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溯
门边有面穿衣镜,桑栩看了眼结了垢的镜面,里头依稀映出他的身影。发色微褐,面容苍白,眼瞳漆黑清冷,面无表情。因为戴着一副眼镜,看着很文静。是清俊的相貌,就是有点社畜特有的丧。
身体好像还是自己的身体,可身份变了,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孙子,还娶了个老婆。桑栩分析着自己的处境,信息太少,他依然是一头雾水。
“你好。”桑栩尝试与新娘攀谈,“您怎么称呼?”
新娘子一声不吭,静静坐在床沿。
天黑了,本就昏暗的屋里阴沉了下来,不一会儿便伸手不见五指。
桌上没有蜡烛,桑栩翻了翻抽屉,找到个打火机。正要打开的时候,想起老爷爷叮嘱过不要点蜡烛。不点蜡烛,开打火机应该可以吧?周围实在太黑了,在这阴森的村落小屋,桑栩总觉得身上起鸡皮疙瘩。
一狠心,桑栩打开了打火机。
瓦房里亮堂了不少,桑栩的目光再次落在床沿。新娘子一身大红,艳得像火。可这次桑栩发现了奇怪之处,新娘穿的嫁衣十分破旧,红盖头上也沾满灰尘。
“你好?”桑栩又试探性地问了声。
新娘子依旧毫无反应。
从桑栩进门开始,这新娘子的坐姿从未变过。桑栩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小心翼翼碰了碰新娘红袖下露出的一截指尖,又冰又硬。
果然,桑栩的心跟着一起凉了。
这新娘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难怪老爷爷不让他点蜡烛,是怕他看见新娘腐烂的面容么?
桑栩松了打火机的按钮,吹了吹发烫的手指,尔后再次打开打火机,从墙角寻了把火钳,小心翼翼伸到新娘子的盖头下方,把盖头给掀起了一角。
出乎桑栩的意料,盖头下面不是人脸,而是一方傩面。
这新娘戴着艳丽而狰狞的傩神面具,看不见本来的容貌。
放下盖头,桑栩第一反应是这里出了命案,要报警,摸遍全身上下,发现自己没有手机。老爷爷的问题很大,桑栩决定先逃再说。房门正对老爷爷的偏房,桑栩担心从门出去会被老爷爷发现,便绕到屏风后面,打算爬窗逃走。
轻轻打开木棂窗,外头是小院围墙,黑夜深寂,听不见一声人语。桑栩回头搬凳子垫脚,打火机的火光一晃,纸糊屏风上映出橘黄的火光,他看见床沿的傩面新娘尸体忽然动了一下。
呃,幻觉吧?
桑栩松开烫得生疼的手指,揉了揉眼睛,又一次打开打火机。
这一次,屏风后,赫然是新娘直挺挺站立的人影。
这新娘站起来比他还高,有种无声的恐怖和压迫感。
桑栩头皮都要炸了,顾不得搬凳子,转头立刻爬窗。爬得太急,一屁股摔在窗下。仰头一看,似乎能看见飘扬的红盖头一角。桑栩心头怦怦急跳,连滚带爬往外跑。路过老爷爷房前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咀嚼声。
那咀嚼声一听就很奇怪,桑栩蹑手蹑脚走过老爷爷房门,但脚步再轻还是闹出了动静,咀嚼声猛地就停了。桑栩头皮发麻,彻底顾不上有没有被发现,迅速跑出小院。
今夜没有月亮,土路一片漆黑,两边的瓦房木屋起起伏伏,黑色山峦般沉淀在夜色里。桑栩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好几次回头看来路,并没有怪异的新娘追出来,才让他徐徐松了口气。正漫无目的往前走时,看见前面有个在院子门口撒尿的人。
桑栩站住脚,那人也拉起了裤裆。
二人隔着铁栅栏对望,半晌,那人问:“How are you?”
桑栩:“……”
这是什么诡异情况?
“Fine,and you?”
“靓仔,你是新人?”
那人探出脑袋来,桑栩这才看清楚他的相貌,是个魁梧壮硕的男人,两臂的肌肉气球似的鼓涨,脸膛上有道刀疤,剃了个寸头。
“什么是新人?”桑栩皱眉。
“就是第一次入梦的人。”男人打开铁门,挥了挥手,“一般来说本地人不会说现实里的梗,我们用这种方式来判断是不是自己人。快进来,夜里外面不安全。”
桑栩犹豫了一瞬,跟着他进了屋。除了他,屋里还有好几个人,或坐或站,一看桑栩进来,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有新人?”一个女学生模样的道,“见到鬼了么?”
桑栩点了点头,“刚逃出来。”
“那你真是命大,”领他进来的男人递了杯水给他,“幸好今天没有月亮,要不然你逃出来也是个死。”
桑栩接了水,但没喝,问:“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梦魇,”那个女学生道,“我们和你一样,是从现实穿越进来的。像我们这种从现实进来的,叫异乡人。生活在梦境里的npc,叫本地人。你是第一次入梦,我们经验比你丰富一点。一般来说异乡人进来之后,都会找一个地点当集合点,在屋子外面标特殊记号。”
她画了个蘸水画了个β符号在桌上,“你看到这个贝塔,就知道屋子是异乡人的集合点了,所有异乡人会在这里集合。”
“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桑栩又问。
大家陷入了沉默,气氛一时有点沉重。
男人首先道:“我最近行衰运,出门被车撞死了。”
女学生道:“我也是出车祸。”
角落里一个文弱的男生道:“我是出门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了。”
另一个年长的女性道:“我是遭遇了灵异事件,心脏骤停。”
听罢,桑栩陷入了沉思。奇怪,他是睡着了,做梦进来的。这些人当中,只有他一个人在现实世界没有死亡。
男人解释道:“如果我们成功存活到梦醒,就能改变现实世界里死亡的命运,不用归西了。简单来说,就是车祸变轻伤,癌症变感冒。但存活并不容易,梦境里有致命的麻烦。而且在梦境里不能待满十天,超过十天好像会发生很恐怖的事。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这是异乡人圈子里流传的经验。保险起见,在第十天之前,我们必须找到离开梦境的界碑。”
这样么……桑栩眉头紧锁。
这就是那个神秘来电人送给他的无尽梦魇?
