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今狐
他曾经在自己家,那个单身汉的房间里,保留了将抽屉永远开一丝缝隙的习惯;因为母亲是西方人,有着圣诞节偷偷往小孩子挂在床头的圣诞袜里放礼物的习俗,游酒永远记得敞开一条缝,方便他这个粗心大意的母亲不要碰掉了袜子,把装睡的他弄醒。这么多年来,这个习惯一直未曾改变。
他只是不知道,在远离自己的NHP中心,竟然还能看见这么多只圣诞袜,从她离开那年,每年都在增加。
瑞贝卡拉着他的手,从最左边的数起,一、二、三、四、五……
小汽车、小兵人、玩具枪、弹弓、塔克模型……
手指触摸过那些线条粗糙的袜子,摸到里面凹凸不平的礼物,执着他的母亲的手,前所未有的耐心。他甚至听见她在轻轻笑,跟他说这件礼物何时到来,她什么时候放进去,又期待着看见这些时小游酒会露出什么样欣喜的表情……
游酒听见自己嗓子发涩,他很想推她一把,把她从恍惚的梦境里推醒,然而他狠不下这个心。他自己的心也在一步步的摸索和摩挲中融化,渐渐的变成和瑞贝卡呼吸融到一体,慢慢进入她描述的那个梦境。
他喃喃说:“你既然这么不舍得,当初为什么要走?”
瑞贝卡说:“离开游学正后,我每年都在给你准备圣诞礼物。他每年都来看我,跟我说起你,我很高兴,小游酒,就像母亲从未离开过你。”
游酒说:“你离开后,他一个字也没有跟我提起过你。”
瑞贝卡摸上他颈侧,那个伤口还未结疤,给女人手指一碰,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瑞贝卡仿佛没有听见游酒的话:“——NHP是保密的,后来我就偷偷地去见他。他很关心这里的研究,他每次问我,我就回答。他收集了许多许多关于NHP中心的信息。”
“有天他忽然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为世人允许,他已经有一份详尽的资料。如果不能制止我和我的同僚,他就要将这里的所有公诸天下。——然后,小游酒啊,你的父亲再也没有来见过我。”
瑞贝卡爱怜的抚摸他面庞,指尖逡巡摩挲,在高大俊朗的儿子五官神色中,循着蛛丝马迹寻找曾经相爱过的男人影子。
然后瑞贝卡悠悠的叹了口气:“所谓爱情,不过是头脑自我麻痹、自我欺骗、自以为是的东西,哪有那么多的天长地久呢,小游酒?只有科学,只有数据,永远不会背叛你——”
她断了的那节尾指慢慢掐入到游酒颈侧的伤口里,一点点用力。游酒只觉颈侧传来一阵酸麻,并不痛,反倒像是种甜美的催幻剂,把他同母亲柔和的、催眠般的气息推搡到一起:“你同他如此相像,小游酒,留下来,和母亲在一起吧……”
白骨森森,眼见要全数没入游酒颈侧,女人的血液也一点点渗入游酒肌肤血肉,忽然一声暴喝:“游酒!!”
