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末
“不用,我又没带换洗的衣物,少洗一晚上也不会怎样,反正明天就回去了。”沈藏泽虽然也爱干净,每次抓捕行动结束回局里都要把自己重新收拾一番换好衣服再跟领导报告,可查案过程中,总不可能计较那么多,更何况他匆忙坐高铁赶来,身上除了手机钱包证件,连充电器都没有。
盘腿坐在床上看林霜柏铺床,沈藏泽忍不住说道:“就你这洁癖,要真让你在拘留室待几天,你不得疯了。”
“不会。”林霜柏说道,“只是在有条件的情况,我不能忍受脏乱。”
换句话说,要是没有那个条件,他其实也没有那么挑剔吗?
沈藏泽其实挺想问一下林霜柏是不是从小就活得这么精致有洁癖,但想想两人好像也没熟络到这地步,也就算了,转而正经道:“林教授要是精神还可以,就跟我说说到这以后都发生了什么事,又是怎么会在大排档跟工人打起来,以林教授的教养,我不太相信会发生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事。”
“卢志洲本名卢大富,父亲是个只有小学学历相貌普通的农村男人,生母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跑了,剩下他父亲跟他相依为命,这事在他们村里闹得很大,到现在村里老人提到他们家,还在说卢志洲的生母水性杨花,孩子才生下来就四处勾搭跟男人跑路。”林霜柏把行李在宾馆放下后就跟宾馆前台的服务员打听,没费太多功夫就从这一带的农村里找到了卢志洲小时候住过的村子,然后赶在天黑前去了一趟村子打听。
其实他从局里离开后没有回家换衣服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为了方便在农村走动调查,毕竟他那一大衣柜的西装休闲服,哪怕是运动装都没有特别合适可以穿到工矿区来的,反倒是沈藏泽借他的这身衣服鞋子还不算太显眼,即便是去农村打听消息,也不至于显得过分扎眼引人注目产生防备或是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卢志洲的父亲在卢志洲两岁时通过亲戚介绍,又娶了一个妻子,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卢志洲的父亲为了赚更多的钱,就从村子里离开到外地去打工。因为生母的关系,卢志洲在村子里的日子并不好过,继母对他也是动辄打骂。等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卢志洲的父亲回来把卢志洲带去了小县城,让他在那里上小学。卢志洲很争气,就这么一路读到了高中,高考更是考到了港海市的一本大学。”说到这里,林霜柏坐在床沿抬眼看向脸色微变的沈藏泽,停顿了几秒,道:“沈队已经听出问题了,是吗?”
第四十六章
房间里正在运作的空调因为老旧而发出沉闷的轰隆声响,在这样持续不断令人烦躁的噪音中,房间里两个人相对而坐,短暂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因为抽烟而被打开透气的窗户还未关上,夜晚的凉风从窗户吹入,将有不少污迹的陈旧窗帘吹得微微晃动。
沈藏泽伸手从床头拿过打火机和烟又再点上一根,吐出两口白烟后,沉沉开口:“卢志洲的生母,当年有可能是被拐 卖到村子里的,是吗?”
林霜柏没有否认:“村里的老人跟我形容,卢志洲的生母长得非常好看,白净秀气,说话声音不大很是温柔,也不会干农活,大多数时候都被卢志洲的奶奶关在屋里不让见人;另外,正是在卢志洲出生前一个月,卢志洲的奶奶干活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因救治不及时就这么去世了。等到卢志洲出生后,卢志洲的父亲将母子两人从医院接回来没多久,卢志洲的生母就从村里跑了,而且有人看见,是有一辆轿车在深夜开到村里来将卢志洲的生母接走。”
不会干农活,还长的白净秀气,必然不会是农村妇女,在跟卢志洲父亲结婚后又长时间被关着不让见人,再加上卢志洲出生后有轿车开到村里将人带走,尽管这些事都是村里老人所说,准确性已经很难求证,但光凭以上这些信息,不难推断出卢志洲的生母是被拐 卖到村里,最后被送去医院生产时才抓到机会跟家里求救,在生完孩子后被家里人带回。
垂眸又深深吸一口烟,沈藏泽问道:“卢志洲的继母呢?也是一样的状况?”
