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末
男人暂时没有要动他们的意思,可男人是精神病患者,已经处在半疯癫的状态,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病,也不知道他会什么话或什么事而受到刺激失去控制。
一旦陷入发病状态分不清幻觉和现实的男人,根本就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也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男人时不时会抓人到地下室,大多时候都是为了折磨抓来的人,总是不断质问对方,进而陷入自己的情绪里时而崩溃时而愤怒,但偶尔男人也会自己下来只是为了跟儿子说说话,想要取得儿子的谅解,然而每一次到最后他都会情绪失控,在地下室里走来走去不断自言自语,直到忘了下来地下室的目的,又浑浑噩噩地离开地下室。
两个大学生都已经放弃了跟男人进行沟通,也不再试图说服男人放他们走。
事实上,他们连阻止男人折磨被绑架的人都办不到,已经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在他们面前手段残忍地杀了两个人。
有气无力地靠墙坐着,干裂的嘴唇上是翘起的死皮,身穿白衬衫然而那衬衫上已满是污迹半湿不干的大学生盯着高台上的尸体,那是昨天被杀害的死者,在被打断手脚,尤其两脚的跟腱都被割断,又被隔开手腕放血放置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男人最终选择将人割喉。
在终于把人弄死后,男人当时站在高台边放声大笑了很长时间,接着就开始念念有词,不断念叨要怎么抛尸才不会轻易被发现追踪到所在。
杀人,其实不难,难的是如何处理尸体。
已经杀了好几个人的男人纠结了很长时间都没能得出结论,于是最后选择用菜刀把脖子彻底砍断,让尸体身首分家后,就丢下尸体不管又离开了地下室。
骨头还是比男人想象中要坚硬,为了将尸体斩首,男人用菜刀砍了很多下脖子,才终于把颈椎砍断,以至于砍完头后,菜刀已经卷刃了。
对人体并不陌生也已经在学校跟大体老师接触过的两个大学生并不似一般人那么恐惧尸体,可日日面对凶杀现场,听着活人被折磨时不间歇充满恐惧绝望的惨烈尖叫与哭喊,这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头上仿佛悬着一把刀,不知何时,刀就会落下砍到他们身上,将他们砍得血肉模糊。
日夜不停的惨叫,断断续续的粗重喘息声,挣扎时铁链发出的令人背脊发寒的冰冷拖拽声。
彼时两个大学生都被铁链锁着,另一名一直在发抖的大学生靠在穿白衬衫的大学生身上,满眼都是恐慌无措,也没有一丝光亮。
“你害怕吗?”
“……当然……害怕……”
干哑发颤的声音让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模糊,白衬衫大学生不错眼的死死盯着尸体,眼底生出越来越多的阴暗情绪。
潮湿的。
黏糊的。
扭曲的。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再这么熬下去,我们也迟早会死在这里。”
“……能怎么办?他,他连吃的,都不给我们,都已经被饿得手脚发软了……我都已经,快感觉不到饿,只剩下,满身的疼痛……”
“他不是想要杀人吗,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人体结构了,只要教他怎么杀人,他就不会对我们动手,只要能哄他听话,他就不会轻易动我们。”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怎么,怎么可以……”
“只要我们肯教他,就有活下去的希望,那些人从被抓来的那天起,就注定无法活着离开,我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可现在因为股票破产的人那么多,寻死寻仇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外面早就乱成一片,警方要是能轻易抓到人,我们就不会被关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他也不可能还能持续不断地抓人回来。”
“不行的,我们不可以……”
“没有什么不行不可以,我们是受害者,难道你不想活下去吗?”
几缕黑发遮挡了眉眼,大学生消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似有若无的诡异笑意。
“嘘……你听,他来了。”
地下室的门被打开,男人拿着一把修车钳走进了地下室。
他表情有些茫然地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地下室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和混乱,直到看到墙边的两个大学生,他的表情才终于亮了起来。
然而仅仅是一刹,他喜悦的表情突然又被愤怒代替,他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向两个大学生,伸手就抓住了其中一人的头发,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手里的修车钳高高挥起——
“该死,所有人都该死,你也该死!”
