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第117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又简单交流了两句,郝阳便告别特案组众人,准备回家休息,程迩跟上去送他,许久都没回屋。

夜色愈发浓稠,黑暗一寸寸蔓延,笼罩天地,办公室内,冷调灯光映得四周光线发白,电脑嗡鸣声永不止息,可困意袭来,余寂时感到大脑一片昏昏沉沉。

眼皮愈发沉重,有意识强撑着都在不断下坠,直到背后门忽然被推开,程迩和梁方叙一前一后走进来,余寂时才稍稍清醒几分。

梁方叙困得睁不开眼,只眯着眼睛看路,额头沟壑极深,一整张脸都皱成一团,手臂还抱着一叠资料。

“放这儿了。”他将资料往桌面中央一推,脚步虚浮,随意拉出一把椅子坐下,便仰面瘫进椅背,喉结滚动,声音极轻地开口,“三名死者的资料,有问题可以问我。”

钟怀林从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放到梁方叙手边,纸杯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神色忧虑,眼神含着一丝关切,温和询问道:“你们才出差回来,要不要再回去睡会儿?”

梁方叙掀起眼皮,斜瞥程迩一眼,鼻腔里哼出一道气音,磨着后槽牙,每个字都浸满了怨气:“被某人电话轰炸,睡肯定是睡不着了。”

程迩倚着桌沿低笑,端起手臂,嗓音慵懒:“都奔十二点去了,这个点儿了也不好麻烦生人,我只能找熟人来了。”

梁方叙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松动下来,轻抬下颚,低低“切”了一声,最终大发慈悲道:“行了行了,来都来了,你们先看着。”

余寂指尖捻起一叠纸,正巧是刘长瑛的档案资料。

左上角证件照里,男人生着张毫无记忆点的方圆脸,皮肤白净,五官平庸,正如他的履历一样平平无奇,不会惹人注目。

他今年四十一岁,南陵省洪波市本地人,在本地读完职高,父母双亡,给他留下一笔不菲的遗产。后来他随着社会上结识的朋友开始“投资”,输光家产后,便飞往国外。

在国外的整整五年,他档案一片空白,只知道他忽然还清了巨额欠款,又在五年前的八月份手握一笔巨额资金回国,在本地经营起一家外国品牌的化妆品公司。

刘长瑛的履历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犯罪记录,公司也合法经营,依法纳税,除了国外空白那五年突发横财有些不清不楚,光凭他国内作为,根本不会令人起疑。这也是为何他这么些年都能完美隐蔽,没被警方抓住尾巴。

钟怀林指尖摩挲着那张薄薄的纸,边缘受力,微微翘起边儿来,片刻后他蹙起眉,眸色愈沉,声音透着一丝疑惑:“这刘长瑛档案资料挺干净的,你们盯上他是有什么契机吗?”

梁方叙忽地笑了,肩背稍稍离开椅背,腕骨抵着太阳穴,眼底浮着一抹嘲讽:“说来讽刺,我们最初追的是邵文峰列出的黑名单上,洪波市毒/品贩卖链管理人孙润南。不过你们也知道,人死了线就断了。”

他顿了顿,摊开手感叹,“不过倒是巧了,我们找到刘长瑛和卢庆尸体后不久,你们在查的那案子就发现杨博海外贸公司的问题,我们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倒是意外揪出了刘长瑛!他那家化妆品公司的产品,货几乎都是通过杨博海拿下来的。”

“洪波市禁毒那边顺着摸下去,没想到这个表面做化妆品生意的商人,背地里管着洪波市整条毒/品运输链。”

钟怀林轻嘶一声,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那真是一波三折。”

“可惜等我们查到他,人早已成了一具尸体。”梁方叙耸耸肩,眼尾微微下垂,神色中透出一丝惋惜。

他们又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两句,而此时,余寂时已经翻到了卢庆的资料页。

比起刘长瑛那份平平淡淡的履历,卢庆的人生轨迹显然要轰轰烈烈得多。他今年三十九岁,北方人,十六岁便辍学务工,一路辗转到南陵,后续是靠正正经经的玉石生意发家。

之前他做直播做得风生水起,算是一个网红级别的翡翠贩/子,吃遍时代红利。后续渐渐被新生力量取代,但已经赚了足够钱,于是他便带着积攒的资本隐退江湖,最终在淆江落户,开了间古董铺子。