林霜柏摇头:“继母是亲戚从别的村里介绍,听描述,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受教育程度也不高,之后卢志洲的父亲把他带走送去小县城里念书的时候,继母还跟卢志洲的父亲闹了很久。在来这里之前我将卢志洲的学历仔细调查过,他从初中开始就一直住校,据我所知,卢志洲的父亲赚的也并没有那么多,加上还要养另外两个孩子……”
“你怀疑,卢志洲的生母,跟他们一直有联系,也一直给卢志洲上学念书提供一定的经济支持。”沈藏泽听明白了林霜柏的意思,只是又对这推断有些质疑:“但这真的可能吗?如果是被拐 卖的受害女性,在农村里被迫生子的经历对于受害者而言是极大的身心创伤,卢志洲的存在更是耻辱和伤害的证明,好不容易从农村逃离,怎么还会愿意跟卢志洲的父亲有所牵扯,更别提供卢志洲念书。”
林霜柏沉吟了一下,道:“受害者的心理状态,旁人很难真正了解,据我所知,在对被拐 卖妇女的救助中,不仅有被救出后对创伤闭口不谈的受害者,同时还存在不少因为已经生下孩子而无法逃离的例子。卢志洲的生母如果是被拐 卖强迫,对这样巨大的创伤是如何克服,是否真的恢复,这些具体细节我们不得而知。但如果,卢志洲的父亲想方设法找上了卢志洲的生母,对方又因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答应提供一定的经济支持,那么之后卢志洲大学毕业后改名迁户口这些事,不排除都得到了其生母的帮助。”
即便对自身而言是耻辱一般的存在,却的的确确是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即使不想认回孩子,也无法完全对孩子不闻不问,所以才愿意帮忙让孩子到小县城去念书,这中间或许还有过跟卢志洲父亲的拉锯战,哪怕是为了不让人知道那段耻辱痛苦的过去,也不得不答应给钱封口。
“你说的也有道理。的确从改名迁户口还有到国外镀金这些事来看,如果不是在港海市有人帮忙,当时才刚大学毕业的卢志洲很难独力办到这些事。”将烧尽的烟在床头烟灰缸捻灭,沈藏泽虽然有所疑虑,但考虑到当年要迁户口到港海市的难度以及卢志洲作为毕业生的经济实力,也不得不认同林霜柏的推断可能性更大。
“然后就是后来找上卢志洲的那些老家亲戚,从我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应该是卢志洲的妹妹和弟弟。村里的老人告诉我,卢志洲改名迁户口后就跟家里断绝了关系,连父亲患癌病死都没有回来帮忙办葬礼,直到卢志洲的弟弟要娶妻子,继母便去找在外打工的女儿,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重新找上了卢志洲,要卢志洲给钱。”林霜柏说到这里,尽管脸色没有显露出太大的情绪变化,声音却是又低沉了几分。
“一开始,卢志洲应该是给他们一点钱让他们拿了钱就赶紧走别再出现,可后来大约是因为继母一家发现卢志洲一直极力掩盖自己的出身以及他们这些亲戚的存在,为此不惜对外谎称自己父母是中产阶级,只是早几年间外出旅游时不幸遭遇事故双双遇难,于是就开始威胁卢志洲,要是不给钱就要把真相曝出去,于是就有了卢志洲被他们纠缠并跟周力勤酒后抱怨的事。”
“被已经断绝关系的家人当成提款机,而且还因为他们面临出身背景造假被揭穿的危险,这对卢志洲来说,应该是难以忍受的事。”沈藏泽说道,想想卢志洲那种极端的控制欲,以及想尽一切办法摆脱自己的出身和过去的做法,不难猜想卢志洲对继母一家的纠缠勒索有多厌恶。
“卢志洲好不容易才靠婚姻实现阶级跃升,继母一家却看他过上了好日子后一次次从他手里要到钱开始贪得无厌,在这种情况下,继母一家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林霜柏突然伸手从沈藏泽手中拿走打火机,翻开盖帽打火,他注视着被点燃微微晃动的火苗,道:“依沈队的看法,继母一家自己消失的可能性有多大?”
