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世溟
符衷感觉到了他的逃避,但符衷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不愿意回家。季€€坐在副驾驶,虽然他买了热可可,但很少喝,更多的时候是捂在手里。符衷聪明地没有询问,季€€也不说话,他们从收费站穿过去,开上了高速公路。符衷让车子提速,栏杆外绿油油的珊瑚树在他们身边飞速后退。
高速路上堵了一阵子,交警没来之前这路是疏通不了的。车流停滞不前,符衷耐心地等待着,而季€€早就睡了过去,侧脸映在车窗上。季€€手里拿着手机,手指一松一松,眼看那手机就要砸下去了,符衷伸手过去拉了一把。他把手机放进季€€的外套口袋里,看到他交叠的双手。
那双手映在符衷眼里,正是这样的手开着飞机坦克在战场上搏命,也正是这样的手在夹着香烟的时候万分引人遐思。这让人觉得奇妙,同一个人的手竟然会这样截然不同的两种品质。符衷那团火又烧起来了,季€€的手让他心里出奇地渴望着想去触碰,这种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符衷脑海里了。
他悄悄伸手覆在季€€的手背上,他其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这样盖着。季€€睡着了,手有些冷,符衷的手心却是暖暖的。
就这样保持了一会儿,火烧得再旺也得有限度。符衷安静地坐着,望着前路一片迷茫的刹车灯红光,手心里实实在在的触感让他完全抛却了堵车带来的烦躁感。季€€动了动身子,符衷以为他醒了,慌忙要把手收回来。这时忽然季€€翻了一下腕,寻觅着握住了符衷的手。
大概是找到了个暖和的地方,季€€才安静下来,继续做他的梦。季€€的梦很深,他一旦睡着就很难从梦里醒过来,这是药物带给他的改变。
符衷吓得不知所措,他这还是第一次和季€€牵上手。大学四年在同一座校园里生活,他天天都能找机会见着季€€,但也没碰过他一次。他仔细看了会儿季€€,尽管他仍保持一种防御姿态,但睡着的他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人在梦中就没什么意识,所以符衷确定他这是无意识的行为。
这下他好歹松了一口气,但手上舍不得放开,这样令人惊喜的时刻一年中也遇不上几次。季€€的手结实而硬,凉凉的,握在手里像一块冷冰冰的钢铁,仿佛他的身躯生来铁石结构。
前面的车流挤得动弹不得,刹车灯亮着刺目的红光。交警车亮着警示灯从应急车道上追过来,顷刻后便赶到前头去疏通拥堵。没有人按喇叭,所以季€€睡了个好觉。障碍清除干净后车流才慢慢动起来,季€€还是那样拉着符衷的手。符衷忍住心里的舍不得,抽回手把住方向盘,开始提速。那种温凉的感觉还留在手上,像夏天的凉开水。
符衷盯着前方的路况,心跳和车轮滚动的速度一样快,一股股热烫的心血灼得他背后发汗。季€€歪着脑袋,手放在腰际,此时周公与他下棋,兴许正下到动人之处。
下了高速后开进城中,季€€醒过来了,捂着脸恢复神智,撑着下巴看外面的街景。符衷悄悄觑了他几眼,季€€丝毫没有过问刚才手拉手的事。
车子在一条巷子口停下,季€€问他:“你家住这里?”
“不是这里。我来这里找个朋友,拜托他一件事。”符衷拿上手机,“您坐在车里稍等。我就到前边那个四合院去,那是我朋友的房子,他就住那儿。”
季€€点点头,没多问。符衷下了车,取来外套穿上,踩着皮鞋进了巷子。两旁的围墙上盖着瓦,一丛丛蔷薇攀在墙头,融融绿意让秋天的萧瑟之气一扫而空。院落里传来留鸟的鸣叫,好像有人不着痕迹地播种着它们。红胸脯的山雀不惧寒冷,竖起羽毛在瓦片上栖息,倏尔振翅飞起,钻进花丛里上下追逐。
符衷扣了门环,一会儿之后才迎来人给他开了门。穿着黑色薄毛衣的二炮从古朴的院门后走出来,一条细细长长的链子挂在毛衣外面。他的脸刮得很干净,头发利落地往后梳着,见到符衷后马上满面笑容地与他拥抱了一下。
“事儿精,爸爸等你老久了。”二炮撇着眉毛打量符衷,“穿成这样是要去相亲还是结婚?”
