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伍新见状,和熟识的同事颔首致意。
走出公安局,伍新拿着钥匙去停车位取车。
四五点钟,日悬于空,少了几分炙烈刺目,却依旧散发光热将这天地笼罩,干燥的空气中漂浮着尘埃,举目四望,雾霭茫茫。
“刚刚那两人,是受害人家属?”
耳边响起一道沉郁的声音,余寂时飘飞的思绪落到实处,下意识侧脸抬眸看向发问的人,许琅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寒星眸没有聚焦,渗出几许冷漠。
一向沉默寡言的人突然发问,特案组几人都略有些惊讶地瞧了过去,而伍新不清楚许琅的性格,只当他随口一问,也随意多说了几句:“对,刚刚荣队就是在处理这事儿。阿姨中年丧偶,和两个儿子相依为命。大儿子工作忙,和小儿子同住,最是亲密。这小儿子失踪后,阿姨精神就崩溃了,日日来公安局哭,情绪激动时还有自杀倾向。”
说着,他叹了口气,“她那大儿子也是神经真够大条的,就算工作忙和老妈不亲,也不该让情绪和精神状态这样的一个老人独居啊。”
许琅垂下眼皮,翻涌的漆黑墨色被压入眼底,听闻后并无太大波澜,只是礼貌性地轻轻“嗯”了一声。
余寂时敏锐地察觉出许琅情绪的变化,沉静的目光滞留在他背影上几秒,肩膀上就被施压了点儿力,耳边传来程迩的声音:“一辆坐不下,你做我的车。”
五个人分两辆车上了路。
余寂时坐在副驾驶,帮程迩调整了导航音量。
一股淡淡的清茶香再度从鼻间飘过,余寂时回神,视线中,男人的面容便渐渐逼近,紧接着,手臂从他身前掠过,安全带随之横在他胸前。
扣紧卡扣,程迩启动轿车,余光懒洋洋扫过他发烫的红润耳尖,拖着声调,不紧不慢地发问:“走神了?在想什么?”
余寂时半阖双眸,眼睫低垂,目光漫无目的地落于方向盘那双纤长匀称的手上,见他食指轻抬,看似散漫亳无目的地敲,可一抬一落都极富节奏。
余寂时也没有隐瞒程迩,直接道出自己的纠结点:“我觉得刚才许哥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又实在说不上哪里奇怪。”
程迩轻笑一声,眉峰稍动,眼尾勾曳起极淡的弧度,潋滟凤目如春水,似笑非笑般开口:“小余警官观察这么细致,先前安慰我,还以为是独独关心我呢。”
他言罢还深深看了余寂时一眼,面上露出几分失落和悲伤。
余寂时一口气吞下,久久没有吐出,耳尖那抹滚烫的热度缓缓蔓延至颈上,薄唇轻启,许久之后,才发出声音:“程队……”
程迩看出余寂时的窘迫,也没再继续胡闹,语气复于淡然:“以我对许琅的了解,能让他主动发问,必定是于他而言有意义与价值的。但如若他藏着事不主动开口提,那必定是不愿说,问他也大数得不到回应。”
余寂时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点头应下:“好,我明白了。”
方才在市局办公室里,程迩从始至终没有对许琅的话或者决定提出质疑,他便猜测到这点,因此哪怕心中疑惑,也没有向许琅主动提及。
红安镇是原本三个重工业镇合并而形成,将一片中心城区三面包围,也算是城区与乡村的过度地带,以住宅区与工业园区为主。
从红安镇一路向西,跨过低矮山区,便是临县,大致两个小时的路程。程迩跟在钟怀林那辆车后,沿盘山公路又走了一段儿。
余寂时看到远处公路一条岔路尽头警戒线拦着一段未修缮的土路,几辆警车停在那儿,技术科的同事已经先一步抵达。
程迩把车停稳,余寂时便拉开车门下车,跟随同事们凑近看,就见一辆牵引式货车歪斜着扎在路边的黄土里,半个轱辘都陷进坑里。
