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人说梦 第110章

作者:杨溯 标签: 强强 无限流 美人攻 玄幻灵异

“找我什么事?”赵清允抬头看他。

桑栩端正地向他行礼,“前辈好,我叫桑栩,是三千年后的异乡人。我被投放到赵氏阴宅,就是三千年后的此地,在寻找界碑回家的路上,我被您的尸体吸进了这里。请问您有办法送我回到我的时空么?”

赵清允的回答直截了当,“没有。”

桑栩沉默了。

“不是我不帮忙,是我真的没办法。”赵清允举袖拭了拭泪痕,放缓声音道,“如你所说,你见到的是我的尸体。虽然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死,但我死的时候位阶必定远远高于我现在。我现在仅是登阶的修为,根本做不到移天换地,跨越时间。

“不过,如果你不害怕这里,可以留在我家里等待。等我修炼到那个程度,再把你送回去。”

这得等多久?桑栩抿了抿唇,道:“只有望乡位阶的人才能送我回去么?”

“望乡以上也行。”赵清允说,“千意半步望乡,你也可以去等她。宫里面的姒后是望乡之人,不过我不觉得她会帮你。如果你跟千意走,要去西北战场,可能有生命危险。如果你留下来,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我家很多异常。”

“异常?”

赵清允低头看了看尸体,苦笑道:“神所注目之地,是污染最严重的地方。这整座宅子都在祂的阴影之下,时有异常出现。我本以为只要纵声乐以拜神就行了,没想到还要献身体以娱神。只有这样,污染才会止步于赵氏宅内。或许哪一天,我自己也会被吞没骨血,不复为人。”

“为什么……”

“不理解是不是?怎么会有人愿意做这种事?我也不理解。”赵清允喃喃道,“千意是为了以前的姒后,镜君是为了追寻所谓的真相,万年老弟那个怂货,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和千意他们不一样,千意以前就是自己创业的,白手起家,卷生卷死。我爸妈给我买了房,买了车,我靠存款的利息过日子,从来没上过一天班。我就是条咸鱼,入梦之后秦思思和李老板带我,我划水混到过河。

“但他们真的太拼了,看他们这么拼,我忍不住跟着拼一把,答应陛下接管了修罗道。我曾经以为我能把事办好,现在看来,完全是一败涂地。阿惜劝过我,让我跟她去游山玩水,是我没听。她死的时候,会不会怪我?”

桑栩静静听着,一言不发。他知道,赵清允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听他倾诉而已。

夜色凄清,月光好似冰水,镇得整个宅院清清凉凉。

赵清允问:“还有问题吗?如果你要留下来,我让下人给你收拾院子。”

桑栩再次行礼,“多谢,我再考虑一下。”

他转身要走,赵清允目光忽然落在他的口袋处,道:“你口袋里是不是装了什么?抱歉,在门道里走得越远,越有一种因缘感应,能感知到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东西。我感觉,你口袋里好像放了个什么,是和我有关的。”

桑栩掏了掏口袋,拿出了一管口红。

是赵氏阴宅的幻觉中,白惜给他的。

赵清允看见这管口红,目光霎时间顿住了。他手指微微颤抖,小心翼翼接过口红,“这是我以前送给阿惜的。”

他把口红拧开,桑栩注意到,膏体上那行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变成了:

“清允,我爱你,我没怪过你。”

霎时间,赵清允泪如雨落。

“这是白惜给我的,”桑栩蹙起眉,“不过那个白惜是我在赵氏阴宅里的幻觉。”

“我知道,”赵清允合上口红,和声道,“这是修罗道巅峰的神通,真假同一,虚实相生。这说明在将来,我能够通过幻觉把阿惜修出来。我不能停,我要继续修炼,我们终有再见之期!等等,或许她现在已经来了。”

赵清允背过身,拉开自己黑瀑般的长发。

在他的后脑勺上,桑栩看见了白惜。

白惜问:“该走了,大朝奉。再不走,你就回不去了。”

桑栩回头看了看夜色,曲折的回廊空无一人,周瑕屋子的方向亮着煌煌灯火。

应该去跟皇帝瑕告个别的,但桑栩不知道告别的时候应该说什么话。白惜在催促他,桑栩只能叹了口气,道:“走吧。”

厢房里,周瑕对桑千意道:“那个叫桑栩的,孤要带他回宫,封他做良人。”

桑千意蹙眉,“为何?”