“约会。”符衷喜气洋洋地回答,神气地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他,“这是领撑,拜托你刻两个字母上去。全北京找不出第二个比你雕刻金属的手艺更好的了。”
二炮接过纸袋掂了掂,没去看里面究竟有什么,朝符衷比划了个手势:“进去坐会儿吗?”
从半开半合的门内露出一面大影壁的灰蓝色砖块,在这气派的影壁后边则是宽敞的院落。这是二炮的一处房产,周末时他就到这儿来住。符衷听见啾啾鸟鸣,摇了摇头:“不了,我得去约会了,下次再来做客。你什么时候能完工?”
“明天下午。”
符衷笑着踮了踮脚,这个回答让他满意了。两人站在门檐下说了几句话,二炮比符衷年纪大一些,面容洁净、衣着得体。这个一身黑衣、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质让人想起监狱,令人不禁想象他是不是在情报局工作或者他就是专干这一行的。
二炮送走了符衷后看他消失在巷子口才关上门走下青砖台阶,穿过院落中的森森古木走到厢房去。厢房里的铜炉烧着小花茉莉,几扇帘子后面是他的工作台。二炮坐在椅子上,把纸袋拆开,从里面取出领撑来。他研究了一会儿这两个小东西,拿来拓印纸准备画草图。二炮是雕刻金属的专家,他雕刻各种各样的金属,包括子弹。
季€€下了车,踩着石板路徘徊了两圈,然后靠在引擎盖上等符衷回来。符衷见他没坐在车上,过去笑问道:“您怎么在这儿等着?外面风大得很,吹得人凉飕飕的!”
“车子坐着闷,我就下来走走。”季€€搓了搓双手,把衣领翻起来遮住脖子,“你完事儿了吗?我们出发吧。”
他们驶上冯石环路,沿着黑亮平坦的山路往别墅区开去。季€€看到山上有成片的别墅,西班牙式瓦片屋顶藏匿在一片片彩色的秋林中。山下是一条长满雏菊的峡谷,一条小河从底部流过,汇入外面的大江。山谷里起了雾,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挂在圣诞树上的红果,投下蓝幽幽的阴影。
符衷父母的家在一片开阔的台地上,是一片希腊式的庄园,主体建筑在一丛别墅群中间也是最漂亮、最令人惊叹不已的华屋。二楼的凉台上钉着木栅栏,露台的石级连接着花园的小径,白色的大理石雕像伫立在如茵草坪两旁。空气晦暗又清新,湿润、萧瑟,弥漫着浓郁的山林气息。季€€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好像自己以前来过,但他却想不起来。
“首长,这儿就是我家。”符衷把车停在庄园大门侧面,露出红色石柱上的金属铭牌,“下车吧,我们一块儿进去。”
季€€看看别墅里亮着的灯光,说:“我不下去了,我一个外人,进去了不好。”
“我跟我爸妈提起过您,他们都对您表示尊敬。”符衷说,“如果他们能见到您,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季€€摇摇头,挥手打发了符衷:“你要听我的话。我不喜欢重复下命令,很烦。”
符衷怕季€€发火,没能说上什么,只得把车停在山路边画出的泊位里,专门给季€€留了车门。季€€坐在车里看符衷进了别墅的门,立刻有佣工过来帮他拎着买来的礼物。季€€坐了一会儿有些胸闷,他不喜欢密闭的环境。
靠在车旁边点燃了一根烟,季€€伸着一双长腿凝视着柏油路旁一条细细的排水沟。水沟紧挨着枝叶蓁茂的山体,旁边的石块上长满了绿茸茸、湿淋淋的青苔。水沟里长年流淌着一条银亮的涓涓细流,发出轻微的哗哗声,冲洗着落在沟里的枯枝败叶。静谧的山路、潮湿的空气、醉人的清香,这些无不令季€€感到心旷神怡、愁思尽扫。
他这下相信符衷说的话了,广阔的世界能让他自由自在地呼吸,给他的生活留出回转的余地。
“不在家里住一晚上吗?”徐颖钊给儿子端去核桃油希腊糕饼,“好容易回来一次,怎么这么急着又要赶回去?”
