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末
仿佛林霜柏仅仅是出于某个他不清楚的理由特意把车子开回小区的地下车库停好,根本就从未打算上楼回家。
家里的一切还跟他们之前出门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厨房收拾得很干净,客厅沙发上放着洗干净烘干后被林霜柏整齐叠好的衣服,书房的书桌上堆满了他和林霜柏各自的工作资料文件,等走进卧室,躺椅上那件睡袍是他们最近一次做 爱时林霜柏从他身上脱下的,床上被褥凌乱也没来得及收拾,自从他住进来后林霜柏就放弃了每天早起后铺床的习惯。
找过每一个房间,就连两个浴室还有更衣间都确认过,什么东西都没少,寂静的空房子,甚至因残留着生活气息而让沈藏泽有种错觉——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今天也不过是一个跟往常一样的普通日子,他提早下班,于是比林霜柏早了一些回家,只要他在家里再等等,就能看到林霜柏开门进屋。
独自站在客厅里,林霜柏的证件被沈藏泽紧紧捏在手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直挺挺地站着,站到两条腿都僵直发麻也没有动。
他不知道林霜柏去哪里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消化第二人格出现的事实,更不知道第二人格会做出什么事。
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明明是林霜柏,可在那个身体里的人格又或者说是灵魂却是另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熟悉和陌生糅合在一起所造成的割裂感,让他难以在短时间内接受,也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
他可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毫不动摇的相信林霜柏,然而衍生出来的人格具有怎样的自我意识和认知,是什么性格和思考方式,是否完全共享林霜柏的所有记忆和知识,所有的这些他都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他对第二人格谈何信任,况且第二人格的事几乎没几个人知道,若是第二人格真的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最终的审判都是由林霜柏来承受,所有人都会认定那就是林霜柏犯的罪,到那个时候,他又该怎么办?
沈藏泽感觉到自己的背脊在阵阵发凉,脑中翻来覆去的回忆这些天来跟林霜柏在一起的所有时刻,放大每一个相处时的细节,在第二人格确实存在的情况下,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林霜柏的异样,是因为他对林霜柏全无防备从未有过怀疑,还是因为第二人格演技太好?
又或是,根本连林霜柏自己都不知道第二人格曾经出来占据过身体意识和主导权?
第二人格说不会让林霜柏出来,是不是就意味着作为主人格的林霜柏已经被彻底压制了?
“叮铃铃——!”
突兀到有些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被无限放大的死寂空间,沈藏泽机械地掏出裤兜里的手机,连来电显示都没看就接起了电话。
“沈队,尸体正确来说实在垃圾回收处理站被发现的,工作人员要将从港海市各个地方运来的垃圾进行处理,在将垃圾进行分类冲洗处理时发现了一只断脚,工作人员和处理站的管理人立刻上报了派出所,之后派员到处理站对那批垃圾进行搜查,陆陆续续找到了一条大腿和另一边的小腿,半小时前又找到了头和躯干,两条手臂和其他残肢目前还没找到,我已经带着周佑他们到现场来指挥工作,并且确认了死者身份就是许恺瑞。安法医也正在现场进行初步尸检,目前推测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十小时,死后分尸,很有可能是在许恺瑞本人强行摆脱我们警方的保护之后没多久就已经遭到杀害。”
手机里传出傅姗珊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电流的关系,听起来有种模糊的不真实感。
沈藏泽一言不发地听傅姗珊语速飞快地说明情况,微微干裂的嘴唇只动了一下,大脑被动的接收理解了傅姗珊说的话,却无法像平时一样正常运作让他能快速下达明确的指令。
因迟迟没听到沈藏泽的声音,傅姗珊在炮火连珠地说了一大串后也停了下来,安静少许才又带着几分迟疑问道:“……沈队,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沈藏泽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痛和血腥味在口中扩开,又好几秒后才在麻木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听到。”
电话那头的傅姗珊似乎察觉到沈藏泽的情绪不太对头,一边朝现场警员摆摆手一边往警戒线边上走了几步,道:“找到林教授了吗?”