“基本为零。”沈藏泽也很想说有其他可能性,例如卢志洲看在是自己血亲的份上一直养着继母一家,然而他们调查过卢志洲的财务状况,并没有相关的不正常支出,因此很显然,摆在他们面前的最大可能性就是卢志洲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触碰了不该碰的底线。
将打火机的翻盖合上,林霜柏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去查继母一家消失前后的行踪,以我的权限,要想调查这么久远的事也比较困难,恐怕要交给沈队了。我让村里老人带路去卢志洲小时候住的土房子里看过,长时间没有人居住,已经相当破落,里面堆满积灰的破烂,仅有的几张桌椅也都是缺胳膊少腿基本不能再用,里间的其中一面墙还出现了塌陷,整个土房子已经是完全不能住人的状态。”
“我一会就给老黄发消息,让他在最短时间内查清继母一家失踪前的行迹。”从林霜柏手里夺回自己的打火机,沈藏泽盯着林霜柏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在大排档跟那几个工人发生的冲突?”
虽然有监控录像,可那监控录像也没有收音,录像里只能看到林霜柏自己一个人到大排档店门口的小桌子坐下,服务员过去给点完菜后没多久,原本在隔壁桌坐着的那几个工人,其中一个突然就毫无预警起身冲过去跟林霜柏动手,从录像看先动手的那人情绪还特别激动,冲向林霜柏的时候一直在破口大骂,另外几个人约莫是听到同伴的喝,也一窝蜂上去帮打,只是他们低估了林霜柏的武力值,双方动手后没几分钟,林霜柏就已经把他们都放倒了,以至于民警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几个工人躺一地,林霜柏则低头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队到派出所接我的时候,不是已经看过口供了,有必要现在再来多问我一遍吗?”林霜柏早预料到沈藏泽会问他在大排档跟那几个工人动手的事,然而他并没有要跟沈藏泽多谈的意思。
“的确是看过口供,还看了录像,但我觉得,林教授的口供有所保留。”沈藏泽看出林霜柏在回避这个话题,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件事,“我认识的林教授,并不是一个会随便跟人打架斗殴的人。”
林霜柏那双平日里连对人微笑时都没有太多笑意的眼眸,在沈藏泽的追问下,眼神变得越发淡漠,五官轮廓深刻的脸庞也随之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既然看过录像,沈队就该知道,是对方先动的手,我不过是正当防卫。况且,沈队才认识我多长时间,怎么就肯定我不会跟人打架斗殴。”
沈藏泽带着几分步步紧逼的执著说道:“就以双方的打斗实力和最终伤情鉴定来看,林教授恐怕已经不是正当防卫,而属于防卫过当。”
他之所以追问不是因为觉得林霜柏防卫过当,而是在这段时间一起查案的过程中,他很确定林霜柏是个情绪管控力极强相当冷静理智的人,正常情况下,即便是那几个工人动手挑衅在先,林霜柏也不太可能会下这么重的手,毕竟就林霜柏的身手是绝对可以将伤害降到最低,而不至于闹到要被拘留的地步。
沈藏泽并不想让自己的态度太过于强硬,在几秒的短暂停顿后,他语气诚恳地说道:“林教授,作为队长,我愿意接纳你成为刑侦支队的一份子,否则我不会一接到蔡局电话就赶过来,因此,我希望你也能把我视作同伴,在我们双方之间建立起最基本的信任。”
淡色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林霜柏眸光冰冷的跟沈藏泽对视,仿佛全然没有被沈藏泽的话所打动,就这样僵持了将近两分钟,林霜柏敛眸掀开被子躺下,紧接着翻过身背对沈藏泽并将被子拉高盖过肩头,用充满克制与压抑的声音丢出一句:“案子相关的调查内容已经讨论完,我很累,先休息了,沈队请自便。”
第四十七章
已经数不清多少次。
少年独自走在那条昏暗的小巷中,夜晚的路灯是那样暗淡,飞虫在灯泡下聚集,小巷里顺着路灯那侧是模糊的橘黄,另一侧则是仿佛要将人吞噬的黑暗。
四周一片寂静,能听到的只有少年自己的呼吸声与脚步声。
手不自觉地握紧背包的背带,少年只敢沿着小巷不算高的墙面走在路灯勉强照亮的一侧。
应该要有同伴的,可是他的同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明明该是几分钟就能穿过的小巷,他却走了许久都还未能走出去。
少年被困在了这条小巷中,摇摇晃晃一直往前走,巷口分明就在不远的前方,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到。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少年变得越来越惊慌,他不断地四处张望,脚下也越走越快,直到再也忍不住在小巷中奔跑起来,他扭头往后看,仿佛身后有一只看不见的野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黑暗中冲出来扑向他。
然而空旷的小巷中,没有野兽,也没有其他任何人,只有他自己。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为何他却从走进小巷那一刻起,就感觉自己在被追赶?
