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墨涂
钟建国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热忱，甚至有一点讨好的成分在。而对方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年纪比钟建国笑，回答地却很平和。
“钟主任你好。”
宋寻很好奇，以钟建国的资历，对方的身份应该起码是一个在他面前受尊重的人。再加上钟建国称之为“教授”，那么对方的身份应该能锁定在医学界的某个大佬身上。
“最近过得还好？”宋寻听到那个教授道：“希望之前的事没有给钟主任带来什么麻烦。”
“并没有，您客气了。小刘安排好了一切，要知道如果没有他的话，之前那一次可能我就要被那群人认出来了。”钟建国呵呵一笑，语气一转试探道：“您这边进展如何，听说您昨晚对那个人……？”
“现场遇到一点麻烦，没来得及解决。”宋寻听到那个教授很为难地“啧”了一下，随后压低了声音道：“人跑掉了，而且他走的时候故意抹掉了自己的手机定位，我的人暂时找不到他躲在哪。”
钟建国紧张地问：“他查到了我们的计划，以后会有影响吗？”
“说不好，计划接连被中断，再加上‘他’回来了，我不得不分出精力去对付那一边……”钟建国很为难地叹了口气，“实在不行，要不我……”
“你太急了，钟主任……”那个教授打断了他，“现在是法治社会，你那一套早就行不通了。”
钟建国压低了声音道：“那我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万一他查到了你我岂不是都得完蛋。”
“他应该还不知道那天对他下手的到底是谁，不过昨晚虽然没有得逞，但是我特地给他留了一点破绽。我的人会继续去找他，一旦发现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宋寻的眼皮突然不安地跳了跳。
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奇怪的念头：一旦发现的话要怎样？
以及他们说的人到底是谁，怎么听起来像白景聿？
“����咦宋医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寻正听得出神，冷不丁被不远处一声招呼吓得背上冷汗直流。他眼角瞥见钟建国那个方向的两人迅速闭了嘴，然后装起了没事人一样唠起了嗑，便只能强行笑了笑，对着朝他打招呼的小护士道：“午后有点犯困，出来吹吹风醒一醒。”
“噢……你们不是下午有交流会吗？”不明所以的小护士走近道：“刚刚会议开始前我看到陆医生还说要打你电话来着。”
“我马上过去了，刚刚接了个电话……”宋寻保持着微笑道：“现在就过去。”
等小护士离开这么一转头的功夫，钟建国和那个神秘教授早已经不在花园中了。宋寻内心忐忑地回到会场，看到钟建国已经坐在了原位上。对于自己的进场，钟建国十分坦然地朝他看了一眼，并轻微点了点头，朝他打了不太明显的招呼。
宋寻报以同样的回应，然后沉着脸回到自己的座位，一旁的陆彬轻声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接了个电话，耽误了点事。”宋寻心事重重道：“对了，你刚刚说的那个来参加交流会的心理学教授叫什么名字？”
“姓邵，叫邵东承，是晏江大学的名誉教授。”陆彬指了指台上，“喏，就他。”
顺着陆彬手指的方向，宋寻果然看到一个人被主持人邀请上了台。台下欢迎的掌声响起，只见这个人上台鞠了个躬，然后开始了沉稳且自信的演讲。
然而虽然隔得远，但是宋寻一下就靠背影认出了他就是刚才在花园里和钟建国秘密交谈的那个人。
“邵东承……”宋寻突然冷不丁道：“他以前经常来我们医院参加学术研讨吗？”
“也不是经常吧，不过他和我们院长的关系还不错，刚才我听别人说他们很早就认识。”
“很早？”宋寻撑着下巴，不自觉地把一些心里话说出了声，“有十几年那么长吗……”
陆彬莫名其妙：“这我哪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然而宋寻没再回答他，只见他撑着头，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这个人。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总有一种这个人看起来很熟悉的感觉，仿佛之前在哪里见过。
整个交流会期间宋寻都心不在焉，连带着陆彬也没了找他继续闲聊的兴致，后半程只顾着自己低头玩手机。终于熬到散会时，正在收拾材料的宋寻被钟建国叫住，只见他笑了笑道：“小宋，有些日子没见了。听说你前阵子受伤在家休养了几天，怎么样，现在回来上班了？”
宋寻有些猝不及防，手上迅速收拾好了东西道：“是，钟老师，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钟建国看起来很和蔼地点了点头，然后皱着眉头低声道：“我听说……是枪伤？”
在这个全面禁止普通公民持枪的环境背景下，因为枪伤而进急救室的病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虽然在警局和医院的共同配合下，双方都决定对外瞒下这件事，但依旧阻挡不了单位内部的传闻。
宋寻下意识往周围看了一眼，现场的人已经走得所剩无几了，似乎并没有人在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便轻轻点了点头，“嗯，出了一些意外。”
“没遇上什么麻烦的人吧？”