伍新走近另一伙人,简单交涉了一下,并向他们介绍:“这几位是特案组来的同志。”
痕检科的警员已经围在周围拍照取证,余寂时也靠近去看,车厢的红油漆或是变质褪色,或是被磨蹭掉了,看上去就有些岁月。
从侧边往车尾走,巨大的货箱密不透光,只有痕检科的同事打开探照灯,才能看清楚里面的模样。
货车箱底板是合金材质,上面锈迹斑斑,蹭着一抹拖曳状的血迹,略微发黑,等回去提取DNA,大概率就能和第三名受害人对上号,印证了专案组对第三名受害人被杀害后经由这辆货车运输抛尸的推断。
余寂时看痕检科的警员拍照取证后,就绕回到车头处,此时一名警员正将毛发放入透明袋,这是从副驾驶位提取到的毛发,长度两厘米左右,像是男性的头发。
伍新深邃的眼眸亮了几分,深叹口气:“但愿这毛发提取出的DNA不属于受害人,在副驾驶,总该是犯罪团伙里的人留下的吧。”
“驾驶位都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钟怀林从另一侧走过来,跟程迩说道,“这伙人反侦查意识相当强啊,除了这根从副驾驶座位上发现的毛发,目前还没有发现重要的特殊痕迹。”
程迩负手立于旁边空地,若有所思地抬眸扫了眼周围,懒洋洋反问:“杀人不藏尸,抛尸工具都随处丢弃,他们究竟是多自信?”
就那样自信地认为,把这一切轻易暴露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找寻不到任何线索无法侦破这个案子?
钟怀林眉眼处也闪过一抹困惑,抬手捏了捏眉心的川字,说:“团伙里肯定有老油条,还有计划性很强的领导者,能做到这种程度,真的相当成熟了。”
技术科收队了,伍新兴致很高昂地说:“回局里去,先看看这根毛发能不能给我们带来点儿新线索。”
余寂时站在车侧,看着技术科和专案组的同志往车上走,一时间淡眉微蹙,余光扫过光秃秃的黄土地,略一抬脚,留下浅浅的一个脚印,很快就被近地面的风抹去了痕迹。
这条路开发未成,地面的黄土土质松软易塌陷,便在铺路之前,先铺上一层颗粒较大的砾石以及被碾碎的碎石增强路基的稳定性和承载能力,所以不容易留下脚印。
而他又瞥见,货车斜扎进路边未铺碎石的黄土地,车轮陷入松软的黄土里半截,他抬脚迈过碎石踏上黄土地,再抬脚,就发现一个鞋印深深烙在地面。
第28章
这时,肩膀上忽然压上一个力,陷入思绪的余寂时下意识抬手扼住男人的手腕,虎口处用力缩紧,直到抬眸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才微愣一下,缓缓松手。
目光擦过程迩结实骨感的手腕,青色脉络处被他压出红痕,余寂时生出了几分愧疚感,低着声音道歉:“对不起,程队,我刚刚在走神。”
“劲儿挺大。时刻保持警惕心很好。”程迩轻轻耸了耸肩,随意揉了揉手腕,便垂下手插进兜里,目光在黄土地上扫过,停顿几秒,问他,“在想什么?”
“未修完的路才铺上一层粗石,比较坚硬,不显脚印,但是四周的黄土地土质松软易塌陷,是极易留下脚印的。”余寂时目光认真,逻辑清晰地解释道,“并且昨日得知今日要前往同泽市,我特意看了近日的天气预报,今昨两日都是微风,应该没有大风抹除脚印痕迹。而昨晚抛尸的团伙弃车而去,应当只有两条路。”
顿了顿,他正对着废路的尽头,再度扫了眼左右的环境,接着说,“这条路是主路的一条岔路,往东是一座低矮黄土坡,要翻山而行,往西则是主路,沿主路在土梁上行走,不远应该就是邻县。我在想,犯罪团伙是否会留下脚印?如果按照两条路去找寻,又是否能确定这个团伙的逃跑的大致方向?”
