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拾月光
“光……”那个垂死的吉他手已经出现了幻觉,手在虚空中一捞,好像在黑暗的水流中捕捞游鱼。
哪有什么光,地下室的灯泡已经坏了好几天。白渐潇早就习惯了在黑暗中找东西,试图在凌乱的酒瓶中找到一个打火机或者一包火柴。可是他只摸到一地烟灰。
白渐潇恍惚地想,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这种事,他有种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脱节感。
“别死在这里,像我一样,”濒死的男人脸上浮现了虚弱的笑,枯瘦的手摸索他的脸,“这里太黑了,白,你去发光吧。”
你和我们不一样,不会湮灭在黑暗里。有的人是一团火,想要发光就必须燃烧自己,烧完就没有了。有的人是一颗星,永恒的夜空中有他的席位。
本月底,冯春采女士将自豪地认为,是自己的不懈努力和谆谆教导,唤回了儿子对演艺事业的热情。白渐潇将保持沉默,他无法向这个庸俗的女人解释,一团快要熄灭的火中偶然溅出的火星,是怎样点燃了另一堆行将熄灭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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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卷还有个三四章的样子。
第55章 镜像
自杀事件后不久,白渐潇被他爹逮了个正着。那个男人开门见山地宣布:“我和你妈离婚了。”
白赫先生自拍了《惊蛰》以后, 小有名气, 很快又筹拍了下一部电影。那部的主角虽然不是白渐潇,但也是以前受过他人情的朋友, 是个不小的腕儿。这一部同样取得了成功。
于是白赫先生八百里加急地向日渐歇斯底里的冯春采女士提出离婚。
在异国的咖啡馆里, 白赫先生带着赢家的微笑,向他讲述了《惊蛰》剧本的产生:
“惊蛰”这个角色, 是他以白渐潇为原型创作的,电影的主角画家, 原型则是白赫他自己,而画家妻子,就是冯春采。
“你就像默不作声的虫子,”白赫先生搅动着咖啡, “躲在黑暗的角落打量周围所有人, 心又冷又硬。你剖析周围的人,把他们切成碎块, 吸收他们的养分, 自己为能掌握人心, 但这不过是可怜小孩的自保手段罢了。”
白渐潇耐心地听他说下去,一定是经受了每天超高分贝摇滚乐的洗礼, 大大提升了他对噪音和狗屎的耐心。
见他没有表情, 白赫先生继续道:“你对你妈妈有种病态的情感, 我送你的那本《俄狄浦斯王》, 你有翻开来看吗?”
“你说我有恋母情结?”白渐潇感到不可思议。
“这就是你讨厌我的理由。”白赫点头, “否则怎么会有一个男孩,从小到大都对父亲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我缺席了你的童年,所以在你心目中我一直是外来的雄性,让你在潜意识中产生了保护自己领地的想法。单亲家庭中成长起来的男孩,非常容易产生恋母情结,这是有社会学依据的……”
这个自负的男人,无法相信自己被儿子单纯地讨厌着,竟臆想出了这样一个理由,为他在父亲角色上的失败开脱。
“我不知道对一个一直在暗中转移我妈妈资产的男性,该抱有怎么样的好意。”白渐潇气得手抖,捏着叉子把盘子里的蛋糕戳得稀烂,“你来教教我,我该怎样面对一个复婚后,还在外面养着情妇和私生子的男人?”
白赫惊得打翻了咖啡,弄脏了他崭新的定制西装:“白渐潇!你、你在胡说什么?!”
“别再犯蠢了,你和冯春采,每一个都让我感到恶心!”白渐潇丢下叉子,站起来就走。和这个亲生父亲在一起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让他感到浑浊不堪。
咖啡馆位于一个风景优美的河岸,一出门便能看到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的碧蓝河水,白渐潇无心观看美景,满脑子都是《惊蛰》的情节。
白赫把自己想象成那个画家,一开始画家以为自己靠惊蛰获得了成功,最后才发现靠得是自己的才华。对应白赫自己的话,就是说他认为能成功全靠自己的本事,真他妈不要脸!
