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山走马
对于向他询问这件事的同学,温述都如实做了回答,并告知他们自己现在没有找契约哨兵的打算。
下午没有课,温述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
于是他选择脱下学生制服,换上便装,离开了圣所,去拜访一个人。
电轨车刚一冲破圣所的力场,就见日月倒转,原本晴朗的白天瞬间就变成了被璀璨灯火点亮的黑夜。由于空气污染导致的阳伞效应,白塔周边已经看不到白天了,而唯有伊甸园美誉的圣所,可以享受日月星辰的自然流转。
实际上,白塔并非一座高塔,而是一座浮空的堡垒,从前它代表着人类最后的希望,现在它代表着人类至高的辉煌。永不熄灭的石泪金反应炉是它的心脏,黄金火焰中诞生的滚滚浓烟,使中央白塔及其畿辅地区永陷长夜,而这座灯火辉煌的巨塔,自然而然地成了辐射光芒的人造巨日。
而塔下最近的地区,环绕排布着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而比大楼更远的地方,是密密麻麻如牛皮癣般寄生的棚户区,那里永远肮脏、潮湿、看不见希望。
离塔越近的地方,霓虹越绚烂,夜也似乎更黑一些。
东部联合塔的剩下四个地区,都是同样的一幅景象。
电轨车驶入了星环隧道,身着红色牡丹旗袍的东方女人投影踩着跨过两大车道,涂着蓝色唇彩的开合念出广告词,“锐兴基因改造,赋予您堪比变种人的体质。”
“还在为没有时间陪伴精神体而苦恼吗?智能机器人管家AA,精神体的最好玩伴。”
女人张口的巨口成了隧道,列车从里面呼啸而过。
温述不出白塔,实际上圣所的学生没有批准也不能出白塔。他要去的地方离圣所不过十分钟车程。
中央大厦——整个中央白塔甚至是整个东部联合塔的核心。
有一个说法是,中央大厦的灯火熄灭之日,人类末日来临之时。
温述直上101层研究所,夏堂侯已经等待已久,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就进入正题。
夏堂侯是101所的负责人之一,不是变种人,但成就已经超过了大部分变种人。他十年以来研究的其中一项课题就是温述本人。
为表对科学的尊重,夏堂侯把一头的长发扎在脑后,并用发蜡处理过鬓角碎发。他用一双细长的眼睛盯着温述时,总让温述感觉有蜥蜴蟾蜍之类的冷血动物在自己身上爬。
“把衣服全脱了,躺在上面。”
温述麻木地看着各种各样的仪器被用在自己身上,末了还被抽了五管血。
“最近陷入精神泥沼的频率是多少,还有幻听幻视吗?”
“只要精神力不透支,或是不遭到刺激,就不会陷入精神泥沼。”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可是我的记忆还是混乱的。”
“你精神域都差点碎了,不混乱才有问题吧?”
“……就不能治治吗?”
“费用不由研究所承担。”
那还是算了,温述十分确定自己出不起这笔昂贵的医疗费。
第4章
“结束了吗?”温述问了一句,然后扯过来一边的白大褂遮住自己□□。
无影灯照在他身上,让他皮肤的肌理呈现出玉石般的质感,连他身上斑驳的伤痕都成了白玉上的裂纹。紧实的腰背肌肉下,一道几乎横贯整个后背,差点将他拦腰斩断的伤口显得分外扎眼。
夏堂侯回答:“不,还不行。”
温述一抬头,就看见夏堂侯拿着一个针管对自己的颈侧稳准狠地扎了下去,他立即攥住了夏堂侯的手,捏爆了针管,但液体已经被推了进去。
原本被安安稳稳压制在体内的精神力瞬间爆开,温述额头和颈侧的青筋瞬间偾张,后颈尤其是腺体的位置又烫又痒,温述死死扣着那一块皮肉,指节因发力而青白,几乎要将那一处连皮带肉口下来。
“你给我注射的什么?!”