程迩心里琢磨了下这个问题的可行性,片刻后对上身旁人的目光,唇角化开淡淡的笑意:“未尝不是条思路。”
这时,伍新、钟怀林和许琅往两这边走来。
暮色已尽,浓烈颜色隐于淡淡的碎片云下,夜的漆黑弥漫四周。此处无灯,程迩和余寂时就并肩站在货车车头处,似是在暗处藏匿,凑得极近,加上程迩微微侧身贴耳聆听的动作,相比于忙忙碌碌的同事们,显得闲适不少。
钟怀林走近,抬起手臂搭上程迩的肩膀,挑眉扫了眼两人的表情,轻笑一声:“你们俩在密谋什么呢?说给我们听听啊。”
程迩看了余寂时一眼,见他神色微微紧张,本想调侃他几句,但又见天色已黑,便没再开玩笑浪费时间,简单复述了余寂时的想法,随后又补充道:“这也是条思路,不会耗费太多精力,找不到也就罢了,真能通过走路留下的痕迹推断出犯罪团伙弃车出走的方向最好,或许还能发现其他意想不到的线索。”
钟怀林和许琅对视一眼,见伍新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说:“天还没黑透,我背的旅行包里有手电筒,我们现在就尝试一下?”
伍新积极地说:“那我再找两个同事一起。”
特案组四人加上专案组三人,程迩简单分了组,带着余寂时和一名专案组队员往西行走,其余人往东侧去。
西侧的黄土地起伏不大,只有微微隆起的几米高的条状土梁,将主路和这条支路分隔开。主路和支路在近两百米的地方就岔开,主路盘山拐个弯往邻县去。
余寂时最初就下意识对这条路有所怀疑,毕竟直通邻县县城的方向,看上去便比另一侧走得通、走得更宽广。
从大货车的位置往黄土地走,松散的土地上零零散散生长着耐旱灌木植被,打着手电筒,那相当明亮的光束一扫,土地上的沙粒都被照得清晰分明。
余寂时没想到,找到脚印的过程居然相当顺利,距离马路差不多十米远的地方就能看见杂乱的几个鞋印,规律地朝着不远处的土梁蔓延。
专案组的警员也觉得震惊,原本对此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仅仅是想着有法子就尝试一番而已,这番景象简直是喜出望外。他赶忙打着探照灯拍照取证。
程迩扶着腰弯下身,仔细辨别了下,凤目轻轻眯了眯,沉吟片刻,说道:“这块确实有明显的脚印,看大小和分布,以及鞋印的纹理,应该是三个人。”
“我们推测也是三个人分工抛尸。”专案组的警员一边抬眸一边说道,“包括把人凭空拐走或绑走,也至少是三人才能完成。”
余寂时点头,凝视着地面的脚印,抬眸看了眼程迩,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好似都看出对方眼中隐约的疑惑。
好似都察觉出怪异,却又说不上来如何怪异。
程迩眸光微动,果断开口说道:“我们顺着脚印往前看看。”
三人循着脚印指向的方向,一路向前查看,并拍照留证,在临近土梁的位置,脚印骤然杂乱,地上出现一个较深较大面积的长坑,两深夹一浅独特形状,一侧还有明显的拖曳的痕迹,基本能断定不是自然形成。
而这处断了后不远处,脚印踏在黄土梁上,只剩下两双脚印,再往前走几米,地面上有沙棘植被,脚印便彻底消失。
消失的一双脚印如是何抹去?
