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第596章

作者:秦世溟 标签: HE 玄幻灵异

“你喜欢玩这个啊。”季€€抬着手,掂了掂那个玩具球,“你什么都喜欢,喜欢雪,喜欢狐狸,喜欢玩具球,喜欢你的皮项圈......你什么都喜欢。但是,亲爱的,人不是这样。人长大之后就会发现曾经钟爱的东西其实并不特别,就像这个玩具球,它只是一个毫不出彩的球体。那些狂烈的热情都被渐渐遗忘,到后来,喜欢的东西就屈指可数了。”

小七安静地趴在季€€身边,时而动动脖子和耳朵。它用疑惑而善良的目光看着季€€,而季€€则凝望着那个白色的球。他欲言又止,反复多次后才开口:“而我就只剩两件了。”

符衷踩着地毯轻巧地走到季€€身边,狐狸站起来给他留出了一个位置,自己则到季€€腿上去趴下来蜷成一团。符衷抚摸着它缎子似的皮毛,狐狸咧着嘴,歪着脑袋,惬意地眯起眼睛打盹。

季€€把毛毯分给了他一半,慵困地靠在符衷身边,静默地看着电影里的人熙来攘往。符衷低头看了看他,什么话都没说,什么话也没问。符衷蹭了蹭季€€散发香气的头发,仿佛他刚才并没有听到季€€对小七说的话,也没有听到他欲言又止后的那声叹息。

第271章 千秋之睦(正文完结)

他们在家度过了春节的头两天,季€€说他哪儿也不想去,他只想好好休息,什么都不想。符衷听他的话,便在家一直待着,画建筑图纸、学习、训练、散步遛狗。雪一直下下停停,有时候出了半天太阳,晴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阳光把四处都照得金灿灿的。但一到下午,成堆的乌云从天际涌来,湿漉漉的蓝天被云层遮盖,紧接着风声急作,须臾之间便大雪纷飞了。

正月初三,符家的司机开着古斯特把他们送到机场。符衷事先安排好湾流G550在机场等候,这架飞机依旧崭新如初,翘起的尾翼上漆着笑面狐狸徽章。飞机在上午九时起飞,厨师为他们准备了煎鲭鱼、烤鹿肉里脊和彼得鲁庄园的白葡萄酒。用过餐后,符衷跟季€€讲了讲自己记忆刚恢复那阵子的事,以及他和白夫人之间的交集。

“我想给这架飞机取个名字,不然它只有自己的飞行代码和身份编号。”符衷忽然说,“不如就叫‘先行者六号’。”

季€€笑他:“要是你把这个做通讯代号,机场塔台的人还以为咱们是要去把机场炸平,怪吓人的。”

他们简单地谈笑了一阵,然后安静下来。季€€靠在宽敞的座椅里,扭头看向舷窗外。他的目光笔直地射向外面灰蒙蒙的云雾,一动不动地沉思,仿佛灵魂出窍。当他放空的大脑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回忆就接踵而来。机枪持续不断的轰响、燃烧弹的尖啸、子弹落地的声音、直升机爆炸......忽然他猛地一惊,发出一声低呼,却见是符衷把水杯放在桌面上。

原来他清醒时也会做梦,他无法适应平静的生活。

飞机三小时后抵达嘎仙机场,白家派来的专车在机场外等着他们,锃亮的奔驰车标上落满了一层雪。东北的雪比北京更大更厚,群山都被削平了棱角埋在雪下。白家公馆在靠近大兴安岭的一条余脉旁,这儿别墅林立,花园群集,一幢幢气派的华屋掩映在花木相接之处。

他们抵达公馆入口时竟然雪霁天晴,蓝空重现面目,那么澄碧、敞亮,好似一面镜子,大兴安岭山脉和别墅群在天上的倒影犹如琼楼玉宇。雪被阳光照成金色,白晃晃的石路两旁铺满葱郁的草坪,不过此时已绿意尽失了。在金黄和蔚蓝中间,一幢任性而自然的房屋伫立在白石路尽头,核桃肉色的外墙美轮美奂,镶嵌于墙壁、楼道、走廊的大片黑蓝色玻璃则烁烁闪光。

屋顶的西班牙式釉瓦投下一片荫蔽,在阳光下像波纹那样粼粼发光,好似一片湖泊扣在屋檐上。奔驰在门前的台阶下停住,马上有人来打开车门。季€€倾身下车,踩着积雪不露声色地整理长衣外套。符衷走到他身边,两人踩着石阶拾级而上,仿佛是作为贵客登临拜访,而不是回家。

白逐立于檐廊下方,支撑着廊顶的灰黄色花岗岩石柱是那么气派、朴实无华。白逐穿着灰色的裘衣,肩上搭着一块银白色的狐狸毛,用火烈鸟胸针固定住。她同样戴着银白色的围脖,鞋边的落雪表明她已在这儿等候多时。鲲鹏门下的“白衣卿相”气度不凡,有古时候的遗风,脸庞的肤色白皙、匀调,即使上了年纪依旧挺拔如松、行坐如钟。

