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余寂时恰在此时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他脑中闪过一丝光亮,落入眸中,某个模糊的念头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他们都是容易产生极端情绪,需要特殊信仰来填补内心空虚的人!”
程迩唇角一挑,似笑非笑的弧度在唇角蔓延开,很自然地接话道:“没错,无业游民多是饱经挫折对生活无望,或是各种原因无法工作的人,刑满释放人员则面临社会包容度方面的问题……”
停顿一下,他眸光一闪,眼底划过一抹嘲讽,“至于那些光鲜亮丽的成功人士,多半性格偏执,追求完美到病态地步,长期处于高压状态。”
紧接着,他长指轻轻敲击白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嗓音低沉,“这三类人,恰恰是最容易滋生极端思想,沦为特殊信仰组织猎物的高危人群。”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众人神色各异,却纷纷颔首,对此表示赞同。
这个推论确实合乎逻辑,十年前专案组也正是循着这条思路展开调查,可惜最终线索中断,案件被迫搁置。
钟怀林若有所思地颔首,突然抬起手臂,肌肉鼓胀,食指直直地指向白板上那个被鲜红箭头贯穿的“目标”二字。
这两个字与“规律”并列,却被一道醒目的箭头连接,形成某种微妙的递进关系,他眼尾微微上扬,语气中带着几分犹疑:“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幕后组织者专门针对这三类人群,进行了某种特殊信仰的洗脑?”
“是,但我觉得不止。”程迩眼眸一弯,丝丝缕缕的笑意从眼尾蔓延开来,他眸光流转,含着些许笑意的目光落在余寂时身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片刻后,他指尖触上桌沿,掌心一点点贴上桌面,他紧接着俯身,视线扫过所有人,薄唇轻启,吐字清晰,“随机杀人,真的是随机吗?”
话音未落,一道雪亮闪电撕裂天际,窗外骤然亮如白昼,将整个办公室室照得明亮,就算是空气中漂浮着细小尘埃,在此刻都清晰可辨。
下一瞬,雷声轰鸣,在空中炸开,声音向四周冲击,震耳欲聋,就连窗外的树都在颤栗,枝叶窸窣,剧烈摇摆。
室内陷入死寂,一抹光亮每个人眼中跳动、闪烁,映照出眸底的一片震颤。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盖过了空调的嗡鸣,也淹没了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仿佛要将整个会议室与外界彻底隔绝。
钟怀林双眼圆睁,手指无意识地在实木桌面上划过,语气透着一丝不可置信:“被害人和凶手素昧平生,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有明确的目标性?”
余寂时也有此疑问,闻言轻轻颔首,淡眉轻蹙,他下意识望向程迩,却猝不及防撞进对方黑沉沉的目光中,不由得呼吸一滞。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在此刻如同突然被按下静音键,耳畔只剩下程迩那句质问,尾音微微上扬,三分确信,七分试探,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放大——
这场集体杀戮,真的只是随机作案吗?
钟怀林垂眸沉思,声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虽然七成受害者都是性格好、社会评价极高的人群,但凶手压根不认识他们,就算他们会对这一类人产生极端报复心理,在杀人时也并没有明确性的目标吧?”
顿了顿,他掀开眼皮,拖长语调,作出猜测,“也许……受害者人群的规律只是巧合,是这类人天性善良,更容易轻信他人,才导致遇害最多?”