不过这古董铺子选址十分古怪。寻常古董商巴不得将铺面安置在古玩城最显眼的位置,而卢庆却将铺子开到了城郊居民区的一条深巷中。

“淆江市禁毒盯这家铺子盯了整整一年,知道这是一个重要中转站,就一直按兵不动,市局派去的卧底扮作海外来的古董商,明里暗里打探消息,大致摸清了淆江毒/品运输链条,也摸到了几名核心成员的身份,其中就包括卢庆。”梁方叙余光瞥见余寂时手中卢庆的资料,不问自答道。

说罢,他停顿一下,见众人的目光还夹杂着些许疑惑,薄唇翕动,思忖半晌后开口补充,“其实淆江市局最初也并没有确定卢庆在这个链条中的具体位置,只知道他权限很大,直到这次连环杀人案发,才确定他是刘长瑛和朱宽的同级贩卖链管理人。”

他寥寥数语便将前因后果梳理清晰,众人微微颔首,便重新低下头翻看资料,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发出的窸窣声时不时响起。

朱宽的那沓资料最是厚实,余寂时掌心托着纸面,明显感到这一摞沉甸甸的。

资料第一页,左上角的照片中,寸头男浓眉大眼,目光炯炯,左眉被剃掉一段,露出一抹疤痕,蒜头鼻上有一个黑黢黢的圆痣。

朱宽,男,三十六岁,南陵省南山市本地人,毕业于南山市交通职业技术学院,早年开长途开车,为建筑公司运输木材。

与刘长瑛、卢庆不同,那二位是借着人脉或是自身积累的资本,在海外经商,大概率在期间获得了某种机遇,得到了犯罪集团高层的赏识,被直接空降至管理层,而朱宽是真正从底层里摸爬滚打上来的。

他最初是被同行拉入伙,不过是南山市漻水区毒品运输链上一个不起眼的马仔,直到215行动将西南毒/品网络基本摧毁,他才被指派成为漻水区毒/品运输链管理人。

三年后,上线落网,他才彻底取代了上线原本的位置,成为南山市毒/品运输链管理人。

一目三行扫过资料,程迩手掌撑着桌面,依倚着桌沿,薄薄的眼皮耷拉下来,懒洋洋觑了梁方叙一眼,开口发问:“这个朱宽,是怎么成为你们的线人的?”

他话音落下,余寂时也抬眸望向梁方叙,眼神中透着几分好奇。

“这说来话长啊。”梁方叙一边叹气一边说,抬起手腕,掌根抵在侧颊上,撑住脸,拇指在眉骨处缓缓打转,嗤笑一声道,“这个朱宽原本还稳稳藏在暗面儿,我们发现他有问题,是因为他给了他朋友一包白/粉,而他朋友又恰好嫖/娼/吸/嗨/了被抓到。”

办公室里,空气骤然凝滞。

柏绎嘴角抽搐一下,猜测道:“是他兄弟把他卖了?”

梁方叙摇摇头:“他朋友其实对朱宽贩/毒的事不知情,只知道他有门道,能搞来白/粉,想尝尝刺/激。人倒是有义气,被抓了也咬死不供好兄弟,不过我们顺藤摸瓜一查,很快就查到朱宽了。”

“这朱宽倒是心大。”程迩嗤笑一声,眼尾染上几分讥诮。

“谁说不是呢,也幸亏他这种级别的管理层不需要经常露面,我们才一直没查到他。”梁方叙眉梢一挑,悠悠然做出评价,停顿片刻后,他目光扫过众人的脸。

此时所有人此时都兴致勃勃,目光中充满期待。

被太多人注视,梁方叙一时脸红,忍不住摸摸鼻尖,顺手从桌面捞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灌了半瓶,润润嗓子咽下水后,他才再次开口:“我们没走漏风声,借他兄弟名义约他见面,这一见才发现,这位朱老板虽然性格狡诈,但胆子极小。”

“他是个俗人,干这行单纯是因为来钱快,对权力没有太大欲望,被推上这样危险的位置,他两年来诚惶诚恐,夜夜睡不安稳,所以我们找到他,三言两语稍加点拨,他就忙不迭地弃暗投明了。”

程迩修长的手指悬停在桌面之上,片刻后,指尖重重落下,发出一声突兀的脆响。侧身时,他浓密眼睫垂落,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能爬到这位置的,肯定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儿,你们许了他什么好处,确定能让他心甘情愿做这个叛徒?”

