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叠云锦张
酒店的大门已经破损了,满地的碎玻璃,似乎是爆炸导致的,周围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乌鸦轻轻振了振翅膀,铺了一地的碎玻璃就这样轻易地被吹散到了两边。
它漆黑的羽翼展开竟有两米多宽,收拢后又完全看不出来了。
跟在它身后的男人眸光微闪,踩在冰冷地板上的脚趾微微动了动,寒星似的的眸子里沁出点点笑意和暖色。
他这是……被一只好心的乌鸦照顾了?
酒店大厅里的沙发还算干净,危越跳上沙发靠背,冲娄君怀叫了一声,示意他坐在这里等,他去给他找一套衣物回来,很快。
娄君怀有点不明所以,不过他听懂了这一声啼叫的意思,是让他坐在这里吗?
他走过去坐下了。
乌鸦果然满意地点点头,又叫了一声,尖尖的鸟喙在他肩头很轻地啄了一下,然后羽翼微张,漆黑的身影一闪,竟是原地消失了。
娄君怀瞳孔一颤,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乌鸦不见了,这个大厅里,这方天地中,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是有点害怕的。
此情此景,说他一点不害怕,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
他应该离开这里,这个大厅没有安全的躲避点,前台早已变得粉碎,从外面看进来更是一览无余,万一有突发情况,他甚至连一个合适的掩体都找不到。
尽管脑子是这样想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男人仍然坐在沙发上,等待着一只不知道会不会再出现的乌鸦。
手腕上缠枝手镯持续不断地发着热,他在心里默数。
数到七十九,就如同先前那样,身侧有漆黑的身影一闪,那只原地消失的乌鸦回来了,落在沙发扶手上抖了抖翅膀,长长的尾羽在空气里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它仰着头叫了一声。
下一秒,啪嗒,一个箱子落在了人类脚边。它自动翻开,露出了里面叠放整齐的衣服和鞋袜。
——原来它是给他找衣物去了。
娄君怀冷凝的眼眸顿时柔和下来,放在膝盖上的手蜷缩了一下,他想摸一摸这只乌鸦漆黑的羽背。
但也只是想想。
这样做未免有些无礼,这只乌鸦无疑是拥有智慧的。
“谢谢你。”他望着乌鸦遮在蕾丝丝带下的银白眼睛,诚挚地说。
乌鸦晃晃脑袋,很是受用。
娄君怀嘴角噙着笑,弯腰去拿衣服,准备脱下睡衣换上的时候,他动作一顿,看向站在扶手上的乌鸦。
乌鸦已经转过去了,它透过破碎了一半的落地窗,仔细观察着外面灰蒙蒙的街道大楼。
很明显,人类的身体可比不上外面广阔的天地有吸引力。
男人快手快脚地换好了衣服,穿鞋袜的时候,他从鞋子里取出了两包湿纸巾,还有一包碘伏消毒棉片和一小卷干净的绷带。
这两样东西明明很轻,娄君怀将它们拿在手里,却感觉它们重得令他心沉。
除了他的家人和两个发小,再没有人为他这样着想过了。那些看似对他很好的人无一不是有求于他,又或是利益往来,商场之上都是如此。
今天,他居然在一只萍水相逢的乌鸦身上感受到了纯粹的温暖和善意,而上一个教他感受到相同情感的还是那位纯白……
娄君怀撕开包装的动作一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个可以将他某些莫名其妙的感知串联起来的关窍,然而这一缕灵光闪得飞快,他终究还是没能抓住。
危越当然不介意暂时当一只真正的乌鸦,借故欣赏一下心上人看起来就很美好的身体,他又不是正人君子,但是——
他听到了脚步声。
就在几条街以外。
有些迟钝,像蹒跚学步的幼儿,遇到障碍物还会被绊倒,要好一会儿才能爬起来。
人数很多,正在向这边靠近。
空气里多了一股腐朽的死亡气息,并且越来越浓。
危越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他没有催促娄君怀,而是静静地等待他处理完脚上的伤口。
他的灵魂空间里是有药的,但他不敢给他用。那些药全都出自于“无尽轮回”,即便是他这个拥有者,也不能笃定它们的副作用跟随着“无尽轮回”的崩塌消失了。
幸好这个酒店够大,什么都还有剩的,他翻上翻下,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衣服和鞋袜是从洗衣房里找到的,虽然不是新的,但是胜在干净,现下也只能将就着穿了。
有了能力,就总想要给家人和心上人最好的东西,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有的通病吧。
两分钟后,娄君怀系上鞋带,道:“我好了。”
背对着他的乌鸦这才转过来。
果然,它是一只有智慧的乌鸦。
是妖怪吗?