“你不是想要报复吗?我帮你!你别动他!”
男人粗哑的低吼跟大学生还带着颤抖的喊声交叠在一起,男人停下手愣愣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着跪了起来的大学生,那张脸跟他是那么的相像,就连眼神都一样的疯狂。
把人甩回到地上,男人慢慢蹲下,看着自己的儿子,高兴地笑了。
……
“啪嗒。”
轻轻的关门声。
深夜的病房熄了灯,银色的月光从窗外透过玻璃照进病房,在墙上和地上洒下一片清清冷冷的碎光,病房里是那样的安静,除了人发出的轻浅得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外,便只能听到墙上挂钟发出的滴答声响。
推门踩着小心翼翼的脚步走进病房,在看到沙发上躺着的安善时脚步停顿了一下,却也并没有多意外,毕竟是至交好友,会留下来陪夜很正常。
病床上睡着的人呼吸声变得比他开门进来时更重了些,于是他大跨步走过去,俯身查看睡得并不安稳的病人。
额上已经覆了一层冷汗,额角和脖子都能看到因为用力而浮现的青筋,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来回转动,嘴唇微微张开,在月光之下,脸苍白得宛如死后被放入冷藏库冰冻的死人。
果然又做噩梦了。
这人在医院这么些天,居然没有一天能好好睡觉休息,总是睡着没多久就开始做噩梦。
病床边的椅子被轻拿轻放地挪动了位置,再拿来抽纸巾,坐下后将纸巾很轻地按到正在做噩梦的人额头上,将那满额的冷汗擦干,再用手指探一下脖子上有没出汗,把汗都擦掉后才把几团纸巾扔到病床边的垃圾桶里。
握住已经拔掉滞留针的手,那只手的温度很低,总让人感觉这人的身体根本没在恢复,否则怎么会总是手脚冰冷得像一直待在冰窖里一样。
陷入噩梦里的人在被握住手后渐渐平复了下来,紧皱的眉头也慢慢卸去力度松开,就连那紧绷的表情也都一点一点趋于平和。
沈藏泽就这么静静在床边坐着,直到掌心里的手回暖,不再冷得叫人心惊。
他在医院陪夜这么多天,林霜柏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他能看得出来林霜柏并不想睡觉,连休息都不太愿意,可受伤的身体需要休养,由不得林霜柏随自己的意愿硬撑死熬,加上医生给林霜柏开的药有安神的作用,所以即使林霜柏不愿意晚上熄灯后也会在疲惫和药力影响下睡去。
第一次的时候他跟在工矿区时一样把人叫醒了,之后林霜柏一直情绪非常差,于是第二天他没有再贸然把人从噩梦里叫醒,而是在病床边握住手安安静静地陪着。
这是他去问过精神科的医生后得到的建议。
虽然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的的确确在他握住林霜柏的手后没多久,林霜柏就好似感觉到有人在陪自己似的,悄然从噩梦里渐渐又平复下来。
这些天的夜里,沈藏泽一直都是这么在病床边陪着,直到天边开始泛起日出的微光,他才会回到沙发上躺一下。
也要感谢他母亲遗传下来的得天独厚的好皮囊基因,天天这么熬着除了黑眼圈比往常更重些,只要及时刮胡子洗脸,面上看不出太多的痕迹。
就是不能开车,否则疲劳驾驶容易出事。
今晚在局里问完安思言的话,再给蔡局汇报完情况替两名出了纰漏的刑警扛了一顿骂,之后又处理了一些文书工作后,想想不放心还是又赶回医院来,果然一进病房就看到林霜柏那睡不安稳的样子。
用另一只手撑着脑袋在床边打盹,沈藏泽像过去这些夜里一样握住林霜柏的手默默陪伴。
分针哒哒往前走,一圈又一圈,似无穷无尽的轮回。
月光不知何时已消失,从远方在云端蔓延开来的,是橙红划开天际的日光,以时间与声音都无法描绘的速度,将世界从沉睡中重新唤醒。
在阳光落到眼皮上那一刻,沈藏泽从小憩中醒来,他看着病床上睡得还算安稳的林霜柏,吁出一口长气松开了握住的手,然后揉捏着自己僵硬酸痛的颈脖从椅子上起身,伸个懒腰算是活动一下身体。