而在白赫的剧本里,自己是那个被五马分尸的少年,他会把无辜的路人切成碎块,汲取他们的智慧,甚至爱上了自己的母亲……白渐潇感到一阵恶心,情不自禁地捂住胃弯下腰干呕起来。
清澈的河水如一面平滑的镜子映照出丑恶的人世间,连自己的脸都显得面目可憎。
荡涤的水流水妖一般扭动着肢体,发出了无言的诱惑。白渐潇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一步踏入水中。回望十余年的人生,竟然没有哪个时刻是真正快乐的,他没体验过亲情,也没拥有过爱情,他患上了无法爱上某人的后天性残疾。活着似乎仅靠某种惯性,他的身体兢兢业业地完成呼吸吃饭的乏味仪式,仅为奉养那个百无聊赖的灵魂。
他很好地藏起了厌倦感,过着让人艳羡的生活。他能又快又好地完成学业和事业,但这只不过是天生的禀赋赐予他的才能,他从未为某件事特别努力过,也从未试图讨好任何人。他根本无法理解剧本中那些声嘶力竭的情感,所以他演出来的戏才会那么空洞乏味,像是他灵魂的镜面反射。
只要他死了,就能结束这恶心的一切,让那群人后悔,让这个操蛋的世界全都去他妈的!
望着河水中自己的倒影,白渐潇伸出了一只脚,半个身子悬在堤岸与水的交界上,仿佛不平衡的动态一个稳定的支点。
“镜子。”他说。
河水荡漾,散乱了他的倒影。
“你让我经历的,就是你认为能够毁灭我的东西。”白渐潇自嘲地笑道,“但是你没想到,差不多把我的一生都回放了一遍——那真是漫长又乏味的一生,对吧?”
没有人接他的话,他活像个精神错乱的疯子,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白渐潇回过头,看到白赫先生的脸贴在咖啡馆的玻璃上,双眼怒视自己,神色狰狞。
“Finn割腕自杀那天,我一直在想,我不会选择死在那种黑暗的地方,”白渐潇说,“如果不知道生存的意义,那就继续走下去,发光发热,早晚有一天会找寻到一些东西。”
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黯淡,一阵不属于这个优美河岸的的冷厉疾风,迎面呼啸吹来。
白渐潇从堤岸上后退一步,周遭忽然传来“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世界裂成一片片闪光的玻璃碎片。
画面再度变幻。白渐潇发现自己正站在破损的栏杆前,往前一步就会从教学楼上跌下去,尹橙惊慌失措地从后面死死地抱着他,斯旺怀里的镜子已经碎成了一块一块。
白渐潇突然腿一软,朝后跌在了尹橙怀里,这镜子太给力,连他一个瘸的都能给忽悠直了。
“你看到镜子后,忽然就像被催眠了一样往栏杆边走,我拉不住你。”尹橙说。大概是第一次,他对自己扛起七袋大米不喘气的力气产生了怀疑,无论如何都不能把白渐潇从栏杆边拉回来。
白渐潇倒是很冷静,看到周围的迷失天鹅领域已经完全消失了,便问道:“陆之穹呢?”
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问这个,尹橙愣了一下,说:“还没下来。”
“没下来?”白渐潇皱起眉头,“我进去了多久?”
“五分钟。”
“原来是这样……”白渐潇松了口气,这死镜子还算有良心,没让他真身在鬼楼里呆十八年。
“你到底遇见了什么?”尹橙问。
白渐潇便简单地给他讲了,这面镜子会回放一个人平生遭遇过的痛苦,引诱这个人自杀。刚才他站在河边,其实真实的身体已经自发地走到了栏杆的边缘。如果他在镜子里选择自杀的话,现实的身体也会真的跳下去,外人拦都拦不住。
不过很可惜镜子选错了对象,白渐潇的精神壁障厚如城墙,心志坚定稳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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