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羊
其他裁缝妹半点看不起中药店的小学徒,撇撇嘴虚荣地指着他的布鞋说:“穿这种鞋可别进教室找我,咱们厂的男同志连打乒乓球都不叫他吧,年轻同志开始要注意形象啊。”
宣婴倒不至于看人下菜碟,他上去就热热闹闹地打招呼了:“同志,你是柳爷叔的亲戚啊!我叫徐小英,你叫什么?”
阿木低下头,个子很高瘦也很懂礼貌的样子:“你好,同志,我叫阿木。”
“阿木同志!”
“嗯,小英同志。”
宣婴一直并不是个很成熟,他是个无论跌倒多少次都很跳脱的性子,他的孩子气还会被对方身上这种一板一眼的特殊气质吸引,所以他总是抓住机会逗阿木变脸。
比如上次夜校班一群女同志穿着厂里上班发的排球服,大家当时在门口踢毽子,跳绳子,隔着黄埔区旧自来水厂的铁丝网贴着白色印刷墙,阿木就站在墙根子后头,胳膊里夹着一本前苏联小说,目光呵护他,又疏远他。
女同志们先唱歌:“马兰花开二十一!小英同志!接着!”
然后意外发生了。“诶!诶哟喂!毽子飞到墙壁上去了!那个同志是谁啊!”
大家叽叽喳喳的,宣婴抬头一看就见阿木穿着海魂衫和一条军绿色长裤子,他先是沉默不语,接着脸上的小梨涡漾了出来。
“阿木哥!你给我拿一个,好不好?”
其他人一看窃窃私语,好像都在笑。
阿木同志的定力肯定仍需努力。
他在“小英”妹妹的注视下没辙了,帮他忙后的冷酷嘴角虽然还是没变,但是弧度也没下来。
谁让他就是抵抗不了这双眼睛后的灵魂,还有就是“她”笑起来的脸真的很好看呢。
宣婴可能也是想到了什么,借着那本《诗经》,他趴到这个小鬼的肩膀吐气如兰道,"阿木同志……你也是“扶苏”诶!毕竟你那么——俊美!”,又拎起清冷帝君‘蹭’一下红到脸颊的耳垂肉扯扯玩,然后就揉着肚子开怀大笑了起来。
“扑哧哈哈哈哈,真有意思!耍小老头子真有意思!不是……是学习真有意思哈哈哈!”
“小老头子”就这么轻轻地碎掉了。
他蓦地站起来,宣婴还要笑个没完没了,两个人亲密地挤在一起就像一对连体婴。
阿木:“别笑了。”
宣婴:“我就笑!阿木同志是比我爷叔还老的老爷爷!哈哈哈!”
阿木:“阿木同志是一个老爷爷的时候,小英同志也是一个老奶奶。”
宣婴:“哎呀!好害羞,请你不要说的我们好像要一起白头到老好不好?”
“……”
阿木同志又又又又又被他的小英同志戏弄到头麻了。
他低着头猛猛灌水,故作镇定的嘴角微微抽动,心里透着一股方寸大乱。
他也完全拿这个小厉鬼没办法了。
因为在无法预知的未来,真正的“沈选”或许能游刃有余地做到反将一军,但一个万岁老鬼目前的平静面具已经被打破了!
那句小说里的话怎么说地方来着!爱情啊!!甜蜜的爱情!它像无声的春雨悄然地洒落在他焦躁的心田上!
阿木同志是草木之心,以前在地府连话都不用和其他鬼魂们说,此刻却感到过世俗欲望的可怕至极和不可名状!他现在这一切的混乱羞涩和恼羞,都全部真实地反馈到了面颊上!而最不应该的是,他如果真的把宣婴的样子记在心里,这正是他们此生所有不幸的开始!因为宣婴所做的一切本不是为了他。
“你还学不学?”
“学啊!”