季€€走上了台阶,站在檐下,拍去雪花,用平静而怜悯的目光看着母亲。他们对视了一会儿,没说话,但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就心知肚明了。白逐眼里噙满泪水,朝季€€笑了一下,接连说了好几声“天哪”,伸手与儿子拥抱。季€€顿了一两秒,然后放松下来,抬手轻轻拥住白逐,他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少年没见过母亲了。

冬阳照得檐廊旁的梧桐和白杨昏然欲睡,玫瑰花岗岩铺砌的地板也被擦洗得光亮如镜,从石柱旁飘入阳光的温暖和白雪清新的气息,栖息在树枝上的金花鸟振翅飞上晴空。处处都一尘不淄,即使是用古朴的砖块垒砌、饱受栉风沐雨之苦的喷泉池也焕然一新了。

白逐在结束拥抱后忙擦去眼泪,然后礼貌地与符衷握手,她把符衷当作符家家主看待。符衷穿着黑羊毛大衣,戴着手套,尾指上有一枚黑色缟玛瑙戒指。他们愉快地交谈着,白逐将两人带至别墅内,气味芬芳的午宴已经摆上了餐桌,天花板下的黑铁吊灯多么朴素,餐厅同样阳光普照、洁净非常。

他们谈到前不久的授勋大会,符衷说:“夫人也在授勋名单上,但您没去领奖。”

白逐无所谓地摇摇头:“我不需要那些奖章,我早就过了那个时候了,那些金光闪闪的勋章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

接着他们又说了些闲话,说到去世多年的白迂,说到季宋临,说到老一辈的旧事。那些隐瞒多时的秘密终于能在这灿烂晴好的青天白日下说出来了,太阳底下无新事。最后白逐再谈起了两人之间的感情,这位老夫人说她能理解这种同性之爱,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即使是老人也得睁眼看世界。白逐送了祝福,轻轻提点一下婚事,但并未深究。

最后白逐忽然提起了符衷的记忆:“你把那丢失的10%记忆找回来了吗?”

符衷闻言稍稍怔愣,片刻后他看向季€€,说:“我没有尝试去寻找,因为我不知道到底是那些片段被删除了,我没有太大的感觉,可想而知那10%在我的生命中并不重要。但庆幸的是,有关季€€的记忆还完好无损,这令我感到欣喜。”

白逐微微地笑起来,老夫人耳畔的贝母耳坠在冬阳下粼粼闪光。她用带着祝福的视线看着两人,决定缄口不言。白逐知道真相,因为那10%只是她特意挑选出来的一些无关紧要的部分,她只想以此来给符衷一个教训,或者说是警告。

晚上夜宴中高朋满座,季€€在宴会上正式成为了季家家主,白逐将重新打造的家主尾戒传给了他。翌日,符衷和季€€同随白令秋前往北冥的祠堂。北冥六门重新洗牌,后六门时代结束,新六门的家主共同祭拜了门主和老祖。第一代狐三太爷、镇江王爷、簪缨侯爷的挂像垂于堂中,壁画和镶嵌画隐隐透露出已逝的辉煌年代庙堂中的神秘氛围。

*

他们在白家公馆留了三天,然后又去了季家的别墅。迎他归来的是伫立着山神的喷泉、绿荫森森的大花园、一望无际的白桦林,堆砌花园的石砖每一块都可能是特洛伊的城墙。别墅里令人胸闷窒息的不适感已经没有了,反而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季€€去观望了那幅绘在老家主卧室天花板上的、阴森森的壁画,他并不觉得恐怖,反而觉得它恰如其分、令人震撼。

龙王远离了,它将不会再与这个维度产生联系,它生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正等着人们去寻找。

季€€让人锁住了这间卧室,除了那幅民国时的结婚照,其余的照片、油画像全都搬了出来。历代家主的画像放置于干净宽敞、落不到灰尘的地方,那些照片则被收藏到密室里。别墅自从年前开始就日日打扫,等着主人回来,它自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一直空寂,直到季€€踏进这里才让这索寞寂寥的古老大庄园重焕生机。

他们打点完了庄园就回北京,去祭扫了符阳夏和白迂的墓,白迂是白逐的妹妹、顾歧川的妻子、季€€的姨妈,她葬在北京。季€€站在墓园的橡树下忽然觉得一阵悲伤悄然来袭,因为季宋临已经不在了,但他连一块墓碑都没有。季宋临什么都没有留下,只能从生前尚做家主时绘制的油画像里怀念他。画上的男人目光锐利、英俊威武,任谁都会觉得他成就不菲、名流百世。