因为沈藏泽调监控的关系,傅姗珊和黄正启几人都知道沈藏泽赶回局里后发现林霜柏留下证件离开的事,黄正启正在查潘时博和当年旧案多位被害者的资料分不开身,因此收到发现尸块的报案后是傅姗珊带队赶往现场。
“他不在家,监控只拍到他开车回家,但没拍到他离开。我打电话给大学那边问过,没有去学校。他好像,早就有离开的计划。”沈藏泽声线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
直到这一刻沈藏泽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对林霜柏的了解是那么的表面,以至于对林霜柏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毫无头绪,一旦林霜柏刻意隐匿行踪,他竟全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才能找到林霜柏。
林霜柏毫无预兆的离开也出乎傅姗珊意料之外,她沉默了一下,道:“沈队,安思言的报道发出来没多久,林教授就留下证件离开,现在我们都不清楚具体原因和情况。我不是在怀疑林教授,只不过发现许恺瑞尸体的这个现场情况我必须现在跟你汇报,我不是专业法医,但根据这么多年的从警经验以及我目前看到的分尸情况来看,跟十一年前林朝一犯下的连环绑架凶杀案第一个死者的死状非常相似。虽然我们严格封锁现场,信息技术部也在监控网络舆情防止再出现谣传,但现在网络太发达了,之后一旦发布发现尸块立案侦查的警方通报,恐怕不止网民,部分线上媒体都会为了流量而发布针对林教授的不利言论。”
十一年前的连环绑架凶杀案,第一个死者,男性,同样死后被分尸,尸块在垃圾回收处理站被发现。
而林霜柏是林朝一儿子,现在还成为了犯罪心理学教授的身份才刚刚被爆出来,时间点巧合得可怕。
——“总要有人死了,警察才知道干活,既然如此就多死几个好了。”
第二人格先前说过的话在脑中响起,沈藏泽喉结滚动了一下,迈出僵硬的步伐往门口走去:“在最短时间内找全尸块,除了安法医,我会向蔡局申请,需要多一位法医进行尸检。”
挂断电话将林霜柏的证件塞进衣兜中,沈藏泽越走越快,在要伸手握住大门把手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下动作。
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一本陈旧的《法医病理学》,书页间满满都是便签。
拿起那本《法医病理学》,沈藏泽鬼使神差地翻到了“切器及切创”那一部分的章节页,刚翻过两页就看到林霜柏写下的旧便签总结和笔记:长刃切器包括菜刀、杀猪刀、镰刀等。短刃切器则包括剃须刀、手术刀、水果刀等。用切器的刀刃下压,并沿刃缘的长轴方向推拉牵引形成的损伤,初为切创,或称割创。皮肤具有弹性,切割后皮肤会稍微分开,使创口的宽度大于实际切割的深度。若皮肤收缩则创缘呈波浪状,一般不伴有擦伤和挫伤。切创的创角尖锐细长,两侧创角常有深浅不同,重复切割时会有多个浅表小创角,形似鱼尾状。创底多不平直,呈倾斜状,一侧较深,一侧较浅。
另一张较新的便签上,是一段简单的记录:潘丰,男性,五十一岁,身高一米七三,直接死因短刃割颈,颈部切创流出血液被吸入切断的气管中,顺进入支气管和肺内,导致吸入性窒息死亡。躯干胸、腹有刺创,以左胸心前区两下,左下腹三下,造成胸壁缺损创口及外伤性心脏破裂,腹主动脉下段、髂动脉破裂,因创口收缩外出血较少,伴严重胸腹腔内出血。死后分尸,分尸工具为斧头。
潘丰就是旧案的第一个男性死者。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沈藏泽怔怔地拿着手里的书,并没有接电话。
铃声持续了数十秒后停歇,安静片刻又再响起。
顽强的铃声迫使沈藏泽再次掏出手机接起电话。
“沈队,旧案的头两个死者潘丰和郭艳都是潘时博的亲戚,潘时博先后在他们家寄居,曾经去过派出所报案,还开了医院证明说潘丰对他进行暴力殴打虐待,郭艳虽然没对潘时博动过手,但是根据当时的邻居口供,郭艳一直在辱骂潘时博的父母晦气连累家里人负债之类的话,潘时博也曾跟她有过冲突。还有我调查了潘家跟林朝一是否存在交集,发现潘时博的父亲实际上在很早以前就跟林朝一有过合作投资,当时大赚了一笔,推测之后的股票投资买卖也是从林朝一那里得到消息,只是没想到在把钱都投进去后,两家都被坑的倾家荡产。”
是黄正启打来的电话,尽管才刚查到旧案的最初两名死者都跟林朝一存在微妙的关联,但因为也已经知道了许恺瑞的尸体在垃圾回收处理站被发现,所以他判断要立刻给沈藏泽汇报调查进度。
合上手里那本厚重的《法医病理学》,沈藏泽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要因当前发生的一切而乱了阵脚失去应有的冷静和判断力,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保持头脑清醒剔除个人主观情绪和感受。
太阳穴处不断传来抽痛,拿书的那只手手背青筋凸起,沈藏泽竭尽镇静地对电话那端的黄正启说道:“继续查。我现在去医院跟潘时博进行第二次审讯。”
第一百五十章
白天和黑夜像从某个节点开始失去了意义,时间的流逝仿佛是一切事件的旁观者,悄无声息地看着事情开端、发生的过程,至于结果,掌握在某些人的手中,由不同人做出的不同选择组合而成。
时间从不对万事万物进行干涉,也从不去评价好坏,仿佛因为时间知道,只要世界不毁灭自己就必然存在,而所有的人事物,最终都会湮灭在时间的洪流中。