室内一片凝滞,窗外雷声轰鸣,雨声渐密,渐急,此时此刻,余寂时阖上眼,眼前浮现出十年前那个雨夜的场景,一次又一次梦魇过后,那天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丝细节,都清清晰晰涌现在脑海中。
那时,恐怖已肆虐五日,警笛声昼夜不息,暴/徒气息如瘟疫蔓延,举国上下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商铺闭锁,学校空置,工厂停产,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最初三日,街坊邻里尚算太平,大抵是幸存者偏差。那是他少年人不知凶险,竟还敢攥着零钱,独自穿过冷清的街道去买模拟题。
转折始于第四日,家里防盗门开始频繁被敲响,叩击声断断续续,但父母皆是谨慎之人,第一时间加固了门窗,并未理会那声音。
他年纪尚小,被家庭如珍似宝保护,性格略有些怯懦,每当敲门声响起,他便会不自觉地绷紧脊背。
而此时,父亲宽厚的手掌总能适时落在他单薄的肩头,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而母亲则将他揽入怀中,轻柔地、一下下安抚他的脊背。
父母遇害那日是第五天,和今天一样雷雨交加。阴沉的天,暴烈的雨,天地间只剩混沌的暗灰色。骤雨模糊了时间,待他惊觉时,夜色已吞噬了最后的天光。
有人重重拍打房门,一遍又一遍,嗓音急切、嘶哑,带着浓重哭腔,不断地乞求:“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人跟我进楼了,求求你们,借我躲一躲,求求你们!”
那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微弱,夹杂着一丝支离破碎的呜咽,在雷雨声中格外瘆人。
惊雷劈裂天际时,拍门声再度炸响,这次却似垂死挣扎,混着雨水的巴掌重重掴在门板上,黏腻水声中裹着嘶嚎:“他们追进来了!”
他看见父母神色紧张,交换着眼神,目光凝重、犹豫,悲悯与恐惧相互撕扯。最后,父亲拍拍他的肩,让他躲起来,发生什么都不准出来。
幼小的他尚不知晓即将降临的惨剧,只是乖巧地遵从父母的叮嘱。起初蜷缩在窗帘后,可阴冷潮湿的雨气渗入骨髓,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颤,最终他悄悄蹲下身,钻进了角落的衣柜。
密闭空间带来一丝安全感,体验感十分新奇,令他隐隐兴奋,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瞄着客厅。
然而变故骤然而至。
父亲刚将门锁拧开的刹那,一道寒光乍现,锋锐刀尖猛地没入他的腹部,鲜血飞溅,瞬间染湿衬衫。
父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本能地用身躯挡在母亲面前,却被刽子手一脚踹中胸口,整个人重重砸在地上,轰然跪倒,蜷缩,翻滚,发出痛苦的呻/吟。
母亲还未来得及尖叫,那只青筋暴起的手已掐住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刀光起起落落,一下又一下没入腹部,滚烫血珠飞溅,歹徒甩开气绝的母亲,转而揪住父亲染血的衣领。
枯瘦干裂的手指掰过父亲的脸,唇角泛着僵硬地狞笑,父亲垂死挣扎,一脚正中其腰腹,却换来更疯狂的报复。
凶手面容愈发扭曲,野兽般发狂低吼着将父亲骑倒在地,刀起刀落,血肉横飞。
衣柜里的他麻木、呆滞,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液,他想冲出去,想尖叫,可父母最后的叮嘱却将他定在原地。
第231章
窗外的雨丝渐细渐密,雨声渐轻,将窗外景色模糊、晕开,化作一团团灰色、绿色色块。
他骤然从回忆中抽身,眼尾已晕开一片薄红,血丝在眼白上蔓延,指节痉/挛般战栗着,薄薄皮肤下,青筋脉络清晰可辨,仿佛下一秒便要挣破这层脆弱的一层。
程迩眸光一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向前迈了半步,伸出手臂,宽厚的掌心温热,隔着那层单薄的衬衫,稳稳按在余寂时肩上,力道沉缓,像是要将人从记忆的泥沼中一寸寸拽回。
余寂时喉结滚动,吞咽的动作艰涩如吞刃,指尖微微抬起,在他手背轻轻一触,旋即收回,摇头的幅度极轻,却带着一丝绿芽破土的坚韧。
半晌,他开口,嗓音沙哑,声线带着些许颤抖:“程队的推测有理。”
手掌扶到桌沿,指尖一顿,指节用力,他声音顿了顿,声线陡然变低,“被害人有可能不是随机目标,而是被筛选过的,是被精挑细选的目标。”
钟怀林唇瓣翕动,眉心拧出沟壑愈发深邃,目光直勾勾的,触及他惨白的脸时却微微一愣,片刻后,见他摇头,他指节蜷了又松,最终只从齿缝挤出一句:“怎么说?”