就像半夜里来时一样,小心轻缓的动作全然没有惊动到在病房里过夜的另一人,日出东方的天亮时分,沈藏泽静悄悄地从病房里离开。
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仿佛他从来都不曾回来过,也不曾陪伴林霜柏度过那困扰多年无法摆脱也无法清醒的噩梦。
第七十六章
四天后,林霜柏在护士替他背上的伤口换完药后,去找了医生要求提前出院,理由是他觉得自己伤口愈合情况良好,没必要再继续住院,而且案子那边调查进展不顺,大学那边也等着他去学校给学生上课。
在他住院这些天,港海政法大学已经开学,由于他受伤住院的关系,开学第一节课就成了线上课,有学生对此表达了不满,因此他也跟大学那边保证,自己下一周就会到学校里去,面对面给学生上课。
因为是刑侦支队的顾问,他的讲师背景介绍上也写上了这一身份,所以第一节课就有学生质疑他在这次直播自杀爆炸案中是否对刑侦支队所展开的行动提供真正有用的帮助,毕竟从结果来看,行动毫无疑问是失败的;作为一个研究犯罪心理的教授,人在现场参与行动却没能成功劝阻犯人也没能协助刑警执行任务,在任何人眼里看来,理所当然会被质疑水平甚至专业能力。
“人的心理,可以被影响,可以被操纵,也会在一瞬间被某些特定的词语、场景乃至突发的情况所刺激,但不同的心理状态与人格的形成都由时间与环境等因素去催生,做出的所有行动也有其背后的原因,我们可以进行分析和干预,但心理学没有标准答案,在心理学的范畴,也没有任何人能做出百分百的保证。”
林霜柏从不认为自己需要回应质疑,只是他也要让自己的学生明白,如果抱着理想主义和过于美好的幻想来上这门课,那么他们就不适合进行犯罪心理学的研究。
人性是复杂的,心理亦然,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人,面对的是人性之恶,分析犯罪者的心理同时也是在让自己以犯罪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在犯罪心理里潜入越深就会面对越多常人无法接触感知到的黑暗,太过感性、太过黑白分明以及意志不够坚定的人,都不适合研究犯罪心理学,因为太容易被吞噬。
无论是作为一个学者还是教给学生知识的老师,林霜柏认为自己有义务让不适合接触犯罪心理学的学生学会放弃,有些事不是想就能去做的,有些领域也不是想就能够进入,在过去这些年,他已经见过太多半途而废的学生,也见过太过承受不起人性之恶最终导致自身出现心理问题的学生。
医生在给林霜柏又做了一遍检查后,在林霜柏的坚持下同意了他出院的要求,医院本来也床位紧张,虽说林霜柏住的是VIP病房,不过既然病人自己要出院,医生除了给出建议外是不会拦着不让出院的。
得到医生的同意,林霜柏独自收拾完行李后便到前台去办理出院手续,给他办手续的是个挺健谈的阳光小姑娘,见他拎着行李来办手续还笑眯眯地一边给他处理一边跟他闲聊:“林先生怎么不等你好兄弟来接你再走呀?”
林霜柏已经拿出手机打开支付页面等着付款,听到她这么问,下意识反问一句:“好兄弟?”
是指安善吗?
“就是每天来医院陪你的那位漂亮刑警队长啊,我们私下里都说你们俩一定是关系很铁的好哥们。”护士小姑娘声音清脆好听,动作也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手续办好把刷卡器放到林霜柏面前,又接着说道:“他可细心了,你之前不是做噩梦了第二天精神特别差,然后他就跑去找我们院的精神科医生,问除了吃药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能帮你,后来我们值夜班的几个同事,夜里查房都会看到他晚上在你病床边坐一宿握住你的手陪你。”
拿手机正要付款的手顿住,直到屏幕暗下来都没有动,林霜柏看着护士小姑娘,整个人微微失神:“他一直,都坐在我病床边陪我?”
