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叠云锦张
粉衣郎君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任由小孩儿像是第一次认识天与地一般挨着他蹭了又蹭,目光上移,落在了面前这个特别且时间久远的坟包上。
它至少已经存在三十年了。
这样款式的木簪,只有女性会用,那花是玉兰花,其花语是……纯洁真挚的爱。
“那是你的母亲吗?”
危越轻声问男孩儿,唇瓣却未有开合,清泉似的声音径直传入了男孩儿的意识里。
他竟对他毫无防备。
男孩儿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他,似乎是在惊讶他的声音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脑子里响起。
危越又重复了一遍,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思考。
这是一个绝对远离了人类社会的孩子,他有可能根本无法理解母亲这个词的意思,所以危越用了联觉沟通的能力,把这个孩子当作花,当作草,当作树,当作有灵而无言的生灵看待。
过了好一会儿,男孩儿终于理解完了这句话的意思,他迟疑地点了点头,抱着危越的小腿,挨得更紧了些,偏头冲着坟包啊了几声,像是在叫母亲,又像是在说别的。
危越轻轻地笑了一声。
男孩儿咻的一下抬头看他,又似乎是在盯着他脸颊两边微微晃动的大排穗看,那双淡红色的眼睛渐渐看直了。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了。
粉衣的郎君伸手从大排穗上取下一颗桃粉的珍珠,立刻就有粉嫩花瓣飘飘悠悠地出现,并补上了这个小小的缺口,新的珍珠还是和刚刚那一颗一样圆润。
他微微躬身,将捏在指尖的珍珠递到了男孩儿面前。
男孩儿无师自通地明白了羞涩的意思,灰扑扑的脸蛋上隐约显出了两片很浅淡的红晕,他伸出手,接宝贝似的把珍珠裹在了手心里,放在心口,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细碎声音,使劲地蹭着被他抱住的小腿。
好像一只小奶狗啊。
危越失笑,伸出手,很轻很轻地,摸了摸这个小孩儿脏兮兮的脑袋。
没有温度。
就和他一样呢。
第67章 吕吉村(9) 缺心眼的诱饵
危越环视天坑, 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条人为挖出来的通道。
叶片颜色近乎黑色的绿萝从天坑顶上的圆形口子里蔓延攀爬下来,像帘子似的垂落在通道的入口处。天坑里除了猩红的月光外,再没有其他的光亮了, 这么一档,肉眼根本发现不了。
入口没有风吹来。
要么,它是一个死胡同;
要么,它被人为地制造得蜿蜒曲折, 将从出口处吹来的风全部消弭在了通道里。
男孩儿仍然紧紧地抱着危越的小腿,灰扑扑的脸蛋还在贴着衣摆蹭。
他真的太瘦了, 脸上凸出的骨头磕在小腿上的触感很清晰,整个人都是皮包骨的状态。
危越忽然很好奇, 这个孩子是靠着什么活下来的?
他不是诡异,也不是人类, 但他依旧需要进食。
就和他一样。
区别只在于……
危越认真地观察了男孩儿一会儿, 确定了,这个孩子不会出现像他那样不进食就会理智下降, 疯狂上涌,一旦到达了某个忍耐极限的阈值, 就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可怕事情的状态。
[你平时吃什么?]