梁方叙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当然,他这人不仅胆子小,还有个致命的弱点。”

说着,声音骤然沉了几分:“这些年他忠心耿耿为这个犯罪集团办事,是因为镜子拿他老母妻儿的性命作要挟。”

“朱宽人很注重家庭,一心想要安稳,如今暴露在警方面前,他很聪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215贩/毒集团的国内势力曾经被摧毁过,于是他干脆将赌注押在警方身上。我们为他家人提供保护,他帮我们提供情报,利益捆绑,等价交换,各取所需。”

第184章

柏绎指腹摩挲着下巴尖儿,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程迩轻轻应声,眼尾微微下垂,拖着声调懒散道:“这样的人听起来倒像是墙头草,也不算是把赌注全部押在警方身上。”

梁方叙显然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开口解释道:“那倒是,所以我们最初也并没有全然信任他,但他给我们提供的情报都相当准确,一直没有出过问题。我猜他这也算是一种投名状,既然做了这个叛徒就干脆做到底,希望我们能够多给他一些信任。”

“当然,总不能两头都不作好。”程迩敷衍地接了句话,话说多了喉咙发痛,忍不住咳嗽两声,趁这个空隙抬眸望了望头顶的挂钟,此时时针已经悄无声息地指向凌晨两点。

夜色渐深,风声愈紧,呼啸着砸向窗户,发出阵阵嗡鸣,天幕上层叠的云层被撕裂、剥开,在风中弥散,月色化作薄凉的霜,透过窗户飘洒进来,映在他侧脸上。

余寂时默默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温水,见程迩正俯身和梁方叙耳语,一时没有打扰,无声坐回座位,面向窗户,感到迎面吹来的冷风,他略一侧脸,也看了眼钟表。

秒针一圈又一圈旋转,不知疲倦地前进着,而静止不动的表心如同漩涡,他盯着看了半晌,竟感到了一丝困意。

这时,似有一道炙热的目光正直直望着自己,他隐隐约约猜出了视线的主人,却不敢转头确认,怕视线突然相撞,怕看到对方眼里的冷漠,也怕这目光根本不是出自他,是自己自作多情。

片刻后,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先回酒店休息。”

埋头捣鼓零件儿的柏绎倏地扬起头颅,杏眼汪汪,满脸激动,拖着尾音发出喟叹:“太好了!终于能休息了!”

说着,他抬起双臂舒展肩膀,骨骼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温箴言见此微微一笑,默默走到他身后,宽厚的大掌覆在他脊柱位置,用力一按,柏绎嗷了声,站起身抱住温箴言的手臂,毛茸茸的卷发在他肩膀上蹭呀蹭:“舒服死了,神医啊温老!”

两人此时一起往门口走,紧接着是许琅,余寂时注视着同事们,见他们背影渐渐消失在门框外,转回头,视线落在钟怀林身上。

他心不在焉地收拾着散落在桌面的零件,温和的目光始终落在余寂时脸上,见他朝自己看来,轻轻一笑,眉目舒展,启唇耐心询问:“咱们也走吗?”

余寂时轻微颔首,但还是下意识朝程迩那儿看去。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窗前,正抬手关窗,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玻璃上蒙着薄薄一层尘埃,清晰地映出办公室内的场景,也映出他的脸,虽模模糊糊难以分辨五官,但余寂时还是辨出了他那双漆黑的双眼。

他正透过窗户的映射看着自己。

余寂时心尖一颤,立即收回视线。桌面下,他放在膝盖上纤细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划过裤上布料,勾起一丝褶皱。

心脏在胸腔内肆意冲/撞,许久都难以平缓,他嘴唇翕动,最终深深吸一口气,终于将心里的话问出口:“程队不回去休息吗?”

