垂眼眸,压了压唇角翘起的弧度,心底莫名生出了程迩会读心术的荒谬想法。
许琅沉默着顺着同事目光看过去,很快洞察出程迩的想法,可能共事久了,也有点儿习惯自家队长风格,提前开口询问:“四个人走一起是不是太显眼了,还老规矩分个组吧?”
钟怀林也点头附和:“村里几乎没有什么外来人,咱是警察基本上明牌了,四个一起走,那态势就跟猛虎进村一样,确实不太方便。”
“我和小余绕路往南边走,你们去北边。”斜前方的人放慢脚步,和余寂时并肩,干脆利落决定了分组和去向,并顺口叮嘱,“多绕路,别撞上。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人通风报信。感觉这里人都挺团结的。”
“得嘞。”钟怀林应得痛快。
余寂时也点头,习惯性复盘一下,细细琢磨一下程迩这句玩笑似的的话。
昨天确实有所体会,白瓷村村民的确是挺“团结”的,都特别警惕和排外。分明一波一波警察都是为了调查连环杀人案,逮捕凶手以保障村民的人身安全,但村民似乎都并不太情愿配合调查,把他们当邪祟瘟神似的。
倒是杨四村的村民都比较温和近人。可整个村落陈旧又落魄,被这层层深山树林裹挟,虽说光线照射下并不昏暗,却颇有不见天日的感觉。
如此没落贫困的山区确实少见,余寂时垂眸瞧着硬土粗沙混杂而形成的蜿蜒窄路,莫名觉得压抑又痛心。
程迩侧目觑见他低沉的模样,轻叹一声,勉强笑了笑,语气故作轻松:“新警似乎确实容易对人事物产生情绪,不过慢慢见多了也就麻木了。”
余寂时抬眸看向他,见他眉骨下深邃的黑眸眼尾似有下垂弧度,瞳孔中光影清晰明亮。不似第一眼凌厉逼人,也不似玩笑时慵懒轻佻,莫名带着几分温柔深沉。
心底仿佛淌过暖流,他刚要接话,就被程迩抬臂肘碰了一下,他很快就回神循他目光往前面,瞥过一眼。
前方是一条东西向的路段,几个人勾肩搭背坐在街边一户人家门前石堆上,身上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作装,人影交叠,嬉笑说着听不懂的方言,他们身旁散落着工具袋和电钻、锤子、瓦刀等。
程迩转头和他对视一眼,他便意会,随他一同走过去。
走近看,余寂时看清楚人数,刚好四个人。他下意识粗略观察了一下,并默默对比犯罪侧写中的体型特征。
峤州市刑侦支队那边反复推敲细节,否认团伙作案可能,主要是因为死者刀伤深度手法都极度相同,并且从屋内打斗痕迹来看,受害人有挣扎和求救的空间,且持续时间不短。
但若凶手是单独行动,在一年前在杨四村一夜屠戮三户人家,其中一户四口人家中甚至有一名身高体壮的青壮年男性,说明凶手至少在体型上不会太瘦弱。
四人中只有一人身体比较壮,手臂肌肉紧实,肩背宽厚,蹲坐在地上就高出另外三人一大截,身高目测有一米八。
其余三人则比较瘦,皮肤黝黑,常规尺码的工装显得格外宽松,两侧内凹,明显是空的,尤其衣袖顺褶皱圈圈撸上去,和细直小臂对比鲜明。
在余寂时默默观察四人的同时,四人也抬头打量起面前两位陌生人。村里人穿着纯朴老气,皮肤粗糙,而面前两名男人外貌气质都相当出众,必然不是村里人。
其中一个男人嘴巴突出,唇很薄,又瘦似竹竿,像极一只猴子,面对两人露出几分不耐,倚扶着身旁的大块头,站起来,吐出一口明显的本地方言:“喂,兄弟,警察?”
程迩抬眸瞧他一眼,轻笑一声,十分自来熟地坐在另外三人面前,姿态随意,语调也颇为疏懒:“是啊,刚又走了遍案发现场,来附近转转,可惜这村儿半天瞧不见个人。哥们儿你们不是村里人吗?”
余寂时见程迩一副坦荡荡模样,也作放松态,将手揣进兜里,一边观察其他人的反应,一边期待程迩会用怎样的话术、问出怎样的线索。
程迩年纪并不大,但他极富经验,异常敏锐,且有自己一套办案风格和方法,余寂时经过短暂相处就已经对他极其信任。
一口普通话带着点儿京腔,令猴面男眯了眯眼睛,又添几分警惕,摊开手冷冷说道:“想在我们这儿问出点啥不太可能,我们不是村里人,是村里户主请来的房屋建筑工。外来工嘞,这边死人的事情一点儿不知道。”
“就是呢,怪晦气的,这村子哪里都一股土腥味。”离程迩最近的大块头耸了耸肩,拧起眉咒骂道。
程迩笑着,无所谓道:“没事,村儿里不见个人影的,难得遇到人,正好走累了闲聊两句又不是懒职怠职。你们现在歇着呢,在给那栋修围墙和屋顶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往前方在周围低矮房屋中鹤立鸡群的二层小洋房瞥一眼,顺带抬手指了指,“这栋还挺大,样式挺好看的,和村委会那栋挺像。邵书记的房子吗?”
余寂时不动声色扫了眼几个人的神色,都凝眉抿唇,警惕地相互交换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疑惑和慌乱,显然是被程迩这副“真”闲聊的态势弄懵了。
不过重要的是他们都未否认,而且如此频繁地游移目光,便说明程迩的猜测八成是对的。这栋新式房屋的的确确是邵文峰的私宅。
其实这倒是意料之中。邵文峰毕竟是衣锦还乡,甚至有违法犯罪嫌疑,之前总归积蓄了一些财富,足够他将老家房屋翻新又建二层了。
程迩随即看向不远处堆在路边的砖瓦堆,眉梢轻挑,似乎饶有兴致,自顾自感叹道:“很好的琉璃瓦啊?邵书记节俭成性,居然舍得用这么好的瓦……”
他这话虽是感叹,可落在他人耳中便多了别样的意思,余寂时瞧见坐在最边缘上的人低头扣起手指露出不忿之色,便知道程迩随口而出意味不明的话大概率踩到了关键点,令他们有了异样情绪。
大块头性格比较急躁,额头青筋显露出来,露出一副凶相,恶狠狠瞪着程迩,就要伸手去抓他的手腕,“你在这儿阴阳怪气暗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