即便如此,人类还是对世间的一切进行定义,为了维持社会运作而制定法则法规,迫使大多数人去遵守,却又总有人会因为手握权利资源而跳脱于规则之外,也总有人会去质疑,所谓的正义与公平,道德与平等。
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身份立场参与其中,并促成一切事件发生,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或早或晚,都已被卷入成为局中人。
沈藏泽赶回到医院推门走进病房看到病床上的潘时博时,忽然产生一种自己被拉回到十一年前连环绑架凶杀案中的时空错置感。
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旧案从未真正结束,当年的被害者、受害者亲属乃至加害者,一直都被某种联系捆绑在一起,伤害、痛苦和折磨,从未有一刻真正停止。
病房外有两名警员在看守,沈藏泽拉了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并不急着开始审讯,只坐着打量病床上的潘时博。
比起最开始来自首时坦然自若的样子,接受过林霜柏审讯、割腕送医治疗以及安善的确认伤情取证等一系列事的潘时博,整个人从外表到精神状态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最初那种游刃有余如持左券的姿态已然消失不见,靠坐在床头的潘时博,左手腕上那道极深的割伤已经被缝合包扎好,右手被手铐拷在病床栏杆上,在听到开门声后他睁开了原本闭着的双眼,眼神恹恹地瞅着走进来坐下的沈藏泽,眉宇间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也显出了淡淡的青色,嘴巴周围已经长出明显的胡茬,脸色略显苍白。
打开录音笔,沈藏泽并不打算浪费太多时间在心理拉锯上,单刀直入道:“说说看,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策划了一系列的案件,却又自己主动现身让我们把你抓起来,我不认为你是突然良心发现所以来自首。”
人的所有行动都有自己背后的动机以及最终想要达到的目的,但到目前为止,潘时博其实还没有说出自己主动现身被抓的真实目的,若说是自首,他实际上也并没有正面承认过自己犯了罪,接受林霜柏审讯时所说的话也都相当模棱两可。
嘴角似有若无地掀动一下,潘时博斜眸睨视沈藏泽,道:“沈队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林霜柏的身份都已经被我抖出来了,你们刑侦队里应该不太平吧?”
“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沈藏泽冷声道,跟潘时博这样擅于心理操纵的人对话是一件费神且让人不适的事,因为这种人总是喜欢用问题回答问题,不断跟对方博弈争夺谈话的主导权,一般人往往稍不留神就会被这种人带进他们的节奏里,之后便会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在直播自杀爆炸案发生时,我花了不少时间去调查当年股票操纵案的受害家庭,但是因为受害者实在太多,即使根据年龄和可能的职业进一步缩小嫌犯的范围,依旧没能查到你。我必须承认,你确实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仅做了整容手术以致跟十一年前的样子相去甚远,而且每一起犯罪策划都很有耐心去布局,并在实施过程中小心抹去自己的痕迹。只不过你要真以为自己能每次都顺利逃脱刑罚,甚至认为自己可以完全不把法律和警察放在眼里,只凭自己高兴地在我们市局大摇大摆地随意进出,也未免太过嚣张无知。”
“这么强硬的态度对待我一个病人,我是不是可以投诉刑讯逼供?”潘时博抬起自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手,像在展示一般摆动,“我这伤虽说也不危及生命,可我到底是在你们市局里出的事,也流了不少血,现在人还虚弱着,沈队就急着要来审问我,也太罔顾人权了。不过也是,法律嘛,看似维护公平,但实际上它也不过就是政治权力的工具。一个国家的司法制度是否公正,向来只取决于它是否符合掌权执政者的利益,而不是我们普通人的利益。”
“你害人的时候,有考虑过那些受害者的人权吗?”沈藏泽看着潘时博的双眼不带半点温度,“你质疑法律的方式就是打着复仇的旗号,制造并引爆炸弹导致大量无辜市民受伤,策划多起犯罪计划,唆使他人犯下谋杀重罪,让无辜的人丧命。潘时博,你所谓的复仇,到底真的是在针对你认为的仇人,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和对权力感的需求。”
“你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案件都是我在背后策划实施的吗?警方办案讲求证据,可不兴血口喷人这一套。”潘时博满脸不在乎且无所畏惧地勾起嘴角露出讥笑,“至于人权嘛,这两个字光是从你们这些所谓的执法者口中说出来都让我觉得搞笑。不管是哪个社会,哪个国家,人权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一直以来真实存在的,只有阶级和利益。你们这些警察在那里说着冠冕堂皇的大话,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实际上还不是在为权贵以及资本家办事,要是所谓的法律和警察真的站在普通人这边,还会有那么多受害者,那么多贪污腐败和权贵勾结吗?”