“假少年”在树下渴的嗓子冒烟,“假少女”跑到墙后头故意把浇花水壶举了起来。
随着清凉解暑的水珠子扑面而来的,是那种让阴木心脏受不了的笑声。
“哦哦哦——木头疙瘩喝水了——我要给他浇个够让他的头顶开出一个小花——”
“浇水啦浇水啦,这样啊,我的'扶苏'就能陪着他的'荷华'长大啦——”
……
也是以1959年3月为开端,他的第一个人间化名,阿木,真正开始陪着宣婴等未来的命定之爱——“沈选”。
与此同时,专业代写论文的帝君来人间帮了“徐小英”的忙,但等他回头再去地府,签收一份份进步成果的人也是他本人。
他在穷尽一生温柔,将一个厉鬼托举,修其来世功德无量,让他从“鬼”再做一次快快乐乐的小孩子。
虽然说他其实很忙碌,但他还得连夜赶回来专门给宣大将军回信,说点让这个厉鬼相信组织的温暖话语,也是他一次次把一个家伙呵护照顾得像大人掌心里的小朋友。
可是众所周知,建国后的阴魂数目暴增,一个鬼想入党很难。
土地爷能在石库门弄堂当“官”,那是因为人家是一个光荣牺牲的抗日烈士,给组织扛过枪,堵过炮台的啊。
宣婴要争取不投胎转世而是收编为正式地府人员,就要德智体美劳,主打一个全面发展。
所以帝君除了要他继续努力扫盲,还要宣婴改改性子,从下礼拜开始每天早上起来先做一套眼保健操和广播体操,平时有空也可以去扫扫大街,扶几个老太太过马路,划重点,是扶,可不是当街追打老太太。
“你才当街打老太太呢!!!我看起来是那种丧尽天良的鬼吗!!!”
宣婴气的吐血,他当晚蹲在公厕里,忍不住手绘了他心目中的“帝君”,他用来打鬼神的鞋底子也没少挥。
纸上诙谐滑稽的丁老头“帝君”一转眼就满脸都是脚印子。
“赤佬!赤佬!阴我是吧?穿我小鞋是吧?爷爷又给你脸了!呸!!”
“我操!!这么麻烦!死了做鬼算了我!!这领导有病啊?他有病啊?”
“等我下去,高低要查清楚你是谁!再要了你这个小赤佬的狗命!”
但宣厉鬼这种积极分子为了表现表现还是没有放弃,并开始不断学习如何给地府领导打报告,这搞得那几年东岳的小鬼也没别的事情做,每天在牝山大帝的水官殿外睁开眼睛就是一句话:“报!!!那个小厉鬼又打申请找组织汇报学习进度了!!!帝君又通宵打开新华字典加班了!!!”
这些事,宣婴当时都并不知道,徒留一缕飘散在奈何桥边的宠溺叹息声:“主簿司,何事?”
“宣婴的第一次政审这算是过了吗?能给他安排下一次地官面试了吗?”
“自建国后,他给我写了多少次报告了。”
“按冥司的规矩,刚好四百四十遍《渡亡经》,今日可由小的为宣婴点香消厄消除肉身百病。”
“过。”用苍白无力的鬼气指骨贴着那张纸感受余温,殿内下一句偏爱是,“但佑他长生喜乐的引魂灯,以后都由我来守护。”
第60章
宣婴真的很想告诉自己, 这都是假的,这不可能, 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不可能有那么次死死追着他的“轮回”,可1959年的真相就是这样大白于天下了。
傻傻的小厉鬼在给某位帝君的挂号信中写道:
“尊敬的东岳政委!!是我!正在上海接受地府劳动改造的宣婴同志!对!!今天的我又来给组织表忠心了!!我今天写信的目的还是要说,我不服!我,宣婴,不服民国时期冥司对我的部分判决!我想上诉!要求二审!我知道上级一定认为我一个群众不服上级应该憋着,但我不憋着!我就要骂死那些不作为的官!他们本就不配拥有信众!如果让我来, 我肯定能干的特别好,也请组织给我一个机会!”
宣婴的文化程度有待提高,但这一手字是谁教的, 就会特别像谁, 所以宣婴的字迹和“政委”批准面试的字体几乎也没有区别。
后来,杨浦区出测试题的母子见了一个面。
化为上海女性模样的冥殿女君跟随着她兄长的步伐,她头上的吉祥圆光有一圈庙宇神像才有的紫光色祥云,繁琐的发髻和眉型如一卷未干的淡漠山水云海,一张不喜不怒的脸上是朱砂和金红石的纹饰, 充满着一位道教女性神明的高贵。
兄妹俩的影子也都是上古神殿的标准塑像造型,腰间柔软的飘带殆尽世间词汇不可形容,只能赞叹一句冷漠华美又不可一世。
牝山大帝器重宣婴并希望他来日登仙,后土娘娘是知道的,她今天就特地过来对哥哥说起了一个名字——“沈选”。
一直以来,牝山帝君对他培养出来的人都很满意, 但宣婴的脑回路之奇葩也早就体现在了能力以外。比如这次考试之前。
阿木同志问他:“你们学校毕业考试考《聊斋志异》?”
