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第106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哭声在封闭的审讯室中回荡,格外压抑,余寂时心情愈发沉重,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眼眶微微发热,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觉得他可怜又可悲,可转念一想,他自我蒙蔽为爱甘愿做刽子手、替罪羊,被他亲手杀害的陈庆蓉又何其可怜,何其无辜?

陈庆蓉失踪时才八岁,她在人/贩/子手中度过了人间炼狱般的五年,最终到了这对夫妻手中,惨遭杀害、分尸,甚至被制成所谓的驱除阴煞之气的骨笛。

然而驱除阴煞之气的所谓圣器,却基于杀戮,基于亲手杀害一名未成年女孩,又多么荒谬可笑?

张伯毅被郭韵利用,可怜归可怜,却也十足可恨。

不知过了多久,张伯毅的哭声渐渐微弱,最归于无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泪水依旧机械而永不停歇地从眼眶中涌出。

余寂时静静地看着他,千言万语在喉间翻滚,最终化作一声重浊的叹息。他既没有没有谴责,也没有落井下石,只是用平静地说道:“张伯毅,其实能救赎你的,只有你自己。”

抽泣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吸气,一声漫长而艰涩的叹息在空气中缓缓化开,像是将所有的压抑与痛苦都倾泻而出。

他泪水早已干涸,但眼眶的酸涩刺痛却如密密麻麻的针扎入眼球,强烈的肿胀感令他无法睁开眼。

程迩显然对他的心理活动毫无兴趣,也懒得看他作出无用的忏悔。

刚才的口干舌燥属实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耐心,他拧开矿泉水瓶,仰头灌了两口,随后向后一靠,手掌交叠置于脑后,闭目养神。

而余寂时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张伯毅身上,一瞬不移,眼神温和平静,如同深潭般澄澈,毫无波澜。

甚至目光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丝鼓励,没有高高在上的批判,也没有任何歧视的情绪。

张伯毅虚眯着眼,强硬撑开眼皮,视线被泪水模糊成一片混沌的黑,眼眶被冷白灯光照射的一痛。

渐渐地,视线聚焦,他与余寂时遥遥相望,心脏仿佛被什么轻轻撼动了一下。

那目光不是居高临下的审视,也没有对罪犯的鄙夷,而是将他当作了一个普通人,一个丧尽天良、犯下大错,却依旧拥有人权的普通人。

这种目光,甚至连郭韵都未曾给过他。

张伯毅喉咙很疼,疼到张开口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时间在沉默中一秒一秒流逝,直到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透着深切的疲惫:“我家里条件不好,从乡下到市里读书,拼了命学,成绩不算好,但也勉强够得上本科线。可惜我有乡下人口音,别人都看不起我。”

他的声音一顿,喉结滚动,艰涩地吞咽下一口唾沫,“后来我妈生病了,我辍学去打工,拼了命干,可我妈还是因为没及时手术……在医院去世了。”

他的眼眸黯淡,忽然间却闪烁起一丝微弱的亮光,如同深夜中被骤然点燃的烛火,摇曳着,照亮了一片沉寂的黑暗。

他声音再次哽咽,眼神躲闪,掩盖不住眼底的自卑与痛苦,“我穷,连个正经的住所都没有,也不会装扮自己,每天都像个邋遢的流浪汉,很多人看不起我……我以为她和别人不一样。她对我很好,会体贴地问我累不累,帮我介绍工作,甚至愿意和我这种人恋爱结婚……”

余寂时沉默不语,目光如初,细细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泪水在他的猩红眼眶中积蓄,他失魂落魄地摇着头,痴痴地笑,忆苦思甜过后是深切的自嘲。

“其实我一直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虽然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我却都看在眼里。她做了多少年的人口拐卖我不知道,枪支弹药从哪里弄来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是一伙人。”