“他爱慕孤,”周瑕轻咳了一声,道,“孤自然要给他一个名分。”

“你确定?”桑千意说。

周瑕抬了抬下巴颏,嘴角微弯,“当然,孤英明神武,他对孤一见倾心,倒也正常。”

桑千意略顿了一下,说:“他肩负使命,不得不走。”

“使命?”

“他眉心有封天箓。”

周瑕早已习惯了自己师父说话讲半截留一截,桑千意的意思是,桑栩是大朝奉。

大朝奉目前只是他们的设想,尚未真的付诸于行,毕竟六道诸国他们只灭了其三,还剩占据人间道、地狱道和天道的诸侯未曾屠灭。桑栩带着封天箓出现,说明他们终将斩杀诸侯,另立六姓。

想不到三千年后的大朝奉如此年轻,周瑕拧起眉心。

“他竟然是大朝奉?”

桑千意闭目片刻,似乎在感受什么,尔后说道:“荒儿,他的气息已经从这座宅邸消失了。”

“什么?”

周瑕蹭地闪了出去,回到雪洞前面。只剩下赵清允抱着白惜的尸体,在那儿又哭又笑。

赵清允看他来了,擦了擦眼泪,说:“那个小朋友要你看看你的香囊。”

周瑕压着眉宇,眸中满是怒火。按捺着取出香囊,打开一看,里面的补天丹不见了,剩了一堆伪造重量的小石子儿和一张字条。打开字条一看,上面是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第一,不要乱吃乱喝别人家的东西,很危险。

第二,睡觉前泡脚有益于睡眠。

第三,你是同性恋(划掉)断袖,不要娶施姑娘,做个好人。

第四,说喜欢你是骗你的。

未来见,猪猪瑕。

——桑栩”

周瑕深吸一口气,忍着怒火问:“猪猪瑕是什么?”

“猪猪侠?”赵清允想了想,说,“好像是一只穿着红衣服的猪。”

他的面前,怒火中烧的帝王正好穿着一袭暗红色衣袍。

“千意,他的到来已经证明我们的计划可行。”周镜君斟了杯酒,问,“怎么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你错了,”桑千意淡声道,“他仅仅过河便是桑家大朝奉,说明在他的时间,大朝奉已无更高位阶的人选。高位阶者死到这种地步,秩序已经丧乱,乾坤终将崩碎,老赵的牺牲,我们的努力很可能没有结果。”

周镜君脸色惨白,“所以那个躺在棺材里的老赵把他送过来,是要告诉我们,我们输了?”

“或许吧。”桑千意站起身,推门而出。

“你要去哪儿?”

“回西北。”

“如果一切没有意义,你去了只是白费时间。”周镜君攥紧酒杯,杯子裂了,裂口扎破她的掌心,鲜血一滴滴流下来。

桑千意站在门外挑起灯,朦朦的灯光照亮方寸之地。下雪了,簌簌风雪落在她孤冷的眉宇,染白她的发丝。漆黑的夜色紧逼,她一人一灯,恍若一颗茕茕的星子,拼命用一身孤光推开沉重的夜。

“无所谓。”桑千意步入迷离的风雪,“这条路我选了,就会走到底。”

第114章 玉碎

桑栩感觉自己被撕扯成长条,被白惜扯着飞速奔向前。冥冥之中似有六道目光投注过来,白惜嘶了一声,跑得更快了,桑栩抓着她的头发跟上,后方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内中有疯狂的肢体浪潮一般涌动,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吞没心房,桑栩下意识觉得,要是被追上就完了。

快跑,快跑。

桑栩咬牙跟上白惜,白惜拽了他一把,眼看后方的黑暗即将吞噬所有时间,白惜带着桑栩瞅准一道光扎了进去。阴宅群落之中,飞蛾发出恐惧的哀嚎,蛾潮疯狂乱撞,万千振翅的声音合在一起,让人毛骨悚然。

桑栩看见,所有飞蛾染上烈火,苍白的翅子犹如白纸一般被燃烧殆尽。沈知离从岩壁上跳下来,张开双手跳入蛾群,蛾群疯狂地将他淹没,烈火袭上他的身躯,把他也烧成灰烬。

桑栩震惊了,沈知离死了?