宣婴说:“是的是的,你看这题,土匪前世杀我,我死后化为厉鬼, 答案是不是也杀他一世?”
阿木同志:“那你就白忙活了,而且还会累计业力,考题里面的答案是广行善举,放生功德,人不能随便乱杀,做人做事要有话好好说。”
宣婴委屈死了,他拿手拍胸口,不甘心地嗔怪起法律规定:“啊???跟一些狗屁倒灶的吊人讲道理本来也没用嘛!要我说啊,关键时刻就要请他们吃吃巴掌!看我一嘴巴子过去谁还敢不敢啦哈哈!来啊!来啊!都来欺负我试试看阿!我去他四大爷三舅母——啊呸!”
“……”
“哦!你拿手敲我的头顶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阿木同志戳他脸颊道:“……你就是忘性大的小朋友,喊累了就坐下休息一下,我继续帮你念书认字,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
宣婴:“……哦,好吧……对了,你教我写的第一个字是什么意思?”
阿木同志说:“娘,你上次不是说想住在乡下的她还有你的未婚夫了吗?”
所以,他当然清楚宣婴目前还没放弃报恩沈家后代。可当时他真的觉得宣婴是吃饱了撑的,那个没出生的凡人几岁,他几岁,这个恩非得这么报?还去人家亲爹亲妈产房门口蹲点?宣大将军是不是小时候发过烧留下什么脑部疾病了?
帝君为了让他收了凡心,才会在那段日子帮小厉鬼拼命考前冲刺,突击检查,想用题海战术帮真君爷提高思想觉悟。
后土娘娘揶揄道:“可是姻缘与机缘也不是冲突的,也许二者是一起的呢……就像《诗经》……”
帝君压根没听懂,后土娘娘只能委婉一点:“水官,其实谁是‘沈选’,都不是很重要,因为宣婴等的本就不是一个人,他等的是重头再来一次的希望,所以并非是选择出一个完美的生魂投胎成‘沈选’,他就可以放下一切,爱上对方。”
“……”
“要做那个人,只有一个条件,他首先是无条件爱宣婴的,任凭世人如何说着反对他们,他都要再去人间治愈宣婴一百年前的伤。一个不爱宣婴的沈选,本来就不是真正的沈选,但一个爱宣婴的沈选,就能做到让宣婴也爱上他。这才是世间的因果律。”
帝君一个字没说。
后土施法后,宣婴把他救了出来,阴木心里的不舒服更加严重了,他看着这个小厉鬼毫不犹豫为善举而放弃转世,嫉妒的心脏真想要教训一下那个偷拱白菜的“沈家后代”。
那个还没出生的沈选,他到底有什么好?
宣婴也是个懂得如何气人的活宝,不喜男色,还天天喊着要嫁男人,莫不是想让他家阿木哥从此也活不成了?
阴木同志回去就这么坐了一宿没睡,但是据后来的小鬼们讨论,忘川彼岸的所有扶桑都开了花!红的晃眼!妖气冲天!
是的,忘川的扶桑花不开,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像阿木同志给小英同志削铅笔时,每次都会安静地用刮下来的木屑花做一朵扶桑花。他从来没解释过自己从哪里开始就很想送出这朵花了。
宣婴在历劫,他真的也在历劫,他和宣婴当时就有些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
当东岳告知他可以拿地府居民正式户口本了,宣婴似乎还有点诧异,直到小老师阿木的出现来帮忙修路灯,“她”立刻喜出望外地拉住对方,先用黄纸擦擦眼角眉梢的泪痕,又大声得说出了好消息的“阳间版”。
“阿木同志,我告诉你啊!!我上次说的考试过了!我打算写信给一个人!你可不可以帮我看看邮票贴的对不对?我要放一张照片!”
宣婴一说话,他的眼睛就会“笑”,很有古代名角眉目传情的感觉,他还趁热打铁地提出了一件回报。
只见这个家伙跑着就过来量体裁衣,阿木胸膛酸意微微涨开:“你真的要给我做衣服?你拍了照片?要寄给谁?”
宣婴咬着针线,单手勾起尺,转着圈来到他身后道: “嗯……我偷偷和你说,是我的未婚夫,沈选。”
……是他。牝山大帝想起来了所有的不快,又结合后土那天晚上的话,他当时就有点态度不好地低头问,
“英台,你前程不想想钗裙?”区区人间小爱,为何痴迷如此?飞升后陪在他身边一道长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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