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尘夜
姬小彩记着古泰来的话「表现得灵活点」,赶紧拍拍翅膀,来回步态优雅地走了几步,又伸伸脖子,理理背毛,一双灵活活乌亮亮的眼左顾右盼。
老头这会终于放下心来,将姬小彩上下看了一番。但见这只山鸡形体优美,毛色鲜艳,尤其自颈至背那一块竟是各色纷呈,亮蓝鲜绿雪白的甚是好看,再有那一把尾羽,竟是长而密,张开便似把蒲扇一样。老头看了半晌,直道:「好,好山鸡,我看这可比前次集市上卖的那孔雀还要漂亮多了,这定能卖个好价钱的!」
古泰来忙打蛇随棍上:「老伯,您可要吗?只要二十两银子。」
老头吓得赶紧摆手:「这老朽可要不起,这位爷,您还是上那相国寺去走一遭,这城里有得是王孙贵族,可爱赏各种奇趣玩意,您上那去,定不虚此行的,别说是二十两,二百两指不定都有人出。再者,您要是得了空,还能四处转转,那儿新奇玩意可多了。」
古泰来悻悻地又去把姬小彩抱起来,行个礼道:「多谢老伯指点。」脚不点地地就往相国寺奔去了。
古泰来在相国寺内找了个空位蹲了,便把姬小彩放到地上,让他自由活动。
四处皆是买卖吆喝声,各种珍禽异兽陈集列市,犬吠鸟鸣,好不热闹。相比起来,古泰来的摊位前便显得冷清许多。他本就生得高大,一张脸板起来不知有多么阴森,此刻戴了半截面巾,穿着道袍蹲在地上,就更显得稀奇古怪,以致于别人门前都是摩肩接踵,单单他这一块是平白空出来的像个禁区,连带着两侧生意都受累,想要挪地又没处可去,只能在心里暗骂倒霉。
姬小彩也曾小心翼翼问过古泰来为何每次出来做生意都要把脸蒙起来,这个时候古泰来就用眼刀冷冷扫他,绝不肯吐露半点内情,姬小彩只能暗自揣测莫非古泰来是生怕做这买卖影响到他师门声誉,因此才必要做点伪装?可这又说不通,真要是怕影响师门声誉,为何不脱了道袍再来呢?不过古泰来一共也就两身道袍轮着换倒也真是个问题。想来想去没个结论,也只能作罢。
所幸,姬小彩真的是生得好!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没人靠近询问价格,但因姬小彩的原形确实是漂亮,以致于周围那些禽类与之相比尽是相形见绌,那些爱赏鸟玩鸟的便都在暗中偷瞄姬小彩,只等有人开第一个口便要一拥而上。姬小彩被卖了几次,也摸出这么个道理了,便牢记古泰来叮嘱,只管在日光下动作悠然地跳来跳去,时不时拍拍翅膀,理理背毛,或者干脆卧下来,懒懒地晒日光。
古泰来也不吆喝,只蹲在那,像是在看着姬小彩,又像是入了定一般,一人一鸟,安静到了极致,反而更引得人心里痒痒。终于有人忍不住,踏入禁区,开口问:「这鸟怎么卖?」
这人一开口,像是打破禁忌,四面立刻「呼啦啦」围上来一群人,个个七嘴八舌,有说这个是山鸡吧,有说山鸡哪有生得这么漂亮的,连孔雀都比不上,又有说,兄台,您这鸟是从哪弄来的,除了漂亮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也有人刻意要打压古泰来姬小彩的,便说这鸟长这么怪里怪气的漂亮,羽毛该不是染的吧,回头叫雨一浇就啥都没了。
古泰来等所有人都轮流说过一句,才伸出指头,比了个二字,他还记得那老伯说过二百两指不定都能卖得。结果下面一堆炸开锅了。
「二千两,这也忒黑心了吧!」
「哟,王兄这是连二千两都拿不出了呀,听说你家婆娘最近把你喝花酒的钱都收了吧。」
「二千两,我看就是翻个一翻也值了。」
「既是如此,葛兄便以四千两买下如何?」
「贤弟所言差矣,如果只是羽衣漂亮,我看这山鸡可不值四千两。」
姬小彩眼睛都瞪大了,上了那么多次集市,头一次知道自己还能值这么多钱!以前在菜市场,那些厨子杂工都只以斤来论他的价钱,每次还要把他挂到秤上去称,姬小彩羽毛漂亮,但分量却不重,因而最高一次也就卖了五两银子,这换个地方居然就翻了这么多个筋斗!?他把脑袋转过去看古泰来,围着汗巾的道长似乎也有些微怔,但这表情其实也只有跟了古泰来好一阵的姬小彩才看得出来,旁人看来只觉得那张面皮依旧僵硬不动而已。
古泰来这个时候忽而就站了起来,双脚一提,却是一个鹤冲天硬生生拔地而起,于人群中几个起落到个买干果的摊前,扔下唯一的三文钱,捞了把干过,又「哗」地落了回来,来去不过眨眼之间。
这一手叫诸人都看呆了,好半天都没人反应过来。
古泰来把买的干果撒到地上,一共十几粒,在地上滚动。古泰来说:「小菜,刚才他们最初说要出多少钱买你来着?」
姬小彩心领神会,跳到一旁,用嘴喙叼出两粒干果,放到一边。四周低低「呀」了一声。古泰来又问:「后来出到多少?」姬小彩又叼了两粒干果,四粒干果放到一起,姬小彩拍拍翅膀,四面立时响起一片惊呼声。可还没完,古泰来又问:「你觉得自己应该值多少钱?」
姬小彩到这个问题上还真不好拿捏了,偷偷去古泰来眼色,古泰来却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姬小彩想了想,一跳跳到干果堆里,叼了一粒,转过脖子来看古泰来,古泰来还是没变化,于是又叼了一粒,回头再看古泰来。
四下离一片惊呼声:「看呐,这只山鸡好聪敏,会识数还会看主人脸色。」
一片讶异声中,姬小彩看到古泰来微微点了点头,正要一蹦一跳地回来,却听得一个人声道:「这只山鸡我家少爷买了,出价八千两。」一个小仆排开人群走出,后面跟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四处的人一见那主仆二人,就纷纷议论开来。
「是静王府的人。」
「是静王府的小王爷,八千两,八万两都不当回事呢!」
「咦。他家前阵不是出了事吗,那王爷夫人寻死觅活的,这会还有闲工夫买鸟?」
「嘘,小声点,人家只是找个风骚的妾室,后院起火罢了,嚷嚷什么!静王府你惹得起吗?」
那年轻男子虽被众人议论,却是一派云淡风清的姿态,倒是他的家仆对着周围人横眉怒目,一个一个以眼扫过去,脸上写着「记着你们这群王八龟孙子,回头找你们算帐」。
年轻男子走到古泰来跟前,对着古泰来微微一揖道:「这位兄台,在下想要以八千两买下您这只神鸡,不知兄台意下如何?」不等古泰来回答又补道,「任阁下挑选是要银票还是现银!」四处一片呼声,为这小王爷的出手干脆。
古泰来拿眼看了来人一看,破天荒地竟没有马上接口,反而从上到下似是在打量什么,倒是姬小彩激动了,八千两啊,够他们吃多少顿好的!?