余寂时阖了阖眼,再睁眼时,眸底已是一片清明,他呼吸放得极轻,沉沉哑哑:“我父母遇害前两日,频繁有人敲门,起初我父母紧闭门窗,并未应答,直到……”
他倏然收声,下颌线紧绷,轻垂眼皮,长睫化作一片阴翳落在眼底,强行压下眼底的苦涩,“对方装作受害者演了场苦情戏,我父母……心软了,才开了门。”
一室死寂。
同事们面色骤变,目光游移,仓皇相撞。他们早知他是十年前随即杀人案的遗孤,却未料他会亲手撕开结痂的伤疤,将血肉模糊的往事摊在众人眼前。
空气一瞬间凝固,沉甸甸挤压着每个人的胸腔。
余寂时薄唇抿直,唇角扯了扯,勾出一抹温润的淡笑,咽下喉间翻涌的酸痛,声线稳得近乎残忍:“善良是这一类人的弱点,但频繁的敲门绝非偶然。要么是同一批人锲而不舍,要么就是多人轮番试探。”
停顿一下,他垂眸,“总之,不杀不休。”
他的话音落下,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间,神色各异。
钟怀林眉头紧锁,嘴唇颤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笔,一时间无言以对,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声都愈发艰涩。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化作一串慌乱杂音,朝着楼梯口方向奔去。
程迩微微蹙眉,下意识推开门,只见电梯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焦灼地来回踱步,原地转圈,他轻微眯眼,辨认出是指挥中心的小尹。
那年轻警员不停地按着电梯按钮,脚尖急促地点着地面,整个身影都透着一股火烧眉毛的紧迫感。
未及出声,人影已没入电梯。程迩回首,与余寂时四目相对。他微微颔首,眸光如炬,传递无声默契。余寂时会意,深深吸一口气,将翻涌心绪强压而下,起身紧随其后。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两侧的办公区域灯火通明。
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低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窸窸窣窣,急急切切,整个市局都笼罩在一种紧绷的氛围中,人人面色凝重,仿佛置身无形战场。
走廊尽头,天窗外,一道闪电如银蛇般撕裂天空,紧随其后闷雷轰鸣,暴雨瞬间变得更加猛烈,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坠落,在窗上形成一道道蜿蜒水痕。
余寂时的手指微微蜷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也不禁加快脚步,与程迩并肩而行,衣袖相擦,体温相熨,心脏的跳动这才平稳几分。
终于走到会议室前,两人驻足,小尹匆忙间未及闭门,敞开的缝隙中,依稀可见人影晃动。
程迩屈指轻叩门框,门里立时传来一声急促的声音:“进!”
会议室内异常凝重,诸位领导虽正襟危坐,纹丝不动,但微微发颤的肩线,却隐约泄露出此刻的焦灼与疲惫。
浓黑的咖啡气息在狭小空间肆意蔓延,苦涩钻入鼻腔,刺得人眼眶发热,将昏沉睡意驱散殆尽,连带着将每根神经都绷紧起来。
余寂时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默然随在程迩身后。他眼帘低垂,鸦羽般长睫化作一片浅淡阴翳落在眼底,耳畔随即响起程迩低沉的嗓音:“我们看见指挥中心的小尹跑得很急,就来看看。”
话音落下,余寂时的视线和其他人一起,齐齐落在小尹身上。
年轻警员的制服衬衫早已湿透,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额间薄汗密布,汇聚成一颗颗汗珠,顺着涨红的面颊蜿蜒而下。
他喉结艰难滚动,硬生生咽下满口苦涩,通红的眼眶里盛满惊惶:“粟队……”
他声线微微发抖,吐字格外艰难,“高副支队带队勘查时遇袭,凶徒当场自戕,高副腹部中刀,现已送医急救……”
“什么!”