他问道。
男孩儿停下了蹭蹭的动作, 眨巴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张开嘴,一边发出声调不一的啊啊叫声,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向粉色的人解释他平时都吃什么。
危越理解了一会儿,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先前他以为的“这个孩子与人类社会绝对隔绝”这件事不算全对,有一点出入。
这个孩子进入过人类的村落,隔三差五。
为了偷吃的。
基本上什么都偷, 生的熟的,活的死的,只要是他觉得能吃的东西,他都偷。
但他不是每天都有吃的,也不是每次都能偷得到,更不是每次都能够偷到一次就能吃饱的量。
村子里的人如果发现了他,就会有很多人追着他,打他,很疼,会让他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行动。
所以男孩儿都挑晚上的时候去偷吃的,晚上人都睡了,村子里黑黑的,他只要很小心很小心,就有很大的概率偷到吃的。
刚开始可以偷到很多,后来就不行了,村子里的人会把吃的锁起来,他只能去地里偷。
后来也不行了,村子里的人在田地里围起了网,他碰到网,网就会滋滋响,他就会很痛,痛到手脚都不能动。
有一次他没能及时跑掉,差点被抓住打断手脚,之后就不敢再往地里去了。
他只能躲起来,躲在更远更深的黑暗里,这样村子里那些只会在晚上出现的光就照不到他了。
他可以偷点剩菜剩饭。
那些人再节俭,也会有吃不了的剩菜剩饭需要倒掉,他观察过很长一段时间,确定了他们会把那些闻起来臭臭的,但是可以吃的东西倒在哪里。
他记住了,然后晚上就去偷。
他不敢全部偷走,要是全部偷走了,那些人就知道他又来偷东西了,就会有好多好多人来找他,找到了他就会打他。
所以每次他只能快快地吃几口,等强烈饥饿感被抚平了一点,他就迅速遁入黑暗中,然后在心里期待着下一次的到来。
男孩儿靠着这样的方式活了很久。
而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他不知道怎么数数。
他今晚本来没有打算出来的,还没有到那种饿得要吃自己的程度,可是太香了。
他闻到了让他的肚子不停咕咕响的香味。
男孩儿没有忍住,爬到村子外躲了起来,望着那口咕噜咕噜不停往外冒香气的大锅咽口水。
他不敢动,那里有好多好多人,很多都是来打过他的人,他害怕,只敢躲在灌木丛里偷偷咽口水。
再然后……
男孩儿抱住粉衣郎君的小腿,又开始蹭了。
危越明了,然后就是他出来了,远远投去的那一眼,把这个孩子吓着了,掉头就跑。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又偷偷摸摸地爬了回来,躲在树后头偷看他,被他逮了个正着。
怪可怜的。
这就是没有了母亲的孩子吗?
危越俯身又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问他的父亲在哪里。
这不重要。
他已经从那支木簪上闻到了被背叛后的悲伤和绝望,这让他感同身受,并深恶痛绝。
他的生父就是这样一个货色。
不过还好,那个男人死得早,不然的话……呵。
危越抬手,将别在耳畔的七十四瓣茶花摘下来,放到了男孩儿眼前。
在他意识里响起的声音很温柔,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声音像这样对他说过话。
[吃吧,甜的。]
男孩儿愣住了,他睁着一双淡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这个比山里的花还要好看的人,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了,他才像是终于理解了这短短一句话的意思,迟疑的,用另一只手接过那朵非常漂亮的花。
全程,他都在一瞬不瞬地望着这个把花递给他的人。
那人在很温柔地对他笑。
不是那种会把他骗过去打他的笑,是、是……唔,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定也有过一个人这样对他笑的!
一定有!
“呜呜……”
把粉嫩茶花紧紧攥在手里,握紧到谁也没有办法从他手里夺走,男孩儿将脸埋进柔软的衣摆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越哭越大声,仿佛是要将这些年挨过的打吃过的苦都哭出来。
他很少哭的,除非是痛到动不了,以为自己再也爬不起来了,很快就会像山里的那些朋友们一样变得又丑又臭的时候。
有些东西就和光一样,是不能见到的,因为只要见过了,就再也不想回到从前了。
危越垂眸看了他半晌,终于缓缓弯下腰,伸出手,将这个浑身脏兮兮,连一件蔽体的破烂衣服都没有的奇怪孩子抱进了怀里。
耳边的哭声一顿,随即更响亮了。
他扯着嗓子哭,像一只幼狼,终于从漫长的黑夜中爬了出来,天边的第一缕阳光温柔地照在他身上,轻轻的,为他拂去了身上的灰尘。
危越没有哄他,而是放任他哭泣。
‘哭吧,哭出来就会很多了。’
曾经有人在他身边这样说过,他已经记不得那是谁了,往昔的记忆仍旧一片混沌。
他在努力地回归正常。
他需要,这个孩子也需要。
他们总是要以这样的姿态活在这个世界里的。
地母之神说,不必排斥,接受自身的不同。
这句话是说予他的,也是说予所有想要和平地融入这个世界的异类的。
危越不相信这孩子没有力量杀死那些村民,他只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而已,哪怕他被那些村民驱逐、殴打,甚至险些杀死,他也没有想过。
那么……
养一个孩子而已,他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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