程迩明显僵硬了一瞬,肩膀半晌才松弛下来,转过身,依旧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语调是一贯的冷淡平常:“你先跟钟哥回去吧,我还有点儿事情要做。”

余寂时下意识抬眸,掀开眼皮,不知勇气从何而来,那一双漆黑纯粹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眸中有一点碎光如同烛火般燃烧,摇摇曳曳,而他嗓音也不觉染上一丝喑哑:“那你办完事,还会回来吗?”

所谓有事不过是随口搪塞,被他如此直白发问,程迩眉梢一挑,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几秒钟沉默后,他轻轻抿了下唇,轻垂眼皮,躲避对视的同时,也敛去了眼中的情绪,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将问题抛给他:“你希望我回去吗?”

余寂时依旧注视着他,但聚焦的视线却渐渐模糊,心脏停滞,呼吸都被困囿在胸腔。

他大脑混乱如麻,一时不知他为何这样发问,更不知道自己怎样回答才能让他满意,薄唇张张合合,许久都没能发出声音。

见他无措低头,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程迩眸色黯了黯,唇角轻微抽/动一下,最终扯出一抹僵硬的讽笑,轻抬下颚,眼神愈发傲慢:“余寂时,我回不回去,和你有关系吗?”

这话犀利刻薄,丝毫不留情面,如同一把锋锐的刺刀,直直扎向余寂时最脆弱的心脏。

虽然知道程迩说话一向这般冷落,他还是呼吸一乱,肩膀不可避免地轻轻晃动了一下,紧抿薄唇不再言语,一双手掌撑着桌面,就连站立都显得十分艰难。

钟怀林看出他的情绪波动,忙走到他身边,抬起手臂轻轻揽住他肩膀,抬掌拍拍他肩头。

余寂时轻轻一笑,朝他摇头,强压下眼眶的酸涩,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把桌面上盛满水的纸杯向前一推。

他声音很轻,轻到几不可闻:“这杯水还是温的,我没喝过,程队……注意休息。”

说完,他也不再去看程迩的反应,和钟怀林一齐转身离开。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脚步声渐行渐远,只留下办公室内一站一坐的两人,以及周围的一片沉寂。

窗外树影婆娑,枝叶被风刮到玻璃上,发出窸窣的声响,程迩的思绪被拉回,目光落在桌面上,凌乱的文件中,那纸杯盛着温热的水,散发出氤氲的白雾,正徐徐飘向上空。

“你们俩怎么回事啊,我印象里你们俩关系很好呀,平时跟连体婴一样形影不离的。”梁方叙疑惑发问,双臂环胸,边说边抬眸瞧了程迩一眼,发现他失神地盯着那杯水,忍不住收回视线上下打量起他。

程迩嘴唇抿直,沉默不语,就连眼皮都没掀动一下。

梁方叙只觉得他状态很奇怪,却究不出原因,顺着他视线也瞥了眼那杯水,伸手去拿,纸杯握在掌心,热度蔓延,他手腕轻晃,也没看出这水有什么特别。

正好口干舌燥,梁方叙端起来就要喝,后颈忽然被大掌重重一拍,紧接着手里的纸杯就被人夺去。

“我靠!你发什么神经!”

梁方叙脱口而出一声咒骂,揉着酸痛的颈部,脸颊涨红,抬眼就看到那杯水被程迩稳稳攥在掌心。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将水端到唇边一饮而尽,头颅高高仰起,仿佛就连一滴水都不愿遗漏。

喝完,程迩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垂眸,如同在品味香醇的酒,一副餍足模样,轻挑眉梢,斜斜睨他一眼,嗓音慵懒,透着一丝炫耀的意味:“他专门给我接的水,你碰什么碰?”

梁方叙嘴角抽搐:“……”

片刻后,他咽下一口唾沫,压下喉咙处未说出口的吐槽,抬眸瞥了眼挂钟,看清楚时间后,又问道:“你不回酒店休息休息吗?你同事都回去了,你一个人能有什么事儿要做?”

程迩神色未改,眸光却骤然一沉,垂下眼帘一言不发,大掌一抬,将手里的纸杯摁瘪,随手丢进垃圾桶,紧接着舒展肩颈,给梁方叙递了个眼神。

梁方叙意会,和他一齐往外走,顺手关灯锁门。

笔直长廊只留了末端的一盏灯,映出天窗的反光,与薄凉的月色交相辉映,勉强照亮前路,但视线依旧显得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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