他说到这里,嘴角轻微抽搐,勉强扯出一抹弧度,掺杂着无边的苦涩,手指紧紧扣住桌沿,指节绷紧,泛着白。

“五年前,她接连倒霉,怀疑是自己身上的杀戮气太重招了鬼……她之前似乎也杀过人,不过这是我猜的。她那时选中了一个女孩,带回家,很熟练地指导我杀人、分尸。后面烹尸制笛,也是她一步步教我。”

张伯毅双眸被泪水逼得酸痛,缓缓合上,但很快又睁开,似乎不愿回忆那血腥残忍的画面,声音愈来愈轻:“你们确实没有错,当时我处理腿骨时被那名警察发现,是她追上去当街开枪,我也确实不会用枪。再后来,骨笛尽了用处,我也听她的指示,将这物件连带着枪支都转手出去。”

他话音落下,便颓然瘫倒在座椅上,薄唇张了张,也不知还有什么未尽的话没说出口,但思绪乱如麻,他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余寂时修长的手指落在键盘上,指尖轻触键块,随着对方的叙述,敲击声断断续续,指尖偶尔悬停,他抬眸看向他,等他说完再垂眸记录下关键的词句。

敲击声渐渐放缓,直到完全停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清脆的余音在房间里回荡着。

这时,耳畔响起程迩慵懒的声音,拖着尾音,语气漫不经心:“你是说,郭韵有一个团伙,涉及人口拐卖,甚至还兼顾军火走私的生意?”

“是。”张伯毅没有睁眼,只是重重地点头,语气十分确定,“一定很久了,至少十年了。不过五年前她就洗手不干了,至于这团伙其他人还干不干……我不清楚。”

程迩的指尖轻轻叩击桌面,眼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一片晦暗难辨的阴影。

斟酌片刻,他再次开口:“还有更细节的信息吗?比如这团伙的内部构造、主要成员,以及具体活动地点与范围?”

张伯毅勉强睁开眼,视线向上移,努力在记忆中找寻着什么,视线僵直,显得有些麻木,“我不太清楚这些事,她向来不告诉我。或许……她根本就不信任我吧。”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瞳孔收缩,“具体活动范围我倒是能说清楚,就是嵘山这一片。她当年似乎经常去中部山区,耒县那一片,偶尔会让我开车送她过去,但我基本上送她到那边的服务区就被她命令折返回去了。她后面去哪了……我就不清楚了。”

第168章

余寂时脑海中倏然掠过崇州省的地图,默默思索片刻后,他最终将注意力聚焦在嵘山市。

耒县位于嵘山市中部的山区,海拔高耸,空气稀薄,极不适宜人类居住,因而人迹罕至,这片荒凉之地能够成为犯罪团伙长期活动的场所,大概便是这一原因导致。

忽然,一道女声在他脑海中响起,飘渺、遥远,带着极尽悲痛的哽咽,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她说她走了很多天,翻过很多山……”

余寂时心头一震,若管曈曈真是从炼狱中逃出,徒步寻回家,那她极可能未曾被拐出嵘山市,而若她翻越了无数山峦,必定是从中部层峦叠嶂、森林如海的区域走过。

真相似乎已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余寂时薄唇轻颤,抬眸看向程迩,对方眸色晦暗,似也在沉思。

片刻后,程迩目光游移,斜瞥过来,与余寂时四目相对,短暂的交汇后,两人默契地同时点头。

程迩随后细致追问了相关细节,张伯毅却眉头紧锁,思前想后仍难以言明。郭韵的保密工作滴水不漏,加之她已金盆洗手五年,记忆模糊也在情理之中。

最终,余寂时长吁一口气,目光温和,带着深深切切的感激望向张伯毅,语气真挚:“真的十分感谢你对我们的坦诚。”

张伯毅微微一怔,心底骤然涌起一股酸涩,仿佛有密密麻麻的针刺痛了他的双眼,热泪再次在眼眶中氤氲。

片刻后,他唇角颤抖,勉强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却再未出声。

两人从审讯室中走出,迎面便见特案组的同事们与任钧一同从监控室走出。众人神色各异,却无一不眉头紧锁,目光中透出隐隐的忧虑。

程迩舒展双肩,修长的手指轻轻揉捏着后颈,指腹按压间,骨骼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他神色松弛,语气慵懒:“任总,您怎么有空来了?”