深邃夜色下,拖曳状的深长土坑被探照灯的光束照亮,在茫茫黄土地上,愈发显得特殊。
起初余寂时看着这不规则的凹陷,只觉得形状有些熟悉,现在猜测基本落实下来。而身侧的程迩抬起脚走到一处平整的黄土地,毫无征兆抬手招呼他:“过来推我一下。”
男人出口的话毫不犹豫,余寂时抬眸看见他严肃的双眸,却一时间有些迟疑,片刻后问道:“还是让我来试试吧。”
“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程迩知道余寂时心中顾虑,轻笑一声,语气放得轻松又慵懒,拖着长调道,“没事儿,我挺耐摔,放开了给个力。”
这些天相处余寂时也摸清楚程迩的性格,平时散漫随和,实际上对于一些自己认定的事说一不二,他发出的严肃确定的指令,任何人都不得质疑。
他双眸含着笑,添上几分肆意洒脱的调性,让余寂时觉得放松不少。
于是他走到他身后,短暂地犹豫下给到什么力度合适,最终用了三分力。
借着余寂时给到的一个推力,程迩向前直接摔跪在地上,双膝着地。虽然黄土松软,却也发出结结实实的一声,他面不改色,抬起手臂,余寂时一眼便看懂他的意思,拽住他小臂往前拖。
模拟结束后,程迩单手撑着地面站起身,站到一旁掸了掸长裤上的泥土,探照灯的光打照过来,地面形成的拖曳状长坑,和一旁的痕迹极度相似。
“旁边两个脚印在原地附近杂乱地踩过,这个位置,应该是这三人发生了争斗,两个人把另外一个人摁在地上进行了胁迫或是殴打?”专案组的警员此时微微蹙起眉,指着拖曳痕迹的附近两个脚印杂乱踩出的痕迹,迟疑地说道。
程迩点头:“大概率是这样,那两处还有几个不规则形状的小坑,有可能是人摔在地上手掌直接摁到地面,进行了短暂挣扎。看痕迹基本能确定这里三人发生了一定程度的争执。”
专案组的警员又疑惑地说:“再往前就只剩下两双脚印,消失了一个人是被?”
余寂时也是感到十分疑惑,消失的一双脚印,人究竟是去哪了?难道三人发生争执以后,两人合力把一人打晕扛走,亦或是利用完第三人直接杀人灭口了?
他下意识抬眸往程迩哪儿看了一眼,男人抱臂立在那儿,目光方才似乎一直落在他身上,碰上他的视线便缓缓移开,黑曜石般的眸仿佛溺入漆黑的夜色。
程迩抿着唇,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朝那位同事摇头,表示他也并不能下个定论。
三人只好又在附近转了转,没再发现其他痕迹,不过这出类似于打斗的痕迹,以及后面消失的一双脚印,就足以让人遐想万分。
恰恰此时程迩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接了电话,得知钟怀林那边一无所获,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挂掉电话后,便说:“往回走吧。”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泼墨的天上淡云散尽,只是空气中弥漫的黄沙雾霾覆没圆月,周围又恰没有路灯,往哪看都是黑黢黢的,没有探照灯根本无法正常前行。
两辆车还停靠在废路的尽头,围着一辆废弃的货车。
两队人汇合之后,便决定按照原路折返。
此时曲折的盘山路有些难行,钟怀林拉开副驾驶的门,看程迩带着余寂时往另一辆车走,立即皱起眉说:“程队开车不太稳,这边黑天了路不好开。”
程迩耸肩啧了一声,依旧拉开了驾驶位的门,弯着眼眸,顺着他的话懒洋洋开口:“是哦,钟哥这提醒到我了,我开车确实比较抽象,睡眠质量好的可以坐我的车。”
钟怀林咬了咬后槽牙,借着探照灯的光瞧见程迩面上笑意,就明白他又习惯性叛逆玩笑了一下,动了动唇角,无奈又好笑:“……我是这个意思吗?”
知道程迩心底的顽皮劲儿又压抑不住了,余寂时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直到程迩收敛起笑容,余寂时在他开口之前直接说道:“我来开吧,之前在刑侦大队出外勤,我也经常负责开车。”
程迩微微一顿,抬眸看了他几秒,似乎想不到什么理由拒绝,他固然不想余寂时太累,可特案组和专案组谁一天忙碌不累呢?
而且,他迟早也要得到锻炼的。
第29章
余寂时也有些时候没开车了,起初有些生疏,绕过盘山路,驶入大道,视野开阔不少。
程迩坐在副驾驶,身后坐着方才那位专案组的警员,人叫钱括,是地地道道的同泽市本地人,方才忙着搜查取证未来得及交流,上了车人倒是相当热情。
“程队,你们特案组去年来我们这边儿办过案子,那时候我才刚调入市局,我之前见过你们的!”车内灯光很昏暗,钱括一双眼眸却亮晶晶的。
程迩轻轻笑了声,说:“去年见过,那我该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小余警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