年节将尽,两人商量之后决定请朋友们来聚餐,时间定在元宵的前一天,那一日刚好立春。符衷早早地就去市场买东西,回家之后就一直待在厨房里整理食材,熬汤煲肉。季€€和他一样系着围裙,帮他洗菜掐菜收拾废料。他们从早到晚都在厨房里忙碌,星河也没闲着。这个无所不能的超级计算机卖力地清扫房间,还要兼顾着照看小七和狐狸,它已经全然接受自己是个管家的事实了。

晚餐五点开始,四点之后就陆陆续续来了客人。陈巍是第一个来的,接着岳俊祁骂骂咧咧地打着电话进来了。陈巍一进门就大笑着跳起来往符衷头上打了一巴掌,符衷揍了他一拳,马上跑回厨房里去把火关小,高压锅已经发出了哧哧声。季€€在翻动煎锅里的鱼片,一阵油香直往五脏六腑钻。

陈巍跟着符衷绕过岛台到厨房去,一扭头就正好对上季€€的眼睛,陈巍当即大惊失色:“我的天哪!首长好!”

骇得岳俊祁忙站起身来向季€€行注目礼,紧接着进门的林城和魏山华也同样挺直腰杆在原地立正:“首长好!”

季€€在他们几个脸上扫了一圈,点点头,满意了他们的态度,别过脸去继续翻动鱼片:“今天是休息日,不是训练日,士兵们。稍息!解散!”

紧张的氛围这才一扫而空了,陈巍继续嘻嘻哈哈地晃来晃去,林城闻着香味跑来水吧旁坐下,两个人接着便欢笑着说开了。符衷一人分了一块核桃油希腊糕点,用勺子切了一角喂进季€€嘴里。陈巍看到了,皱皱眉:“老天爷,符狗这也太卑微了吧?”

“何峦呢?”符衷回头问道,他把一个装满浓白菌汤的砂锅从火上起开,放到垫好的毛巾上,“我不是让你叫上他吗?”

“他不在北京,他到拉萨去了,回不来。”陈巍回答说。

符衷擦了两下手,把抹布丢开:“他去拉萨干什么?”

“修复文物。”陈巍朝他一举杯,“别忘了我去西藏最初是奔着考古任务去的。”

林城喝了一口希腊甜朗姆酒,他依旧爱酒如命。尝完甜酒之后他再小小地吮了一口柠檬汁,朝符衷抬抬下巴:“三叠今天来不来?”

符衷摇了摇头,把一张煎锅从柜子里拿出来:“三叠是和平大使,现在都不在国内。何况现在二炮也不在了,这种聚会他自然就来得少了。”

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不少,只听见滋滋作响的热油声。陈巍默不作声的啜着樱桃酒,呆呆地怔愣了一会儿,然后垂下睫毛抿了抿唇,举起酒杯说:“敬我们最好的兄弟顾州。”

敬过酒后,符衷背对着岛台继续忙碌起来。季€€一直一声不响地站在一旁煎锅里的鱼片,把白花花的鱼肉煎得金黄焦嫩。他莫名走了神,忘了关火,是符衷帮他关掉的。

“鱼片要煎糊了。”符衷说。

季€€激灵了一下,忙朝锅中看去,手忙脚乱地想把锅抬起来。符衷按住了他的手:“骗你的,煎得刚刚好。刚才走神了?有什么心事吗?”

鱼肉的香味飘了出去,季€€闻了会儿,手里拿着筷子放在锅沿。他不露声色地揉了揉眉头,说:“我只是又想起了顾州,他是我表哥。那么好的一个人,现在却不在了。”

符衷知道他在忧伤什么,他轻轻把季€€抱过来,抵着他的额头,拍了拍他的背。季€€知道家里还有这么多双眼睛,但他此时并不想掩耳盗铃般把脸别过去,或者把符衷推开。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臂静静地搂住了符衷的腰。

这时星河开了门,五爷和八胖乐呵呵地走进门来,带进满身寒气。这两个人长着快活的脸庞,他们一到便让屋里的气氛顿时欢乐起来。慢慢的,欢乐驱散了忧伤,季€€觉得热闹了、心里高兴了,暖暖的空气把他熏得晕晕乎乎,好像已魂飞天外、不在人间。他和符衷自在地边谈边笑,把一样样菜端上餐桌,他现在不再是高居人上的指挥官,他也变成普通人的一员了。

宾客陆续到齐,老大前脚进门,朱€€后脚就跟上了。朱€€戴着一条银花花的绣金领巾,和金色头发的林奈€€道恩一块进来。道恩的脸冻得白白的,鼻尖和耳朵却是红的,他眨着碧蓝的眼睛与大家问好。除掉魏山华是混血儿,就剩道恩一个外国人了。岳俊祁等一众人都没见过他,大伙都争着介绍这个漂亮男孩,面露赞许,好像比道恩本人还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