“一点刺激你病情的药。”夏堂侯立即录像开始记录。
温述明白在这个人眼中,活生生的人和肉块没有区别,他没有一点怜悯心和同情心,所追求的无非就是他口中所谓的科学和真理。
精神泥沼撕扯着温述,将他拖入深渊,消失良久的幻听幻视再次出现。
鼻尖嗅到了潮湿闷臭的浊气,以及让人作呕的血腥气。在这片肮脏而狭窄的空间里,所有人都在惊慌逃窜,绝望尖叫。
温述则像每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一样,竭尽全力地大吼着维持秩序,可根本阻挡不了失去理智的人群。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敌人从哪个方向来,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身边的同伴就是那个怪物。
“温述……”
有人叫自己,温述一回头,却只感到剧烈的疼痛感从左眼蔓延。
他惊愕地捂住自己的左眼,触手一片湿润黏腻。
……
“夏堂侯你做了什么?!”
强大的精神力瞬间镇压了在场的所有人,也将深陷精神泥沼的温述瞬间唤醒,温述立即回想起自己刚才遭遇了什么,在床上回身一个扫堂腿将夏堂侯踹飞了出去。
温述看向闯入实验室中的人,脱口而出,委屈巴巴地喊:“杨伯伯!”
杨明弦也是101的研究员,只是与夏堂侯负责的项目不同,二人分庭抗礼水火不容,是整个中央白塔科学部都知道的。除了研究员外,杨明弦还兼任圣所的生理课老师,并且温述孤苦无依初入白塔时,被杨明弦领在家里照顾了好一段时间。
那时候杨明弦还是个研究员助理,谁也没想到到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温述一声杨伯伯虽然亲近,但属实是把杨明弦叫老了。杨明弦面容俊秀,气质和蔼,无框眼镜被他戴得斯文矜持,就连一板一眼的白大褂也被他穿得风度翩翩,他的身高在向导中算非常高挑,而且身材也保持得极好,乍一看上去完全只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斯文学者。
也只有在他面前,温述才能肆无忌惮地显露出几分孩子气。
杨明弦脱下自己的白大褂,将温述裹得严严实实,又伸出精神力触手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温述的精神域,同时一心二用,释放了A级向导的天赋异能【静穆之塔】,将夏堂侯和其它闯进来的研究员镇在地上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
【静穆之塔】:能给人带来心灵上的平静,迅速抚平人的焦躁,也能让人瞬间失去战意和杀意。通俗点讲,有镇定剂和肌肉松弛剂的作用。
反复确定无误后,杨明弦方才舒了一口气,“还好没事。”
夏堂侯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桀桀笑着,“放心,小向导和白塔的续约还有二十年,他起码是我二十年内的研究素材,我是不会把珍贵的实验体弄伤的。”
他这番话让温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白塔为免费提供的资源并不是无偿的,温述没算过这里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多少,但知道自己从一入塔开始就签了30年的卖身契,要无偿为白塔打三十年的工。
也正因如此,白塔为他安排的任何实验,温述不能拒绝。
杨明弦镜片下的眼睛眯了起来,唇边的微笑不知道为何让人毛骨悚然,他走上前去,一脚踹上夏堂侯的小腹。夏堂侯干呕了一下,虾米般蜷缩起身体。
安保冲了进来,杨明弦举起双手,脚下却一刻不停地踹着夏堂侯,口中念道:“这里造成的一切伤亡由我负责,你们放心。”
他又嘱咐温述,“李科长在门外,似乎是来找你的,你和他一起出去吧。”
温述捡起自己的衣服飞速穿上,在杨明弦的目送下向外走出去。
他刚刚走出研究所大门,果然看见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靠着墙站在门外。
