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火夕山
我模仿着那个孩子,声音干涩,嘶哑,像破锣,这很难听。
老师果然也注意到了我,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关切地看着我:“怎么了小朋友?也想爸爸妈妈了吗?”她的声音很温柔,像外面那棵老槐树上吹过的风。
我拼命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看着我哭得浑身发抖的样子,也把我轻轻揽了过去,抱在怀里。
她的怀抱很软,带着淡淡的香皂味和阳光晒过的味道,暖烘烘的。
我的脸贴着她的肩膀,哭声奇迹般地小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我那时候才明白,原来哭的理由有很多种,原来哭的时候,也可以得到拥抱。
我不敢再哭了。
因为我是个小杂种,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正常的孩子有爸爸和妈妈,他们上学会有人牵着手送到门口,书包里会藏着几颗甜甜的糖果,身上穿着崭新柔软的衣服,会有一个印着漂亮图案,打开时会“啪嗒”一声响的铁皮文具盒。
我觉得我不该上学。
那样,我的世界依然可以灰蒙蒙一片,我可以继续欺骗自己,世界就是这样的,它冰冷坚硬,是源源不断的疼痛和咒骂声,但那层笼罩我的雾被外面的风吹散后,这世界的明亮刺得我眼睛生疼,只是光独独没有照到我的身上而已。
我是不正常的孩子,那不是我能拥有的。
沈自清快三十了,他依然没能娶到老婆,还染上了烟酒,后来又沾上了赌博。
家里那点微薄的收入像水一样从他指缝里漏掉,十四岁,我被迫辍学,走进了那个曾经给我一个角落栖身的工厂。
我能赚钱了,沈自清脸上才又有了点笑容。
但他那些坏习惯像跗骨的毒疮,我赚的钱,除了养活自己,大部分都填进了他欠下的赌债窟窿。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掐我,打我了,更多的时候是醉得不省人事,像一滩烂泥。
这样似乎也好,至少表面平静,像一潭死水。
我学会了沉默地干活,沉默地交钱。
可后来,我开始觉得身体不对劲,总是容易疲惫,胃里像塞了块冰冷的石头,钝痛挥之不去。
我没在意,也没时间在意。
想着,要是习惯就好。
直到那天在轰鸣的机器旁,我毫无预兆地弯下腰,哇地吐出一口粘稠,带着刺目腥红的血。
世界天旋地转,我被惊慌的工友送进了医院。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确诊了癌症。
“癌症是不是意味着我活不了了?”我问。
“只是前期,可以治疗的。”医生告诉我。
但我知道,治疗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我生病的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厂区。
小时候给我围巾和旧衣服的婶婶们,如今已是中年妇人,她们的眼角有了皱纹,但心肠依旧柔软,她们抹着眼泪,东拼西凑了一些钱塞给我。
那钱用红纸包着,沉甸甸的,是滚烫的心意。
但钱,永远是不够的。
这个道理,我从小就知道。
我把病情和需要更多钱的事情告诉了沈自清。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暴怒,又是一记耳光扇在我脸上。
我眼前一黑,鼻腔里涌出温热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上,像盛开的,绝望的花。
他指着我鼻子骂,骂我是讨债鬼,骂我故意害他。
那一刻,我只看着他扭曲的脸。
这世上,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这个“儿子”。
我不知道,这是对谁的惩罚。
我需要住院了。
病房里大多是老人,我是唯一一个这么年轻的病人。
他们浑浊的眼睛看向我时,带着一种更深,更沉的怜悯,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其实不想死,真的。
十八岁,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阳光是什么样的。
但口袋里的钱,像指缝里的沙,飞快地流逝。
那种熟悉的,被饥饿和寒冷追赶的恐慌感又回来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蹲在狗盆旁的日子。
我以为那个男人不会再出现。
但他来了。
沈自清提着一个保温盒来了。
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还有飘着油花的鸡汤。
他笨拙地喂我,动作有些生硬,甚至洒了一些在被子上,有些汤,我的心没那么冷了。
他还给我换了一间单独的病房。
开始有陌生人来看我。他们拿着方方正正的,个头很大的像手机一样会发光的铁块对准我,问我问题,眼里带着同情或好奇。
沈自清总是在我前面回答。
他说我是个懂事有孝心的孩子,他不后悔养了我,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和亲生儿子也没有差别。
他拥抱了我,我不够坚强,掉下了眼泪。
好像,病痛没有那么难熬了。
然而,当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他,当那些陌生人消失后,暖意就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沈自清不会再拥抱我,甚至很少正眼看我。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他坐在角落刷着手机,偶尔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或咒骂。
我会忍不住想,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病得太久,惹他烦了?
我生了病,他依然愿意看望我,没有抛下我,已经很满足了。
从此,我都在医院里,有一次,我看见了账单,至少有二十万块了。
我不知道爸爸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我很担心,我问了他。
他立即打了我,指着我,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怎么?我他妈肯拿出这么多钱来给你治,你还嫌不够?你这喂不熟的白眼狼!小杂种!还想当贪心鬼啊?!”
我鼻血直流,鼻血温热地流进嘴里,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那一刻,我看着他狰狞的脸,胃部的疼痛和脸上的灼痛交织在一起,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的病情恶化了。
我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东西,只有眼睛可以睁开。
爸爸又带了一些人来,他在病床上痛哭流涕。
原来我的事被好心人传到了网上,我不知道网络这些东西,婶婶们给我看了报纸,上面有我躺在病床上的照片,有很多的人来给我捐款了。
我多希望自己没有学过字。
可惜我看得懂。
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热汤,眼泪,拥抱,只是戏。
原来我的痛苦,我的生命,都成了他博取同情,换取金钱的道具。
那三百万,不是我的救命钱,是他赌桌上的筹码。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保守治疗没能带来奇迹,钱像流水一样消失在他的赌局里。
医生摇着头告诉我,大概只有半年了。
沈自清听到这个消息时,那脸上的痛苦和绝望,比我更浓烈。
他对着镜头哭诉钱不够了,呼吁大家再帮帮我们。
捐款的潮水渐渐退去,他的赌运似乎也走到了尽头。
他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来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少,来了也是匆匆看一眼,或者对着手机骂骂咧咧。
病房里又只剩下冰冷的仪器声和我沉重的呼吸。
有个护士姐姐很照顾我,她会打包一碗南瓜粥给我喝。
我对沈自清还有价值么?
有的。
两个月后一个阴冷的下午,他又出现在我眼前。
这次没带摄像机,只提着一个保温桶。他沉默地给我喂了一碗味道寡淡的汤。
喂完后,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突然问我:“想不想跟爸爸出去透透气?”
我看着他,他的眼神有些闪烁。
我点头了。
他推着轮椅,把我带到了医院天台,风很大,吹得我单薄的病号服猎猎作响。
他把我推到天台边缘的矮墙边,指着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看看,外面多好。”
然后,他转身走向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他没有回头,锁上了铁门,脚步声快速消失在楼梯间。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我自己微弱的心跳。
上一篇:小阿飘被酷哥影帝强宠了
下一篇:嘘,收好这份旅行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