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火夕山
伊索照做了。
西奥多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浸了牛奶的谷物,他没有立刻吃,而是抬起眼睛望向站在桌边,身姿挺直如小标枪的伊索。
“你一直都很擅长这个,不是么?”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像淬了毒的羽毛,精准地搔刮着记忆的旧痂,“在照顾我这件事上。”
“砰——!”
椅子腿与瓷砖地面发出刺耳至极的摩擦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撕裂了厨房里虚假的平静,伊索以一种与孩童身体完全不符的力量和冷硬姿态,粗暴地拉开了自己面前的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
“这听上去真令人欣慰。”伊索的声音比冰更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桌面上,“看来,你的脑子还没有完全舍弃做为天使的记忆。”
“怎么会?”西奥多笑了笑:“只是我记得不多,你不能为难一个刚出生的小天使记得所有。”
“我记得。”伊索说道,“全部。”
“你肯定记得,是你一直照顾我的。”西奥多嘟嘟囔囔的:“怎么,我现在让你很失望了么?”
伊索沉默了,他别开了目光。
天使不需要食物,至多,在灵体初凝,羽翼未丰的遥远幼年期,他们会偶尔啜饮神树在永恒晨曦中凝结的第一滴甘露。
那露珠,蕴含着造物的纯粹生机与祝福。
伊索,是沐浴着创世之光,在神的膝畔成长起来的第一批天使。
而西奥多……西奥多曾是他漫长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他亲手照料,看着诞生的存在。
伊索拥有最接近神的光辉,能飞到其他气天使遥不可及,沐浴着最初星光的至高处。
他会无比珍重地拾取那最高枝头,最嫩叶片尖上凝结的最纯净的一滴晨露,小心翼翼地捧回来,喂给那时还懵懂稚嫩,蜷缩在光茧中的西奥多。
西奥多如他所愿地长大了。
强大,完美,拥有天堂最光辉夺目的六翼,璀璨得如同神亲手雕琢的星辰。
神亲口说过,西奥多是她最完美的作品。
可,是怎么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
伊索看上了西奥多的眼睛,那就和人类看重的金子一样,是宝贵的象征。
但西奥多舍弃了他漂亮的金色眼睛,现在伊索看见的,只是他设定的皮囊而已。
第66章
铁灰色的街道上, 那些被人类称为“汽车”的金属盒子正发出着沉闷的轰鸣,喷吐着刺鼻的尾气,如同笨拙的钢铁甲虫在狭窄的管道中爬行。
西奥多和伊索, 两个寄居在人类幼童躯壳里的古老存在, 安静地并排坐在窗边的矮凳上, 望着这幅属于凡人的喧嚣图景。
月光透过玻璃,在伊索金色的睫毛上跳跃, 却无法融化他眼中凝结的寒冰, 他看着那些移动的铁壳子,每个天使初次目睹人类造物时那种源自本能的, 深沉的嫌恶, 清晰地写在他那张属于金发男孩的脸上。
“人就那么让你讨厌?”西奥多用手肘支着窗台,托着肉乎乎的下巴, 红发在光线下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伊索没有转头,金色的瞳孔依旧锁定着窗外一辆冒着黑烟的破旧卡车。“人就那么让你愿意亲近?”他反问道, 声音平板, 毫无起伏。
“当然。”西奥多的回答干脆利落,“人是特别的,Aesop。他们脆弱, 生命又非常短暂,他们会被欲望驱使……却也因此充满可能。你必须承认, 他们就算没有翅膀可以飞上天去,他们会创造。用木头, 金属,甚至虚无的代码,去模拟飞翔,去探索深海, ……欲望,Aesop,”他转过头,直视伊索冰冷的侧脸,“欲望就是创造的基石。”
“如果你是想劝我接受这个,那么现在就可以停止。”伊索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西奥多脸上,那眼神锐利得能刺穿灵魂,“没有意义。”
“有意义,很有意义。”西奥多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Aesop,能说服你,比任何一个天使屈服于我都更有意义。”
“Theodore,闭上嘴,我不想再听见你的声音。”伊索的声音陡然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几分。
西奥多却咧开嘴,带着挑衅的坏笑:“Aesop,你说过的,魔鬼的花言巧语诱惑不了你。怎么现在,连听都不敢听了?”