姬小彩爱做饭做菜,也一直是个美食家,吃喝都有许多讲究,虽然自己吃素甚至不吃都是可以的,但对着美食总有一份孜孜不倦钻研的心,只是跟着古泰来以后,便只能将这奢侈的爱好压下了,此刻听了八千两的出价,只觉得眼前都是各种食材晃动,不由自主地就往那小王爷脚跟前扑了,结果却被古泰来一把抓回来,提在手里。
小王爷见古泰来不言不语,以为他还是嫌钱少,便想了想,笑道:「这样吧,我也知道兄台您与爱鸟感情深厚,我再加一千两,另再赠予兄台几件新奇玩意,兄台意下如何?这临安府中可不会再有我这样干脆的人愿意出这样的价了!」这就已经是威胁性质的话了,古泰来不卖,便没人再敢买了。
古泰来还在犹豫,姬小彩倒急了,扑腾着翅膀挣出来,自个蹲到那小王爷的肩头去,旁人看了不由哈哈大笑,纷纷道「良禽择木而栖」果然是句真话。那小王爷也是得意地笑了一笑,便对自己的家仆说:「墨书,你将钱结给这位兄台,看他是要现银还是要银票,留了住址,隔日将我府里几件南洋小玩意也给他送去。」也不看古泰来,便要大摇大摆地走,却冷不丁被古泰来抓住了手腕。
古泰来按了他脉门片刻,微微疑惑,却问:「敢问这位王爷,府中近日可有什么怪事?」
那小王爷本来还是和煦如春的一张脸,听他这么一问,却是冷冷一哼道:「没有!」一拂袖,转身要走,却被古泰来死死攥住,挣脱不得,一时脸色更难看了。
古泰来说:「哦,是我多虑了。」又说,「容我与小菜道个别吧。」
小王爷的脸绷得难看,一副极忍耐的样子。古泰来将姬小彩搂到跟前,轻声说:「今夜二更我来接你。」这才将姬小彩送还过去,看他跟着那王爷去了。
姬小彩蹲在小王爷肩头,跟着人上了马车。马车动起来,帘子一晃一晃的,他不由得转了个身子,将自己的小脑袋瓜从窗探出去,遥遥向后望去。古泰来的身影在人群中依旧显得格外高大,人群散了,他却还站着,虽然站着,但随着马车走远也终究渐渐地变小了,不见了。
不知为什么,姬小彩忽而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个滋味。这明明不是他第一次被卖,甚至不是被卖去做菜,古泰来也说了二更会来接它,可就是觉得心里慌慌的,安心不下来,有种隐约的不确定感。
难道是因为之前古泰来从未与他道过别,是以显得此次仿佛真要离别了一样?
姬小彩后悔了,他想逃回去。
可他才往前蹭了蹭,就有只手一把抓着他的翅膀,将他提了起来。
小王爷刚刚温和斯文的脸就近在眼前,此刻却眼神冷厉,简直判若两人,姬小彩被小王爷看得有点怕,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小王爷看了一阵却笑一笑说:「九千两买到这么只小妖怪算是值了。」
姬小彩猛然愣了一下,忽而感到脚爪上一凉,有件什么东西套到了他的左脚上,他低下头一看,却是一枚玉环。正茫然间,忽觉一股钻心的疼痛便从套着玉环的脚踝处直逼了上来。像是被人剁去了脚,又被泼洒了盐水一样的疼痛,绞得姬小彩拼命挣扎,但因被人死死抓着翅膀,所以怎么都挣扎不开,只好徒劳无功地扭动着身体。所幸疼痛只是一瞬,与来时一般突然的,那疼痛又不见了,但姬小彩几乎奄奄一息。
「小王爷。」
「重死了,你提着吧。」小王爷说着将姬小彩丢到叫墨书的家仆手里,「他现在没法使用妖力了,一会你就送到朱儿屋里去,看她怎么发落。」墨书毕恭毕敬地应了,将气息奄奄的姬小彩牢牢提在手里,一路拎回了王府,彻底绝了姬小彩想要逃跑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