符衷站在凉台上指了指外面,说:“我要送朋友,所以就不住了。”
徐颖钊拢着细羊绒披巾,站在缠有玫瑰刺的木栏杆旁往下看,符阳夏立在她身边。穿着过膝长风衣的男人一手抄在衣兜里,一手掂着一根烟,他正沿着被雨水润湿的山路来回走动,偶尔抬起头眺望山下一望无际的城市和天际的浓云。徐颖钊注视着他,沉默不语地在凉台上站了一会儿,然后扭头走开了,而符阳夏留在了凉台上。
符阳夏是个身材颀长、健康威武的老人,他身上既有世家大族的贵气,又有军队将领的硬气。他的头发白灰相间,气度高贵的头颅傲岸地扬着,精力充沛、精神矍铄。符阳夏的一双锐目快活而年轻,富有生气和思想。当他看到季€€的时候,扭头问身边的符衷:“他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爸爸,他是我的朋友。”
“那他一定是个不错的人。”符阳夏笑了笑,没再多说,掉过身子往厅堂走去了。
徐颖钊将希腊糕饼装在盒子里送给了儿子,符衷欢欢喜喜地抱着盒子告别了父母,穿过草坪中的白石板路往外走去了。他找到季€€,把装有核桃油糕饼的盒子递给他:“我妈妈自己做的,送给您。味道很不错,您可以尝尝。”
季€€的烟还没烧完,他竖着风衣领子御寒,吐出一口烟气:“等我把这根烟抽完。”
“首长,您的喉咙不大好,医生说您不能碰刺激性的东西,少碰点这东西吧。”
季€€掂着烟看了看,把他送进嘴里:“没办法,它能让我稍微放松点心情。我以前也是不抽烟的,但你知道,在那种地方只能靠这种办法来麻痹神经。”
符衷知道他说的“那种地方”是哪里,季€€轻描淡写地就将其盖过去了,仿佛那不过是轻如鸿毛的小事。季€€转过眼梢隔着烟雾看符衷的脸,说:“你要在家里住吗?”
他这个眼神又把符衷迷了一下,符衷慌忙转向别处:“不住了,我跟您一起,您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符衷。”季€€把烟头掐灭,“我有没有教过你跟教官说话的时候,眼睛要看着对方?”
符衷一凛,看着季€€的眼睛。本以为季€€要把他怎么样,却不想季€€什么也没做,从他手中接过装有糕饼的盒子,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们到金桐东路的餐厅里共进了午餐,餐桌上他们聊了聊“回溯计划”,季€€将今天报纸上的新闻讲给符衷听。他们只聊些工作上的事,很少聊私事,符衷也没问季€€有关过去四年的事情。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在沉默,但这种沉默并不令人讨厌。符衷开车到季€€家时是下午5:50,季€€这次没睡着,他看了一路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和符衷讲话。
“我家就在这儿。”季€€下车后说,“我妈妈住在这里,不过我不知道她现在在不在家。”
符衷首先看到了方正齐楚的门厅檐头上镶着编号,敞阔的喷泉池中央伫立着一块巨石,上面雕有金色“裘马四季”字样。季€€兜着两手沿淡黄色的大理石园路往其中一座楼走去,包着桦木皮的矮小照明灯立在道路两旁,曲径深处飘来秋菊的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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