和这座大厦里的大多数职工一样,男人一身中规中矩的灰色西装,但不一样的是,男人身上没有多少班味。
班味,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灰色本来就是最容易显班味的颜色,但也许是因为男人不但没有打领带,还解开了领口的两粒扣子;也许是因为男人选的面料是极具质感的哑光,衣服也是量体定做;也许是因为男人搭配的腕表恰到好处;也许是因为男人本身就肩宽腿长,总之一身西装在他身上就是怎么看怎么高级。
温述是半年前在李铭钺外公的寿宴上认识的李弥,后来才知道他算是李铭钺表哥。
论起身份,李弥才是真正跺跺脚白塔就要抖三抖的那个。
因为他是领袖的亲生儿子,唯一子嗣。
但遗憾的是,据说李弥本身没什么天赋,也没什么突出才能,虽然是哨兵,但等级只有C级,几次参加WSGC(世界哨向大赛)后没有摘星,就放弃了从军这条路,甩甩手从政了。领袖公正无私,居然真的没插手多帮帮这个儿子,让李弥多年以来,只混到了一个户籍科科长的位置。
“李科长。”温述叫了他一声。
李弥掐灭了手中的烟,幽绿的眼睛看向温述。他和李铭钺长得很像,连眼睛的颜色都一样,但不同的是他的眉色很淡,不像李铭钺那样浓墨重彩且极具压迫感,像是雾中的远山,而且他的嘴唇殷红,总让温述以为他是不是饮过人血。
相由心生,李弥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有些阴郁,但此刻他难得地对温述笑了笑。
“和我下去喝一杯咖啡,怎么样?”
温述回答:“这是我的荣幸。”
33楼户籍科,李弥的办公室比温述想得更小一些,并且在这里,温述见到了目前他看过的最多的纸质资料。
李弥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去找咖啡豆。
温述打量着这个有些冷清的办公室。办公室的位置不是很好,在走廊的最里面,但胜在清静,平常不会有人路过。这里除了桌椅沙发没有其他的摆设,连很多人喜欢在办公室里养的绿植和金鱼都没有,唯一的摆设是一幅抽象派挂画。
接近一米长的画,被用色大胆夸张的红黄线条填充,个人风格浓烈,冲击力似乎要震碎画框。虽然温述不太懂画,也感觉这幅画挂在办公室里是不是不太好。
温述扭头看向其他地方,和藏在沙发底下的幽幽绿眸对上了。
这只灰狼刚才似乎一直在暗处窥视自己。
很明显,这就是李弥的精神体了。
其实,温述蛮疑惑的……
作为一名白塔官员,不显山不漏水,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功,基本上不会有人愿意把显露内心真实想法的精神体放出去,这样做太容易让人抓到把柄了。
但出于向导的职业素养,温述伸出手,招呼灰狼过来。灰狼顺从地垂下尾巴,将头贴在温述掌下。
在温述即将触碰到灰狼的头顶时,李弥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你最好不要碰它。”
温述的手止在半空。
但他忍不住提问:“如果我碰了会怎么样?”
柜子后的声音沉默了一秒,“……最好不要去尝试。”
这一整句话,温述就选择性地听了一个“试”字。他接触过这么多精神体,为这么多哨兵做过精神梳理,以他的经验判断,这只灰狼已经很久很久没被人抚摸过了。
甚至他的主人也不会爱抚它。
萎靡、抑郁、疲惫……是长期未经过爱抚的精神体的典型症状。
于是温述坚定地将手落在灰狼头顶,手指陷在那有些光滑但有些硬扎扎的毛发中揉捏,还不忘兼顾灰狼的两只耳朵,抓住那试图躲藏的耳朵尖蹂.躏。
砰——
柜子后传来了物体掉落的声音。
灰狼飞速地舔了一下温述的下巴,又退了回去。
李弥的声音显得有些古怪,但说不上哪里古怪,“你……你摸它了?”
温述眼前一瞬,灰狼精神体居然直接被李弥收回了精神域。
他这才感觉有些不妙,心想李弥身份特殊,不会真的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规矩吧?而自己刚才鲁莽地摸了他的精神体,会不会触犯了他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