回应他的是更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汽车偶尔的喇叭声和屋内墙壁上老式挂钟单调的“嘀嗒”声,切割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西奥多忽然打了个明显的哆嗦,小小的身体缩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寒气侵袭,人类的身体就是如此脆弱,畏寒畏热。
伊索的目光扫过他,没有任何言语,却站起身,走向客厅角落那座砖石砌成的壁炉。
火焰,人类赖以生存和亲近的元素,却恰恰是天使羽翼最危险的克星,地狱的火舌曾舔舐过无数坠落同伴的光翼。
伊索找到火柴,划亮,将引燃物投入炉膛,橘红色的火焰“噗”地一声窜起,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木柴,迅速蔓延开来,发出噼啪的轻响,将温暖的光晕和跳动的影子投射在墙壁和两个小小的身影上。
“那我们就这样闭嘴好了。”西奥多挪到壁炉前的地毯上,伸出小手烤着火,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熔金般的眸子里,像两簇小小的地狱之火。
“如果你想的话。”他故意模仿着伊索平常的语调。
伊索真的一言不发。他回到窗边的位置坐下,像一尊冰冷的,金色的雕塑,只有目光偶尔掠过壁炉前那个蜷缩的,被火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小小身影。
时间在挂钟的摇摆和火焰的噼啪声中缓慢流淌,暖意渐渐驱散了房间的阴冷,也似乎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丝。
不知过了多久,西奥多的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金色的睫毛像疲倦的蝶翼般颤动。就在他几乎要栽倒在地毯上时。
伊索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简洁,冰冷,如同命令:“到床上去。”
这确实是剧本里“哥哥”该说的台词。西奥多揉了揉眼睛,带着一丝惺忪的困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走到伊索面前,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张开双臂,仰起那张粉嫩的小脸:“你不会狠心让我这小短腿自己爬那么高的楼梯吧?”
伊索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张开手臂,等待怀抱的“弟弟”,那张属于红发男孩的脸上是纯粹的孩童期待,却让伊索仿佛看到了万年前那个同样向他张开翅膀,等待拥抱的光之雏鸟。
天使需要飞翔,他们会选择站在陡峭的隔壁上一跃而下,这会是他们成年之际会面临的最大恐惧。
小天使会哭泣,发抖。
可西奥多并不害怕,他反而挑选了最高的崖壁,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比伊索为他兜底,伸出去想要接住他的手还要更快。
西奥多是个喜欢危险的天使。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混合着灼热的岩浆,在伊索胸腔里翻涌,最终,冰冷的逻辑再次占据了上风,他沉默地俯身,手臂穿过西奥多的腋下,将他抱了起来。
很轻。
人类的幼崽在成长初期几乎没有什么重量,脆弱得像一捧初雪,这与天使截然不同,天使的重量源自于他们高洁,纯粹,蕴含着神圣力量的灵魂。
伊索抱着西奥多走向楼梯,每一步都踏在记忆的尘埃上,他记得自己抱过西奥多很多很多次,从光茧中初生的懵懂,到第一次笨拙飞翔后的疲惫,再到并肩作战凯旋时的欢欣,那个身影总是粘人的,从怀里到身后,再到身侧,如同他光芒延伸的一部分。
“你在想什么?”西奥多问道。
“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伊索回道。
西奥多摇了摇头:“那不是我左右的。”
伊索将他放在床边。
西奥多立刻踢掉脚上的小拖鞋,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伊索,指了指自己外套后背那排小小的,复杂的纽扣:“帮我解个扣子,我可够不着。”
就当……真的回到从前。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伊索在心中默念,仿佛在说服自己。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带着凡间气息的布料,动作精准而利落,如同他曾无数次解开西奥多光翼上缠绕的流苏或战甲上的搭扣,他擅长这个,在照顾西奥多这件事上。
他曾是无可挑剔的导师与守护者,一颗,两颗……纽扣应声而开。
西奥多像一尾灵活的鱼,立刻甩掉解开的外套,哧溜一下钻进了蓬松温暖的被窝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金色眼睛望着伊索。
“Aesop,你还在等什么?”他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有些含糊,“这是我们的房间。”
他停顿了一下,强调道:“我们的。”
伊索说:“所以?”