钟建国一如既往地满脸堆笑着，然而这原本在宋寻心里一向和蔼的前辈突然之间变得很陌生。宋寻摇了摇头，然后看着他淡淡地问道：“老师昨晚在做什么？”
钟建国的笑随即一凝，看起来好像尴尬了那么几秒，突然他的目光警惕起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敌意道：“为什么这么问？”
宋寻不慌不忙，故作乖巧地背过手，“看老师的面色发黄发黑，猜想是昨晚上没睡好的缘故，所以随便问问。”
钟建国听完这句话果然如释重负，咧嘴讪笑道：“年纪大了，失眠很正常，等你老了也会有这种体会的。”
宋寻点头“嗯”了一声，并没有反驳什么，只当是二人之间最寻常不过的交谈。然后钟建国思索片刻突然开口道：“宋寻啊，经过这次意外，老师也听说了一些传闻。不管怎么说老师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省得引火烧身。”宋寻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什么传闻？”
钟建国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不过他的话听起来话里有话，让宋寻觉得他是不是另有所指。然而钟建国并没有留给他过多思考的机会，他转身离去，最后留给宋寻的眼神里待着捉摸不透的戏谑。
钟建国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好的老师。”宋寻出于礼貌点头微笑，随后他扶了扶眼镜，看着钟建国离开的背影，原本柔和的表情突然一阴，低声叫住了钟建国，“对了钟老师……”
钟建国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
“您平时也要多注意身体，年纪大了，不要做冒险的事……免得晚节不保。”
那一刻钟建国的笑意凝住了，随后他整个人顿了顿。对于这句听起来攻击性极强的话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打住了没说。随即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宋寻，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并不算远，就算中途开车绕一趟去白景聿家的地库里接宋笑笑，再去市场里买点菜也多花不了半小时的时间。可宋寻就像个焦躁不安的毛头小子一样三步并做两步走回办公室揣上车钥匙，然后驱车横跨市中心做完了这一系列的事。
路上每一个红灯，乃至每一分钟的等待都显得格外漫长，直到他终于惴惴不安地站在自己家楼下，看到夕阳下自己家阳台的玻璃移门开着，有个人正隐隐约约坐在阳台的摇椅上，他这才得以把悬着一路的心彻底放下。
宋寻提着东西上楼，转动钥匙推开门，就像每一年里的第无数次下班后重复做着的动作一样，然而他在看到房间内的情景时微微愣了一下。
屋子里很昏暗，客厅的顶灯没开，阳台门口的落地氛围灯被调到了橙黄的模式。在落日余晖的暖光下，屋子里的一切都被规整得干干净净。
盖着毛毯的白景聿仰面躺在阳台的摇椅上，大腿上倒着一本翻了一半的医学杂志，似乎没注意有人进门来。宋寻故意放低了声音，光脚走到他的面前，近距离盯着白景聿熟睡的脸。
阳台上大面积的阔叶植物遮盖住了本就已经不明朗的光线，白景聿的呼吸均匀而缓慢，侧脸被昏暗的光勾勒出柔和的棱角。
彼时厨房里的电饭煲响起了“滴”的一声，随后自动切换至保温模式。其实宋寻回来之前早已经做好了白景聿不听话私自出门的心理准备，然而家里一切都安好着，饭已经提前煲好了，白景聿说要等着他回来做菜，就真的做好了等他回来做菜的准备。
宋寻的心突然悸动了一下，原来有一个人在等自己回家的感觉居然是这样的。
第67章 需求多样性
云卷云舒，飞鸟归巢，城市逐渐亮起万家灯火。
天地之间星光点点，晚风吹拂过阳台，白景聿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到了眼睛前，他的睫毛微微颤动，随即在朦胧中缓缓醒过来。
“……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到。”
“才回来不久。”宋寻收回目光，放下手里的东西，腾出手来拉了他一把，“怎么不回屋里睡，外面起风了。”
“你这儿风景好视野好，本来我也没打算睡，结果随便拿起本书看着看着就困了。”白景聿打了个呵欠，被宋寻强行按回了客厅沙发上，只好乖乖坐着什么也做不了。
宋寻进了厨房，随后陆续传来砧板和锅铲交替的声音。宋笑笑的特大号狗窝被宋寻摆在了沙发旁，白景聿虽然用肉眼看不到那狗窝上到底有没有鬼，但没过多久宋寻就从厨房端出一碗鸡血，递到白景聿面前微笑道：“麻烦你帮忙喂它。”
“哦……”
白景聿很自然地从宋寻手里接过鸡血，俯身递到狗窝旁边，隐约觉得手里的碗凭空受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重量。碗里的鸡血微微流动了下，想来宋笑笑确实趴在碗边。
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两个男人一只鬼，这个场面在外人看来可能相当诡异，但当事人意外觉得还挺温馨。想来这种回家有人陪着说话，一人喂宠物一人忙烧菜的场景大概就是所谓的家。这么一想，连带着这常年冷冰冰的房子倒也凭空多了一些烟火气。
下班这点时间毕竟来不及认认真真炖一锅汤的，于是宋寻在市场里买了点排骨的半成品，又自己加了一些土豆山药之类的原材料。炉火慢炖了约莫二十分钟，锅盖掀起的那一瞬间，浓郁的香味已经率先飘出了厨房。