粟队大掌重重拍落,实木桌面震颤不已,杯中咖啡摇摇晃晃,溅出褐色水渍,在桌面一点点流淌。
他霍然起身,双目圆睁欲裂,眼白瞬间爬满狰狞血丝,唇瓣剧烈颤抖,大掌紧攥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整个身躯前倾,如同一头困兽,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这方寸樊笼。
余寂时呼吸骤停,不自觉地抿紧薄唇,一时心情更沉。一支队连折大将,先是刘章遇害,如今高副支队又遭毒手,作为朝夕与共的战友、兄弟,粟队此刻的震怒与痛楚,在座众人皆感同身受。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唯余粟队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小尹仍保持着立正姿势,年轻的面容上写满惶恐、自责,仿佛这场惨剧全是他的过错。
窗外惊雷乍起,一道闪电透过百叶窗,落在众人眼底,雨势更急,粟队浑身颤抖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粟队喉结滚动,胸腔剧烈起伏,他深深吸进一口潮湿的空气,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焦灼,转向倪永信时,眼尾泛红,嗓音沙哑:“倪总,我申请……”
话音未落,倪永信已抬起手腕,他垂首时,银灰色鬓角泛着一丝冷光,拇指重重碾过眉间沟壑,仿佛要将所有疲态都揉碎、抚平。再开口时,声音沉得像浸透了雨水:“去吧。”
他尾音微微发颤,又被他生生压得沉稳,“速去速回。”
粟队眼中闪过一丝亮色,立即挺直腰板,朝倪永信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如钟:“是!”
余寂时微微抬眸,与程迩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对方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眸色晦暗,情绪难辨,让他不由得心生疑惑。
他正欲蹙眉,却见倪永信缓缓掀起眼皮,他浑浊的褐瞳似蒙着雾霭,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数秒,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还有问题吗?你们目前有什么进展,找到突破口了吗?”
程迩垂下眼睫,在一片雨声中缓缓开口,嗓音寡淡冷冽:“没有问题。目前刚开始运转,柏绎正带技术部查询行凶者的通讯记录,尝试破解神秘链接。”
顿了顿,他声音愈发平稳,“我们打算从受害者的共同点入手,而这一目标性存疑,急需证实,我们现在也需要去医院一趟,向高副支了解一些情况。”
倪永信沉吟片刻,修长削瘦、布满厚茧的手轻轻挥了挥:“去吧。”
余寂时闻言猛地抬头,漆黑瞳眸中,似有零星光点跳跃,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撞击,一下重过一下,几乎要冲破喉咙。
虽然程迩说得轻描淡写,但他分明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读出了更多,似是他们之间独有的默契,他总觉得他要做的不止这些。
去医院,仅仅是为了慰问伤员,询问案情吗?
窗外的雨声愈来愈大,像是千万重拳一下下砸在玻璃上,震耳欲聋,他轻抬眼皮,他看见程迩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极轻极浅,几不可察,令他心尖都颤悠悠的。
程迩眸光微动,朝他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余寂时这才如梦初醒,朝诸位领导微微颔首致意,随即随他一起转身离开会议室。
长廊幽深寂静,窗外暴雨不息,滔天的雨声在耳畔反复回荡着,他们快步回到办公室,程迩利落地说清情况,钟怀林和许琅立即会意起身,四人取了车钥匙便离开办公室,匆匆穿过走廊,往停车场去。
雨丝细细密密,丝丝缕缕的刺骨寒意顺着衣领、袖口,无声无息地侵入肌肤,像无数细小的冰锥游走在血脉之间,一点点蚕食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