“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死的?”男人忽然问。
大家都等着桑栩的回答,暴露自己的不同大概率不是好事,他必须编一个谎话。
桑栩神色如常,道:“加班,猝死。”
大家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我看你挺镇定的,以前见过的新人要么不相信事实,要么情绪崩溃,你这人不错。”男人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韩饶,现实里是个保安。”
女学生说:“我是沈知棠,考古系大二学生。”
“我是叶新,”文弱的男生道,“我还在读高中。”
“我叫安禾,”年长的女性最后开口,“是殡仪馆的遗体化妆师。”
所有人一一自我介绍完,桑栩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电台故事里,这些人的名字全部出现过。
尽管内心很不平静,桑栩面上依旧淡定如初。
他礼貌地介绍自己:“我叫刘建国,是个程序员。”
刘建国,这是他上司的名字。
第3章 洞房
“您刚刚说幸好今晚没有月亮,是什么意思?”桑栩问。
韩饶道:“靓仔,一看你白天就没出过门。这座村子流传着一个祖训:天黑禁点烛,月下不见人。庙里供天女,拜喏献血食。上桥莫回头,十日尽还乡。你刚刚在外面,应该没有看见人家有灯吧?要是点了灯,就会出现诡异的东西。具体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我劝你不要太好奇,要不然靓仔变扑街仔,我们救不了你。”
的确,一路走来,整座村子都沉在阴森的夜色里。桑栩转头看,这间集合点的窗户都被帘子挡得严严实实,屋里的烛光透不出去。
“‘十日尽还乡’,讲的会不会是我们?”沈知棠摸着下巴道,“我们每个梦境都只能待十天,正好应和了‘十日尽还乡’。这场梦境只是F级,这种难度的梦境通常生存提示都特别明显。你们说,出去的办法会不会藏在这几句祖训里?”
大家开始集思广益。叶新举手发言:“我感觉关键在于‘上桥’。”
安禾表示同意,“要不明天白天咱们出去看看,哪里有桥?”
韩饶做了决定,“时间不等人,明天我们分头行动。我们四个老人探四个方向,靓仔,你就负责在村子里转转,打听一下这里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传说。很多时候线索就藏在这些奇闻异事里,还有你要是看见符咒、黑狗血、铜钱什么的就收起来,这些东西能辟邪,我们将来肯定有用。”
任务分配完,大家各自去歇息。集合点不大,能休息的地方有限,桑栩只能拣个板凳坐着。外头依旧没有月亮,夜色深黑,生铁似的沉沉压在眉上。但没人想出去寻个宽敞地方睡觉,大家挤在这逼仄的集合点反而更有安全感。
第二天天亮,大伙儿都出门去探路找桥。桑栩走出栅栏,发现昨夜静谧如死的村庄一下子活过来了似的,不时有人扛着锄头在路上走动,还有大爷拉着粪车挨家挨户收粪桶。桑栩环顾四周,发现村庄的结构好像和夜晚不太相似。
刚刚出门,便看见老爷爷背着手,站在土路尽头,静静瞧着他。他皱了皱眉,走过去,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前方,道:“爷爷。”
老爷爷问:“为啥不洞房?”
“新娘子是具尸体。”桑栩道。
老爷爷的面皮抽动了一下,道:“你脑瓜傻,不懂。走,跟我回家。”
桑栩问:“为什么要娶一具尸体?”
老爷爷看他不动弹,朝他挥挥手,道:“你跟我回家撒,我告诉你听。”
“就在这儿说。”桑栩不愿回去。
谁知道家里有没有什么陷阱?
老爷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颤颤巍巍回了家,半晌之后,又慢腾腾地走出来,手里还拿了张红纸。他把红纸交给桑栩,“你娃儿傻,八字轻,小时候撞坏了脑子。爷爷命不长咯,看不住你了。你是老桑家最后一个娃,爷爷不安顿好你,没脸去见你死去的爹妈。爷爷去坟地求了老祖宗,求他帮爷爷看住你。”
桑栩打开红纸,竟是一张婚书。
喜今日周桑联姻,嘉礼初成,一堂缔约,良缘永结,赤绳早系,匹配同称……
订婚人:
夫 周瑕
妻 桑小乖
“小乖,生辰八字和名字都写在婚书上了,不能反悔了。”老爷爷摸了摸他脑袋,“莫怕,老祖宗并不完整。只要他不完整,就不会有事。他和那些脏东西不一样,他与我们同源,只是存在形式不一样罢了。老祖宗脾气差是差了点,但还蛮喜欢你的。”
桑栩:“……”
这都是什么封建迷信,这个老爷爷怎么会把自己孙子嫁给一个鬼呢?
等等,嫁?
他这才发现,他才是妻子。昨天那新娘尸体是男的,怪不得比他高。
“我不嫁。”桑栩坚决反对。
“由不得你啊。”老爷爷笑着摇头。
见了他的微笑,桑栩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来不及躲闪,身后冷不丁冒出个村民,抡起擀面杖把他打晕。他倒下去之前,听见朦朦胧胧的人语,带着极重的方言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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