是谁在追赶他,到底,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少年没有答案,他只能奋力向前奔跑,哪怕呼吸变得急促紊乱,心脏也在奔跑中越跳越快如同鼓槌般敲击着胸腔,汗水从额头滑落从眼睫处渗入眼眶刺痛双眼,他也不敢停下。
停下就会被抓住,而他不想被抓住。
到底是谁想要抓住他?
逃跑中的少年忽然疑惑。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恐惧不安,只知道自己必须逃跑,不能被抓住。
在不知缘由的紧迫与茫然中,向前奔跑的少年终于将自己绊倒。
他重重地摔趴在地上,身上带着的诺基亚手机也因为这一摔而被甩了出去。
巷口就在眼前,不过几步的距离。
有些拖沓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少年没来得及回头,口鼻被一条湿巾狠狠捂住,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猝不及防地吸入了大量诡异的气味,他骤然睁大双眼,挣扎着想要伸手抓住被甩了出去的手机,然而无力的手脚让他的挣扎轻易就被压制。
意识迅速模糊,少年看着那近在眼前的巷口,视线在朦胧中被黑暗逐步侵袭。
不能昏过去……
不能就这样被带走……
要是被带走了,就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想要反抗,然而身体和手脚都在慢慢失去知觉。
“孩子,别怕……”
“乖乖的,听话……”
“别想着逃跑,别逼我对你下手……”
身体控制不住的抽搐,双手在无意识间紧握成拳,脖子上和额头青筋暴起。
“林教授,林教授?”
紧闭的双眼,薄薄的眼皮下双眸在不断来回转动,苍白的脸上,连颤抖的双唇都毫无血色。
“喂,醒醒!林霜柏,你醒醒!”
急促的呼吸,肩膀感受到被掐住的痛楚,脑中的声音跟耳际传来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嘈杂得让他感到更加混乱。
“林霜柏,你醒醒!喂!”
带着一丝紧张与担心的吼声在耳边炸开,林霜柏猛地睁开双眼,在床头灯昏黄的灯光下,不甚清晰的视野里映出了沈藏泽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尚未经过太多历练与社会敲打的青涩,成熟后虽俊美却又不怒自威的凌厉,岁月重叠在一起,不变的是那双始终纯粹清亮的琥珀色眼睛。
还陷在噩梦中的大脑无法在刚刚惊醒这一刻立即恢复清明,过去的记忆与梦境交织在一起,林霜柏怔怔地看着抓住自己肩膀俯视自己的沈藏泽,有些迟钝地从喉间挤出沙哑的声音来:“……对不起……沈藏泽……对不起,我……”
单膝跪在床边,沈藏泽并没有松开手,只是皱眉审视眸光涣散的林霜柏脸上痛苦的神色:“你跟我道什么歉,做噩梦了?”