“你不用在这里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来不是为了跟你进行辩论,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跟你无意义的争论上。”沈藏泽对于潘时博的长篇大论表现出更直接的不耐,“你做过的事,真以为自己一点证据痕迹都不会留下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十一年前逃过了,所以这次也能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十一年前……”潘时博肩膀耸动,低低笑出声,“我十一年前干什么了?我那时候不过是个被亲戚踢来踢去还无力对抗的受害者。”
“十一年前的连环绑架凶杀案,有两个死者都是你的亲戚,你的父亲还跟林朝一有过合作。”沈藏泽目光犀利,他在来医院的路上已经又将目前的所有信息都在脑中整合了一遍,“根据当年凶杀案的调查,根据抛尸顺序,第一个被杀的被害者潘丰是你的舅父,第二个被杀的郭艳也同样是让你寄居在她家的远房亲戚,都对你进行过不同程度的虐待;但林霜柏审讯你的时候,很明确的说出第二个被害者是开除你父亲的企业老板,而你,并没有对此做出反驳。换句话说,头几个遭到林朝一绑架杀害的被害者,都跟你和你的父亲有间接或直接的关系,而你,作为所谓的受害者亲属,却居然知道警方都不清楚的,林朝一真正的杀人顺序。”
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潘时博在一个眨眼间褪去了眼底的漫不经心,明明是不带攻击性大的长相,却在他收起下巴挑眉跟沈藏泽对视间隐隐透出一股狠意:“你倒还算是个有脑子的,不过我做事喜欢按自己的规矩来,而且我奉行一个原则,那就是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下地狱,你想让我认罪,我不仅可以认,我还可以指认林霜柏是当年凶杀案的帮凶。沈藏泽,我给你这句口供,你满意不?还是说,因为你跟林霜柏的关系,所以你打算包庇他了?”
刚说完这句话,潘时博突然自病床上暴起,先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起扬向沈藏泽,紧接着飞快地将自己右手大拇指掰脱臼从手铐里挣出,在沈藏泽扯下被子的短短几秒里,他已下床冲向窗户,没有一丝犹豫地用身体撞破窗户跃出。
因为之前冯仁杰在病房中跳楼自杀的缘故,这次潘时博的病房被安排在二楼,却没想到这样的安排会被潘时博利用来逃跑。
沈藏泽在被子迎面盖过来时就立刻从椅子上起身闪避,将被子扯掉时正好看到潘时博破窗,他立刻跟着冲向窗边,却见到二楼病房外正好还有一个小小的平台,潘时博先是落在那个平台上缓冲了一下,然后才落到一楼地面。
巨大的破窗声惊动到守在病房外的两名警员,然而等他们推门而入时,也只来得及看到沈藏泽跟着从窗户跃出的身影。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从楼下传来,两名警员冲到窗边往下看,只见沈藏泽落地一楼在地面上滚了一圈后迅速爬起,在众人备受惊吓的围观和尖叫中追着潘时博往医院出口而去。
潘时博看起来瘦弱的身板,身手却意外的矫健敏捷,就连奔跑速度也出乎意料的快,尽管沈藏泽已全速追赶,却也还是没能及时追上他,在追着潘时博冲到医院车辆出口翻过升降栏后,沈藏泽怒不可遏地看着潘时博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绝尘而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从主动到市局自首,到在讯问室里割脉,最后是从医院逃跑,潘时博的一系列行动就像是计划好一般,不到两日的时间,用异常顺利的计划执行力实实在在地将刑侦羞辱了一番。
无所忌惮地来,再特意挑刑侦支队大队长来审讯时逃跑,就像是要告诉所有人,他既没把警方放在眼里,更不把所谓的法律制度当回事,所谓破案率第一的刑侦支队和带队的大队长,都不过是被他玩弄在股掌间的废物。
沈藏泽被医生护士硬按住在急诊室处理身上的划伤时,满身的戾气,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暴躁怒意,尽管不针对任何人,仍是骇得护士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神经都跟着紧张起来。