从暗房门口传来的声音,醍醐灌顶,犹如一阵凉风,猛然刮过游酒昏聩朦胧的头脑。
瑞贝卡的动作停止在了半路,她揽着游酒的肩膀朝后望去,看见施言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暗房门口。教授仿佛跑了很远的路,发丝凌乱,脸色泛着剧烈运动而涌上来的晕红,喊了这一声后,便不顾一切扑了上来,抓住了游酒的手臂。
他和瑞贝卡,一人攥着游酒的一只手,牢牢把男人固定在了最中间。
瑞贝卡眼睛看着施言,也看见他身后皇甫谧和荀策,旁边还挤着一只伸着舌头拼命喘气的黄金猎犬,他们找到这个暗房显然花了不少时间。
瑞贝卡慢慢说:“你们还不走?这个地方,十五分钟后就要爆炸了。所有的一切,都会跟着我和小游酒葬身火海。”
施言紧紧攥着游酒的手,他从未试过用这么大的劲拉扯一个人,就连游酒都感觉到了手臂钻心的疼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教授生生拉拽下来。
施言道:“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同你说过,多巴胺的虚假幻觉,持续不过四年。”
施言道:“哦。”
他居然凭仗着一股牛力,把游酒从瑞贝卡那边慢慢拉了过来,抱在自己怀里,不肯稍放。
教授抬起一双黑眸,对瑞贝卡道:“那又怎样。”
皇甫谧:“十五分钟?那你们仨继续吧,人已经帮你找到了,我要带荀策走。”
他说到做到,当真喊着红发男人就要转身。黄金猎犬咬着他的裤管,哼哼唧唧的撒娇。
游酒想从施言怀里挣脱出来,无奈这个文弱书生像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死抱着他的头就是不放,游酒觉着如果自己要强行摆脱,可能会被施言当场断头。
他被瑞贝卡刺入手骨的地方此时也在隐隐作痛,瑞贝卡必然往他体内注射了类似麻痹神经的东西,让他使不上更多力气。只能低低的、花了点精力,试图说服施言:“你跟皇甫谧他们离开……”
施言指尖掐入他伤口,痛得游酒一下子噤了口,身体直发颤。
教授冷静的说:“闭嘴。”
他比游酒矮半个头,游酒委委屈屈的被他揽在怀里,脑袋半靠不靠在他肩膀上,这个姿势费劲得很,但男人居然笑了出来。黑色眸子里闪过温柔,低声道:“……那……好吧。”
他忽然感觉到瑞贝卡拉着他的另一只手臂放开了。
不仅放开,掌心里还被瑞贝卡塞入了什么东西,旋即,暗房旋转开来,天花板洞开,露出直抵外面的雪白的天光;所有的墙壁向后退去,折叠、收缩,如一副制作精良的布景被拆开,露出了后面真实的面貌。
瑞贝卡站在闪烁着晶亮光芒的仪器中心,她身边是NHP中心全部的监控录像,一百来个显示屏上到处是火光、烟雾、挣扎跑动的人体和咆哮的实验品。
有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在她和游酒之间徐徐升起,女人呼吸的热度喷洒在玻璃上,扑了一层水雾。
“皇甫瑞带走了所有的运输机。”她隔着那层水雾说话,越说那层玻璃上的水雾就越深,把她面容映照得朦胧难见。她身侧最靠近的屏幕上,倒计时的指针飞快走着,血红的数字指向12:36、12:35、12:34……
“游酒手里有直升机的启动钥匙。”
“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带着小游酒一起走了。”
她没有再看一愣之后朝她扑来,却狠狠撞在玻璃上的儿子一眼;她最后看着的是施言,在教授愕然的目光中,露出一个淡得看不见的笑容:“你和我,虽然是同一种人,幸而选了不一样的路。”
荀策从游酒手中夺过直升机钥匙,感应召唤式芯片立刻得到了直升机的响应,嗡嗡的悬空声自远而近的朝他们飞来。
悬梯放下,从机翼两侧自动伸出两只机械手臂,一左一右牢牢卡住了最不老实的那个乘客腰身。游酒在空中挣扎扭动,徒劳的冲瑞贝卡大吼,然而他吼些什么,瑞贝卡一个字也听不见。
瑞贝卡手指按在红唇上,对施言一个字一个字的,用口型说:
“——施言教授,我希望,你永远不至有像我这般后悔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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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在空中盘旋了片刻,继而调过头,义无反顾的朝着高空攀升而去,越飞越高,最终化为灰黑色云层中一个极小的黑点。
十分钟后,原地腾爆起巨大烟云,随着烟云扩散开来的还有一层又一层厚重的防护罩,把烟云和爆炸范围奇迹般的控制在了NHP整座中心的范围。
曾经被打开的防护罩,再度被人为合拢,带着创始人和创始人亲手毁灭的一切,这一次,永远的尘封在了地底。
而全新的人类,和真正的末世,即将正面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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