任钧神色平静,不怒自威,缄默着凝视他片刻,见他依旧从容淡定,唇角抿直的弧度都不禁柔和了几分,他捏了捏皱成川字的眉心,声音低沉:“只是来看看你们的进度,顺利就好。”

话音未落,任钧与程迩擦肩而过,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难掩语气中的赞叹与感慨:“赵明肃亲自带出来的兵,用起来就是舒服。”

余寂时听到他说出那个被程迩视为禁忌的名字,心头微微一震,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下意识侧目看向程迩,却发现对方神色如常,不由得一怔。

他凤眸狭长,薄薄的眼皮半垂,掩去了眼底的所有情绪,一抹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笑意,从浓密的睫毛间悄然溢出。

像是在说:当然。

任钧离去后,特案组一行人便迅速回到临时办公室。

方才的审讯过程已被同事们通过监控尽收眼底,大家对当前的情况也都了然,程迩站在白板前,笔尖轻点,记录下几个关键线索。

他随后转身,语气果断:“如果人口拐卖和军火走私的犯罪团伙依旧盘踞在耒县,那么无论是人还是物,必然有一个集中存放地。可惜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有限,只能先从耒县的地图入手,仔细筛查,尽可能缩小范围。”

众人齐声应道:“明白。”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办公室,暖洋洋的光斑零零散散地落在桌面上,将文件材料映得微微发烫,一切工作都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审讯刚结束,余寂时感到身心俱疲,他打开自动检索系统,目光仔仔细细盯紧屏幕,调出耒县的三维地形图,从等高线、河流走向再到街区分布,各个区域都被简单浏览了一遍。

检索结束时,程迩悄无声息地走近,指尖在他肩头轻叩,扬了扬下巴,示意余寂时跟上。

余寂时会意,起身前瞥了一眼墙上的圆形钟表,时针正缓缓滑向“4”,窗外的阳光已褪去锋芒,染上一层柔和的琥珀色,透过窗户洒落一地斑驳。

长廊上,市局的警员步履匆匆,来来往往,余寂时与程迩穿过人群,踏入电梯,金属门缓缓闭合,电梯下行。

一路向前抵达监控室,中控台前两名民警正专注地盯着屏幕,章队不知何时已经补完觉回来,站在一旁,目光专注地凝视着监控画面。

见两人走近,章队微微颔首致意,没说什么客套话,目光始终未离屏幕。

余寂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监控画面中是一间狭小的审讯室。

郭韵坐在中央的审讯椅上,双手被铐在扶手上,脊背挺直,下颌微扬,颧骨高耸,薄唇紧抿,眼眸微眯,眼缝中闪过一丝精光,整张脸庞都透着一股难缠的刻薄劲儿。

刑侦支队的两名警员隔着一张审讯桌端坐,神情紧绷,眼底隐约透出一丝疲惫。

审讯室内灯光冷白,照得人脸上的细纹都清晰可见。

一名老刑警深吸一口气,手中的签字笔被攥在掌心,指节绷紧,猛然将鼻尖敲向桌面,声音沉闷,他紧接着开口,语气十分严厉:“郭韵,张伯毅已经全盘招供,我们没时间听你兜圈子。你背后的人口拐卖和军火走私团伙,现在还在活动吗?”