沈藏泽的话让林霜柏浑身又是一震,原本恍惚着的眼神迅速清醒过来,连同脸上的表情都在几秒间抹去。
“我吵醒你了。”林霜柏拍拍沈藏泽手腕示意他放开自己,然后又抓了一下头发顺势将额头的冷汗擦掉,在沈藏泽放手退开在床边坐下后,林霜柏才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没有印象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原本只是打算闭目养神歇一会,并没有真的要睡觉的打算,但不知是不是在路上奔波大半天晚上又跟人打架被带去派出所蹲了几个小时拘留室的关系,精神上出现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松懈,以至于向来不知疲倦极少睡觉的他,居然在躺下后就不知不觉间坠入了梦里。
那样熟悉的噩梦,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穿的睡衣背上湿了一大片。
“怎么回事,派出所待几个小时被吓到了?还是这宾馆环境太差,让你膈应到做噩梦。”沈藏泽从未见过林霜柏刚刚那副模样,多少有些意料之外,他本来以为这人理智冷漠,根本没有害怕痛苦这一类的情绪。
林霜柏屈起一条腿,一只手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掌撑着额头,他闭上眼平复一下自己受噩梦影响过于躁动的情绪以及不太平稳的呼吸心跳,思绪重新归位,问道:“几点了?”
沈藏泽看一眼手表:“快四点了。”
“抱歉,半夜把你吵醒。”林霜柏又一次道歉。
看出来林霜柏并不想多谈,沈藏泽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只说道:“倒也不用这样反复道歉,我办案时本来也睡眠浅。”
林霜柏不吭声,表情虽已恢复平淡,并未放松的眉心却显示出他还在头痛的事实。
沈藏泽静默了一会,要是林霜柏是他支队里的老人,现在他大概已经递了一根烟过去,然而他跟林霜柏到底不熟悉,林霜柏也不抽烟,这种时候不要管让林霜柏自己冷静消化情绪是最好的办法。
可几分钟前林霜柏在床上浑身发颤近乎痉挛,张开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满脸都是惊恐甚至有些绝望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就算是醒来后的现在,林霜柏的脸色仍透出一种虚弱的无力感,他实在没办法放着这样的林霜柏不管。
斟酌组织了一下内容,沈藏泽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看你似乎很少休息,刚刚虽说睡了几个小时也没睡安稳,如果是因为这个案子压力太大才这样,或者说,因为我之前的态度让你勉强自己配合我们……”
“沈队想多了,我一向睡得很少。”林霜柏打断沈藏泽的话,并没有睁开眼,“也不会因为案子而压力过大,至于沈队的态度,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刑侦支队在他来以前就已经是一支成熟并且破案率高有实绩又团结的队伍,新加入的实习警虽然还需要磨练,但是队里的老人都经验丰富配合默契,沈藏泽作为队长也领导有方,自身能力不容置喙,在队里也有足够的威望,而他作为一个突如其来的空降兵,既不是正规警察也没有在国内有任何实绩,一个彻头彻尾不明来历的外人,却上来就被蔡局安排到能直接向沈藏泽提出破案建议和案情看法的位置,几乎可以说是跟沈藏泽平起平坐,哪怕他没有要跟沈藏泽争夺支队话语权的意思,也不可能受沈藏泽待见,更不可能轻易被支队里的人接受。
他虽然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一向规避无谓的社交,也一直被人诟病情商太低总是故作清高不给人面子,但作为一个工作多年的成年人,这种工作场上最浅显不过的人情世故,他就算是习惯独来独往也早就懂了。
更何况之前,他也同样有在挑衅沈藏泽,面对他我行我素不把规则纪律信念等等放在眼里的态度做法,沈藏泽还没跟他打起来不过是给了一点脸色看,已经算是脾气很好了,毕竟当年在国外,他第二天就跟警队的队长打了起来,而且还十分不给面子地把对方放倒后还压在地上把人揍得鼻青脸肿差点连爬都爬不起来。
沈藏泽并不想追问林霜柏为什么做噩梦,被林霜柏打断后也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平和地说道:“既然如此,接下来我们友好合作,和平共处。”
林霜柏睁开眼,像是已经从噩梦中缓过来,抬眼看向还在自己床边坐着的沈藏泽,道:“才半夜四点,沈队还是回自己床上继续睡吧。”
在只有床头灯亮着的昏暗房间中,背光而坐的林霜柏大半张脸都被阴影笼罩,就连眼神都被垂落到眼前让冷汗湿濡的几缕额发所遮挡。
沈藏泽看着那张只有高挺的鼻梁与下颌线在这样的暗夜里划出清晰分界线,哪怕在灰暗中也仍显煞白的脸,将那句已经到嘴边的“有事就叫我”又咽了回去。
终究还是选择不再多言,起身回到自己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