不是在沙发上睡的吗?他就是拦不住沈藏泽往医院跑,又看之前的病房沙发太短躺着也不舒服,所以才会换到VIP病房,至少沈藏泽能在大点的沙发上躺得舒服些,不至于腿要么架到沙发外要么只能伸不开整个人半蜷侧躺在沙发上睡。
所以,这些天来,他每天早上醒来时所感受到的残留在手上的那丝温暖,从来都不是他的错觉,而是沈藏泽每天夜里都陪他熬过噩梦留下的,看不到也摸不着的证据。
“对呀,原来你不知道啊。”护士小姑娘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开开心心地说道:“你出院记得请你哥们吃一顿好的,像我们在医院里当护士的,人情冷暖见多了,夫妻子女都不一定能坚持天天到医院来照顾。”
在医院工作,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太多,有时又会遇到不能理解医护人员工作的家属或病患,她们当护士的都得要自己学着开解自己,像偶尔遇到长相英俊也不作的病人,还附赠一个长得同样好看又细心的铁哥们,还是人民警察,她们高低得为这赏心悦目的颜值组合以及值得歌颂的深厚友情嗑上两口。
林霜柏沉默着重新点开手机付款,之后又被护士小姑娘叮嘱记得好好换药,按时回医院复诊,然后才自己一个人坐电梯下楼。
人来人往的住院部大楼,电梯门一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林霜柏是最后一个走出电梯的。
他走得并不快,这近两周的住院养伤让他看起来比之前单薄了不少,人看着也还有些虚弱。
从电梯里出来还没走几步,漫不经心的目光在大厅里的一道身影上掠过,林霜柏瞬间便停下脚步定在了原地。
也是刚到医院的沈藏泽走到他面前,伸手就去接过他手上那袋行李:“很意外?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要提前出院,一早就跟医生打了招呼,你要是出院立刻通知我。”
他才刚跟蔡局汇报完调查进度就接到电话,马上就从局里赶来,亏得路上也没堵车才堪堪在这住院大楼的大厅里逮到人。
“只是出院,我一个人没问题。”林霜柏没想到他会来,抿着唇一时看不出情绪。
“在你背上的伤彻底痊愈前,到我家里去住。”沈藏泽知道林霜柏会反对,接着就说道:“你伤口全在背上,你别告诉我你能一个人给自己换药。知道你有洁癖,放心好了,我家里虽然不大我也经常住局里不回家,但平常有请阿姨定时上门打扫,不会让你有住进垃圾堆里的错觉。”
林霜柏静默了一下,道:“我以为我们的关系没到能一起住的地步。”
“那对你来说,要怎样的关系才能一起住?”沈藏泽反问,“我说过的吧,你是因为我才受这么重的伤,在你伤好前我都会对你负责到底。”
“沈藏泽,你这样,会让人有心理负担。”林霜柏垂下眼帘,“当时救你是我自己的判断,况且就算不救你,那种情况下我也很难避免受伤。”
“你有什么心理负担?说来我听听。”沈藏泽半步不让,“现在的事实是,你下意识选择救我,结果自己受了重伤,我却几乎毫发无损,我要对你负责,是有什么问题?我也不理解,你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别人的关心和帮助?”
没有太多血色的脸上隐隐浮现一丝烦躁,林霜柏控制着情绪低声说道:“我不喜欢在公事之外跟人有过多交集,这很难理解吗?你没必要放太多的精力在我这样一个没法接受别人好意的人身上。”
“对,很难理解。”沈藏泽说道,就像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以他们的关系,为什么林霜柏要这样命都不要的保护他。
林霜柏的身上有太多谜团,让他无法不去在意,而他越是在意,就越是无法放着林霜柏不管。
避开沈藏泽的视线,林霜柏的目光落在沈藏泽拎着他行李袋的那只手上,怎么也无法移开。
不知道沈藏泽在床边陪他的时候,是不是就是用这只手来握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