“别乱动,灶君在这里。”白惜的声音响在脑袋后方,“我屏蔽了你不该看的东西,你最好别让灶君发现你,要不然我也没办法了。”

这家伙又长在他后脑勺上了?

求求了,能不能放过他的后脑勺?

桑栩鸡皮疙瘩起来了,却又无可奈何。他现在不知道卡在什么位置,似乎是岩壁里的一条缝隙上。这缝隙十分逼仄狭窄,桑栩微微一动,皮肤就被擦得生疼。而且岩壁十分滚烫,桑栩觉得自己快要被蒸熟了。

所幸这个位置能看清楚阴宅群落的状况,他向下眺望,许多地方被打了马赛克,应该就是白惜所说他不能看的东西了。

漫天落着蛾子的灰烬,沈知离的灰烬或许也混在其中。原来这就是献祭,灶君用火焰吃掉了他们。

马赛克在消退,从四面八方退入黑暗,退到人眼看不见的地方。桑栩敏锐地感觉到,温度在下降,这是灶君离开的征兆。桑栩低声问:“你真的是白惜?赵清允复活了你?”

白惜笑了笑,问:“真真假假,很重要么?在阿修罗道里,从来没有所谓的真假之分。只要清允觉得我是真的,我就是真的。”

桑栩大概明白了,道:“谢谢你。”

“你该谢谢清允,”白惜说,“两千年前,他的污染积重难返,便把自己封在了玄牝之门后面,嘱咐我守候在此等待你的到来。你见过他,应该明白,他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他还在的时候,总是说他不如六姓里的其他始祖。可是在我看来,桑千意太决绝,周镜君情商低,桑万年过于油滑,李钟秀狠辣,明兰生优柔寡断,秦思思太跳脱,只有清允才是最好的。”

桑栩沉默地听着,突然理不清这因果关系了。

白惜把他捎去三千年前,他因此见到了赵清允,让赵清允在丧妻之后坚定了继续修炼的想法,修出了白惜。但也是赵清允嘱咐白惜在阴宅里等桑栩,把桑栩带往三千年前。

他见到赵清允,究竟是因还是果?

“别想了,”白惜解释道,“在神的视野里,时间是非线性的。因和果同时发生,同时存在。使用神通会打破时空的线性界限,让因果逻辑泯灭。清允说,神的世界里只有目的论,没有因果论。他让我等你不是因为三千年前你见过他,而是为了完成这个时间闭环,使他知道会发生的事变成现实。

“你理解到这里就可以了,不要再做更深的探究。和神有关的东西,探究得越深越容易疯狂。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你掏掏口袋。”

桑栩摸了摸冲锋衣的兜,摸到了两个圆形的冰凉物体。

是周瑕的尸虫珠子,还是两颗!

“这个当报酬,清允要你帮他一个忙。”

“什么忙?”桑栩问。

白惜还没来得及回答,阴宅群落那儿猛然一震。桑栩抬起头,马赛克彻底消失,灶君走了,火焰却并未熄灭。蛾群的灰烬沸腾了一般,狂卷着与火焰结合,逐步汇聚成人的形状。

桑栩不自觉屏住呼吸。

下一刻,一个人影从那癫狂不熄的火焰里一步步走出。

火焰舔舐着他微卷的黑发,却伤不到他分毫。桑栩觉得他变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他抬起苍白的脸颊,若有所知似的望向桑栩这边,露出一个妖冶的微笑。

桑栩用力一撑,把自己从岩壁的罅隙里拔出来,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地。沈知离的目光扫过他的后脑勺,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