郭韵眼尾微挑,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神情有些耐人寻味,声音轻飘飘懒洋洋,隐约透着一丝挑衅:“什么犯罪团伙?我可不知道。”

片刻后,她忽然冷嗤一声,眼神中透着一丝狠戾,“张伯毅那个蠢货。杀人碎尸我认,枪杀警察我也认,可旁的事儿我没做就是没做,你们警察也不能对我严刑逼供吧。”

屏幕中,审讯室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凝滞,两名警员对视一眼,默契地低下头。

负责问话的老刑警喉结滚动,口干舌燥,心中烦躁难耐,抓起桌上的保温杯,猛灌了几口温水,才勉强压下喉咙的灼烧感。

屏幕外,章队单手扶腰,眉头紧锁,眉心的沟壑愈发深邃,紧绷的下颌微微松动,半晌后轻叹一声,侧目瞥向程迩,语气中透着无奈:“我们的人轮番上阵,审了两个小时,郭韵倒是承认自己指导张伯毅杀人碎尸,也承认枪杀老郑的是她本人。”

顿了顿,他平静地作出评价,“郭韵这个局确实做得很大,她也确实够狠。”

说着,章队便将手中的一份笔录递到程迩手中,他接过来大致扫了一眼,懒洋洋地笑了一声,便抬手递给余寂时。

余寂时接过笔录,仔仔细细浏览了一遍,郭韵的供述将前因后果都讲得极其清楚,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从杀人制笛开始,郭韵就没打算放过张伯毅,她先是让张伯毅手上也沾上血,将他捆绑在一起,又利用他的自卑和爱,对他进行精神控制,让他心甘情愿替她顶罪。

这样一来,她既能达到杀人制笛、驱除身上阴煞之气的目的,又能将知晓她太多秘密的张伯毅除去,她从此洗白双手,又没有累赘在身边,无罪一身轻。

不过张伯毅是这个局最大的变数。

郭韵在供述说是她高估了张伯毅对她的爱,余寂时却觉得好笑。

分明是她太傲慢了。

千算万算,郭韵始终高高在上,未曾将张伯毅视作一个有尊严、有自我意识的独立个体。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就算是去死,他也会一直执迷不悟,为她赴汤蹈火。

一片沉默中,章队捏了捏眉心,忍不住喟叹:“她确实聪明,也足够自私,一提及这个犯罪团伙,她就装糊涂打马虎眼。”

最初郭韵一直不配合,用含糊其辞的言辞扰乱警方的审讯节奏,仿佛以为这样就能将一切罪行一笔勾销。

然而证据链早已十分充足,在审讯员接连摆出证据后,郭韵显然也明白自己难逃垃圾桶碎尸案和枪击案的罪责,对此不再隐瞒,不过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她背后的犯罪团伙。

她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拒绝提供任何线索,警方一时也无从下手,只能僵在这里无法将案件的侦查继续推进下去。

屏幕中,缄默许久的老刑警忽地深吸一口气,嗓音愈发冷酷,声调陡然拔高,接二连三发出质问:“人是从哪里来的?枪又是从哪儿弄的?你倒是够义气啊!既然你不是这个团伙的内部人员,为什么不肯透露卖家?这可是你戴罪立功的唯一机会。”

郭韵耸了耸肩,脸上浮出一抹无辜的神色,唇角微微上扬,语气轻描淡写:“卖家?太久远了,我哪里记得清。”

老刑警喉头一哽,一口气堵在胸口,他咬紧牙关,下颌线条紧绷,眼中的怒意愈烧愈旺,却无处发泄。

屏幕外,余寂时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呼吸微微凝滞。

他完全能看穿郭韵的心思。她自私自利,精于算计,向警方透露任何信息都对她百害而无一利,既然她已脱离团伙,洗手上岸,便决意将过往彻底掩埋,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矢口否认自己曾参与其中的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撬开她的嘴简直是难如登天。

第169章

程迩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抬眸凝视着监控屏幕,沉默片刻,最终轻轻摇头,对章队说道:“继续和郭韵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张伯毅的供述中提到耒县,如果陈庆蓉和管曈曈是被同一犯罪团伙拐卖,耒县很可能是这一犯罪团伙的盘踞地。我们特案组已经展开了排查工作,先逐步缩小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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