“你们这些当警察的能不能注意点,在外面飞檐走壁我管不着,可这是医院!在医院里表演这种不要命的杂技,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刑警,那你身体也不是铁打的!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从二楼的病房窗户往外跳,这换个普通人就是不摔成残废都要多处骨折内出血!成天想着保护别人,可你把自己搞废了还怎么当警察去抓犯人?!何况医院里还有其他病人以及病人家属,你警察抓犯人再要紧,也要顾及其他人的感受!你们知道刚刚多少人受到惊吓?!上次跳楼的事影响已经很恶劣了!要是你刚刚追着犯人跳下来时砸到人,算你的还是犯人的还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在一旁对沈藏泽不加遮掩的愤怒和威压视若无睹,一边给沈藏泽写病历一边大着嗓门丝毫不给面子地训斥,这医院是他们医生的地盘,他身为主任才不管沈藏泽是什么级别的刑警,也别以为挂这个脸就能吓到他,他在医院几十年,什么样的病人没遇到过,今天除非是院长来了让他闭嘴,否则他非得让这些刑警记清楚,这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
沈藏泽一言不发地任由主任医生教训,那两个负责看守潘时博的警员垂头丧气地站在他后面,是半点都不敢劝主任医生闭嘴,生怕主任医生消停了,接下来遭殃的就是自己。
嫌犯逃跑非同小可,事发后第一时间就给蔡伟齐进行了汇报并立即发布通缉令,尽管潘时博的逃跑并非沈藏泽和两名警员玩忽职守造成,但依照规定,他们还是会受到批评教育。
沈藏泽身上的划伤大多都是碎玻璃造成,他自己不在意,医生和护士却都不敢轻视,仔仔细细给他清理干净伤口再消毒上药,前前后后也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把伤口都处理好。
主任医生原本是做好了沈藏泽会跟他争辩的准备,结果没想到从头到尾沈藏泽都没吭一声,连半个字都没有反驳他,反倒让他也不好意思没完没了地念叨,本打算处理完伤口就赶紧回办公室去看病例,几个小时后还有一台手术等着他,可没想到他刚给沈藏泽处理好伤口,五六七八名刑警就从走廊一路跑过来然后全挤进急诊室里,连他跟护士都一同堵在急诊室里出不去了。
“沈队!”傅姗珊跟黄正启都是一收到消息就赶来,正好在医院门口碰上,加上她是出完垃圾回收处理站的现场刚回局里还没来得及去洗澡就得知潘时博逃跑,以至于现在身上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她一进来除了沈藏泽,急诊室里其他人全都变了脸色。
沈藏泽抬头看向傅姗珊,过于凌厉的眼神让傅姗珊都不禁心下一颤,然而他却根本无心收敛克制,只问道:“许恺瑞的尸块都找全了?尸检报告和痕检化验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已经找全送回局里进行尸检了,尸检报告和相关证据化验结果还需要点时间,但已经跟化验部那边打过招呼要加急进行分析化验。”傅姗珊简洁明了地回答,停顿一下后又道:“沈队你也知道,法医一向人手不足,临时申请调用的法医刚刚跟局里联系过,因为有正在负责的案子,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赶到,第一次尸检还是要由安法医负责,之后复检再交由调配来的法医进行。”
“知道了,一定要确认并保证好所有证据存放和保护,务必不能出现丢失或是受到二次污染一类的问题。”沈藏泽知道这些即使他不交代刑侦的刑警还有痕检部法医部那边的同事也都会做到,但却还是再强调了一次,“目前几起案件无论是已经结案的还是尚未结案的,实际都有着之前被我们忽视的关联,再加上潘时博逃跑,我作为队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之后蔡局判断要让我退出案件的调查,珊姐,老黄,我知道你们一定能抓住犯人,但我还是要多说一句,无论执行什么样的行动,请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以及其他队员。”
黄正启没想到沈藏泽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下意识说道:“沈队你在说什么,谁还没个出错的时候,何况谁都没想到潘时博会突然逃跑,你都已经第一时间去追了,现在也已经根据沈队你给的出租车车牌号去查道路监控,我们肯定很快能把人抓回来!”