西奥多回答:“所以我们要睡在一起。”
伊索沉默地解开了他身上的纽扣,脱下外套,然后,他掀开被子,躺在了西奥多身侧。床铺柔软得过分,带着阳光晒过的,属于人间的温暖气息,却让习惯了云床或纯粹光能的伊索感到一种沉沦的陌生感。
几乎是伊索躺下的瞬间,西奥多就动了。他像一只归巢的雏鸟,迅速而灵巧地翻身,几乎是“爬”到了伊索的身上,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双臂环抱住伊索的腰,脑袋则枕在了伊索的胸膛上。随即,他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仿佛瞬间就沉入了梦乡。
西奥多的身体温热而柔软,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香和壁炉烟火气的余温,这具躯壳的呼吸平稳,心跳规律。
然而,伊索清醒地躺着,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睁大,清晰地感知到西奥多环抱的手臂那细微的,不自然地紧绷。
西奥多也许睡着了,也许是伪装。
伊索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他任由那小小的身体依偎着自己,目光越过西奥多蓬乱的红发,投向天花板上晃动的,窗外车灯的光影 。
他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极其久远的过去,回到了他带着西奥多第一次执行驱逐魔鬼任务的时刻。
那时的西奥多,羽翼初丰,金眸中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与跃跃欲试的战意,不知他从哪个多嘴的天使那里听说了盘踞在人间某处的魔鬼巢穴,便缠着伊索,软磨硬泡,非要一同前往。
伊索本可拒绝,但看着那双充满期盼的,和自己一样的眼睛,他罕见地心软了。
他们降临在那个被黑暗气息污染的山谷。盘踞其中的是几个狡诈而低劣的魔鬼。
当伊索的光辉驱散了它们布下的迷雾,为首的魔鬼看清西奥多的面容时,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发出了刺耳的,充满亵渎意味的尖笑:“看看这是谁?多么甜美可口的小点心!甜心,你光闻起来就很香……我们更喜欢你。”
西奥多懵懂地问道:“喜欢我?”
那黏腻的目光在西奥多身上流连,带着令人作呕的垂涎。
西奥多听不懂那些污秽的话,但伊索可以。
魔鬼会为它们亵渎天使的行为付出代价,伊索一直平静无波的金色眼瞳骤然收缩,如同冰面被重锤击碎,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纯粹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席卷了整个山谷。
他甚至没有给那个魔鬼再说出第二个词的机会,圣光,不再是温和的驱散,而是化作了最狂暴,最炽烈的裁决之矛,带着毁灭一切的愤怒,瞬间洞穿了那个魔鬼的胸膛,那魔鬼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极致的圣焰中化为飞灰。
“Theodore,捂好你的耳朵,不要去听。”伊索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盖过了其他魔鬼惊恐的尖啸,“魔鬼的舌头是世间最肮脏的毒液,它们连匍匐在神脚下的资格都没有。 ”
西奥多显然被伊索瞬间爆发的恐怖力量震慑住了,下意识地用小手紧紧捂住了耳朵,大大的金眸里闪过一丝惊悸,但更多的是困惑。他看着伊索如同愤怒的光之化身,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手段,将剩下的魔鬼一个接一个地彻底净化,不是驱逐回地狱承受永恒的折磨,而是直接抹杀,让它们的存在彻底归于虚无。
圣水泼洒之处,魔鬼的躯体如同遇到烈火的油脂,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伴随着绝望到扭曲灵魂深处的痛苦哀嚎,在山谷中回荡。
当最后一丝黑暗气息被净化,山谷重归寂静时,西奥多才慢慢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他看着伊索身上尚未完全收敛的,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问道:“Aesop,魔鬼是险恶的,那么,它们的恶,源自哪里?”
“欲望。”伊索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但那份冰冷之下,是尚未平息的,针对亵渎者的怒火,“贪婪,嫉妒,暴怒,色欲……一切扭曲本源的冲动。”
西奥多沉默了片刻,金色的大眼睛望着山谷中残留的,代表魔鬼彻底湮灭的淡淡焦痕,轻声问:“天使就没有么?”
“没有。”伊索的回答斩钉截铁,如同亘古不变的法则,“纯净的光明,不容玷污。”他转身,带西奥多离开了这片被污染之地。
然而,就在那一刻,伊索清晰地看到,西奥多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失望,那情绪极其细微,一闪而逝,却像一根冰冷的针,从此扎在两个天使之间。
伊索不禁反思,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带西奥多接触这些污秽,可就算这样,西奥多身上那种对未知,对危险近乎本能的靠近和探究欲,就像光对影的吸引,永远封印不住。
现在,他们又睡在了一起,只是在凡尘的床上,在彼此复杂难言的心绪中,当窗外的光线由灰白转为明亮,宣告新的一天开始时,房间的景象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过,悄然发生了变化。
更宽敞的房间,墙上贴着球星海报和摇滚乐队的涂鸦,书桌上堆满了课本和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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