“吃饭了。”宋寻探头喊了一声，没等白景聿去盛饭便已然把盛好的两碗端上了餐桌。
白景聿烧退之后身体恢复迅速，到了这会儿确实是饿了，就着白饭便是一顿狼吞虎咽。
这一锅排骨被炖得酥烂，连带着汤里的土豆和山药块也融入了浓郁的肉香味，看起来正合他的胃口，吃到最后要不是为了给自己初来留宿不得已稍微留点面子，白景聿恨不得把锅里的汤底也给一起端了。
这一锅热气腾腾的浓汤饕餮下肚，吃饱喝足的白景聿倚在靠背上，精神和肉体得到了由内而外的充分满足。便不得不在心里感慨：难怪世人对家的欲望如此强烈，想来在吃这件事上一定是占了大头的。
而无形之间成了田螺少年的宋寻此时内心想法则恰恰相反����习惯了常年自己做饭然后一个人孤零零吃，原来有人在家盼着吃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一个蹭饭的信念大增，一个做饭的劲头大涨。
不得不承认，人对于精神满足的需求确实是呈多样性的。
“单位有新消息吗？”
宋寻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正摸着肚子的白景聿，白景聿想了想道：“你指什么？”
宋寻正色道：“昨晚上害你的凶手。”
白景聿摇了摇头，“没问，不过多半还没下落，不然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这也没什么可急的，再说急也急不来。其实我反倒是希望多吊他们一些时间，争取把后面那条大蛇给引出来。”
宋寻眉头一挑，“不怕昨晚的事再来一次？”
白景聿闻言轻佻道：“再来一次？我最好他再来一次，昨晚那是临时被邻居家的孩子影响了，再来一次信不信我肯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你们警察……”宋寻无奈地笑了笑，“都是这么甘心用自己的人身安全去引蛇出洞的吗？”
“要是每一桩案子都能这么容易就抓到坏人的话，我们的活儿反而轻松多了。”白景聿叹了口气，“和这帮匪斗智斗勇，有时候警察手里握着的压力更多的是无辜受害者的生命，并非只是寻求一味的正义和真相。选择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说实话，眼睁睁看着他逃走我比谁都恨。但我没办法……我得保证那孩子安然无恙后我才能离开。”
白景聿看着宋寻的背影，思忖着道：“其实别说我了，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你也会先选择救那个孩子的吧？”
“……嗯。”宋寻淡淡道。
有句话宋寻不敢说，但是他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虽然医生的眼中只有平等的病人，但我毕竟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只想先救你。
白景聿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轻松，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宋寻默默地听着，脑子里依旧回荡着白天在医院中庭花园里偷听到的那些对话。
钟建国和那个邵教授所说的秘密行动到底和白景聿遭人暗算有没有关系，宋寻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便默默收拾起碗筷往厨房走。却听到白景聿“啧”了一声道：“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宋寻脚步停了一下，“怎么了？”
“之前有人在我的车上做手脚，碰巧那次是赵景珩开车，还好当时马路上没人。这次又在我家门口设伏，如果这帮人的目的真的是想让我死这么简单的话，干嘛用这么麻烦的手段……直接找个角落一枪崩了我不是更容易吗？”
“噗……”宋寻呛咳道：“你对自己还真狠。”
“我说的是实话，你别瞪我。”白景聿继续自言自语道：“所以我有一种感觉，他们总是在完全可以让我死的情况下放我一马，或许他们的目的可能并不是真的为了杀我，更多的像是在给我做一种威胁。”
白景聿挠了挠太阳穴，忧伤道：“但如果真如我所想的话，他们真正的目的我又想不明白……”
宋寻突然冷不丁问：“你们警察在出外勤追踪坏人的时候，自己的手机定位会被抹掉吗？”
“嗯？”白景聿眉头一挑，认真答道：“不会，这种技术涉及公民隐私，在公安内部也有操作权限，只有追踪嫌犯的时候才会用到……”
“那也就是说……你这几天住在这里的这件事只有你和叶警官知道？”
“我们的法医明主任也知道。”白景聿顺口道。说完他想了想，明知山知道他俩“同居”了的话，支队里的其他人应该也都知道了。
但是他没好意思说。
白景聿本以为宋寻的意思是会不会有内部人员出卖他行踪的可能，正一个人闷头想着局里有没有这种出叛徒的可能。不过宋寻想的是验证一下他到底是不是邵教授口中那个“抹掉了定位”的人。
“对了，你还记得前几天你见过的那个陶阳东吧，他刚去景江分局就接了个新案子。他也是个倒霉蛋，走到哪哪就出事。”
“你是说护城河景观带那个尸体？”宋寻道：“我在微博上见过有人发帖议论过，还有现场照片呢。”
“什么，还有现场照片？！不是让现场把消息封锁了吗，怎么又……唉我跟你说肯定是那个不自觉的小外勤手贱发出去了，回头就让纪委过来整肃保密纪律。”白景聿自顾自道：“不过这个案子也涉及到之前那个连环杀人案，凶手的脸上被人刻下了相同的图案……我总有一种直觉，你说会不会又和‘那些东西’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