沈藏泽一手抓起自己的外套起身,走到没有说话的傅姗珊面前,道:“珊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傅姗珊是目前局里唯一发现他和林霜柏关系的人,自然也猜到了沈藏泽此刻预估可能会发生的事,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只是我还知道,就算蔡局真让你退出调查,你也不会听话,而且你也不是第一天当队长了,对自己的队员再多点信心。”
沈藏泽却并没有那么乐观:“老杰的态度,你应该也知道,队里其他人,不论是老人还是新人,未必跟他不是一个想法,到时候那关系再被曝光,我就是作风不正,就算不接受调查也必然要退出调查,要是闹大了,之后还能不能继续担任队长一职恐怕都是问题。”
“不是,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就作风不正了,不就是让潘时博跑了而已。”黄正启不明所以地发问,不仅他就连他身后的几名刑警也都完全一头雾水状况外。
沈藏泽看向自己的副队,犹豫半秒到底还是没有明说:“林教授暂时停职,不会参与案件调查。潘时博的作案跟当年的股票操纵案以及林朝一犯下的连环绑架凶杀案都有关联,老黄,我要你把目前查到的有关当年的受害者资料现在立刻发给我。”
听到林霜柏停职,黄正启跟傅姗珊对视一眼,皱眉道:“旧案已经结案超过十年,除非找到新证据,否则无法重启对嫌犯进行调查,而且因为旧案当年影响过于恶劣,后续还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所以卷宗连我这个副队都不能直接查阅。许恺瑞的尸体发现情况以及状态,虽然跟当年的第一个死者潘丰很相似,但现在还有很多疑点没查清楚,当年的法医报告我们暂时也还不能调出来进行比照,如果光从受害者资料背景入手调查,恐怕不足以作为新证据。”
“先回局里,对几个案子重新进行整理,现在新旧案子都混在一起调查太过混乱,绑架案也还没结案,还要对闫晋鹏进行提审,弄清楚他是怎么认识的潘时博,另外,受害孩子尤其是一直没能录口供的几个孩子也不能就此搁置不管,他们必然是看到了什么又或是受到了什么威胁恐吓才会出现这种封闭的病症。”沈藏泽说道,这几天以来各种状况频出,几个案子全混在一起还没来得及进行梳理,直接导致调查过于分散,再加上林霜柏失踪,许恺瑞被杀相当于发生新的凶杀案,当务之急是确立调查重点,对每个人负责的调查任务重新安排并分清楚次序先后,否则接下来只会出现一团乱麻般的局面,调查效率也会跟着越来越差。
回过头,沈藏泽对完全被他们忽视的主任医生面无表情地说道:“要是我在医院跳楼抓犯人时砸到人,算我的。”
说完,也不等主任医生反应过来发作,更没有要留在医院里稍微观察休息一下的意思,沈藏泽领着其他刑警就大步从急诊室离开。
深夜的残月不时会被飘浮的乌云遮挡,以至于月光总是时隐时现,无法照清黑暗中发生的一切。
因为死过人而一直卖不出去的废弃别墅里,潘时博坐在铺着白色布罩的沙发上,身上早已换过一套衣服,他看着地上从落地窗处照进来的那片浅白的月光,已经维持一个坐姿很长时间。
在医院的时候他输了液也吃过东西,此刻倒并没有太过疲惫饥饿,只是躲到这个别墅来以后等的时间太长,多少让他感到有些不耐烦。
从医院逃出来以后潘时博已经迅速确认完待在局里时外面发生的一切,林霜柏的身份被曝和许恺瑞的尸体被发现,一切都跟计划的一样顺利。
只是林霜柏审讯他时所表现出来的样子,跟他一直以来获取到的信息有出入,让他在那个当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外面传来前院铁门被打开的声音,潘时博抬头望向客厅那边的大门,面上浮现隐约的疑惑和戒备。
隐约的脚步声跟他所熟悉的并不一致,然而除了他和那个人以外,应该没有人知道这里才是。
虚掩的大门被推开,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长时间,潘时博缓慢吞咽了一下口中分泌的唾液,感觉四肢都有些僵硬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