男人在心里想。
疑似妖怪的乌鸦向他跳了过来,娄君怀下意识伸出了手,看着明明很大一只,实际上比一包湿纸巾还要轻的乌鸦稳稳落在他的手心里。
“哇。”
乌鸦很轻地叫了一声,一道黑色的幽光自下而上地笼罩住了一人一鸟,娄君怀只觉眼前一黑又一亮,他已经捧着乌鸦从一楼大厅来到了最顶层的大套房。
笼罩在身上的黑色幽光没有散去,一人一鸟站在落地窗前,向下俯瞰,二十一层的高度,足够他们将前方街区尽收眼底。
站得高果然看得更远、更清楚,仅仅只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一大群步履蹒跚的人正在朝着梵声大酒店靠近。
他们挨挨挤挤,衣衫褴褛,肤色青白且四肢僵硬,胸口毫无起伏,俨然是一群死人。
可他们又没有完全死去,萎缩的胸腔里还有一颗奄奄一息的心脏,正在极其微弱地跳动着,一分钟只能跳动几下,像是在勉强维持着他们的行动力。
活死人吗?死又没有完全死,活又活不成,实在是可怜。
危越清晰地看见,这群越过马路的活死人纷纷做出了嗅闻的动作,然后加快了脚步。
很显然,他们这是在捕捉空气里活人的气息。
——这群活死人是追着娄君怀来的。
娄君怀的视力比不上非人类,却也是人类中的佼佼者,这样的场面他只在去年过年的时候,被表妹邀请他一起来看的电影里见过。
表妹当时说那是……丧尸围城。
他仿佛闻到了腐烂的味道。
一人一鸟同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样的情况不可能是个例,光是下面就有数百人,那么,当初被困在南鼎区,随着南鼎区一起陷落的那两万余人里……没有变成这幅模样的,又还有多少人?
第26章 地陷之城(4) 主角光环
一大群活死人一窝蜂地冲进了梵声大酒店的大厅, 本就只剩下半边的落地窗这下彻底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框架了。他们冲进来就是一通乱翻,尤其是娄君怀坐过的那张单人沙发,更是被无数只手抓扯着拆成了破烂。
鲜活的活人气息在慢慢消失, 活死人们仰着头奋力嗅闻着空中仅存的几缕气息,他们的嗅觉似乎比活着的时候还要敏锐很多。
沙发里怎么可能藏着人,空旷的大厅里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了。他们仍不死心,在一楼游荡了很久, 每一间关闭的房门都被他们用身体硬撞开,他翻找了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动作僵硬又熟练。
直到空气中最后几缕气息完全消散,无论如何也寻觅不到了, 这群活死人才低声嘶吼着,摇摇晃晃、挨挨挤挤地从酒店离开。
一人一鸟在二十一层目送他们走远。
待这群游荡的活死人从视野里远去, 娄君怀紧绷的肌肉才慢慢放松。
如果没有这只好心的乌鸦, 他想,他现在大概已经被这群像丧尸一样的人围堵得无路可走了吧。
他们找到他会做什么?
像电影里那样撕碎分食吗?
娄君怀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头皮发麻, 他的记性很好,以至于都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他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那部电影中被表妹他们评价为最佳名场面的片段。
果然, 艺术有时还是要离生活远一点比较好。
越远越好。
危越时刻关注着他的心上人,他想,他一定是吓坏了,像他这样的传统霸总肯定连鬼屋都没有去过,活死人什么的对他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于是乌鸦伸出一只翅膀,轻轻拍了拍人类的胸肌,像是在安慰他别怕。
娄君怀垂眸深深凝视着它,半晌, 他将它捧得更近了,稍稍偏一下头,就能贴上他的心口。
乌鸦对这样的距离满意极了。
有些事情人不能做,但鸟可以。
他们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外面又变得一片死寂,没有游荡的活死人,更没有其他活物,这里简直是废土末日电影最佳的取景地。
“哇。”
站在男人手心里的乌鸦突然振翅飞到了他身后的大床上,它挥挥羽翼,吹飞卧房里的灰尘,长长的尾羽在枕头上扫了扫,收拢翅膀冲男人啼叫一声。
危越注意到了娄君怀眼下淡淡的青色,联想到他是穿着一身出现在这里的,那他来之前正在做什么就一目了然了。
‘快来这里睡觉。’
乌鸦似乎在这样说。
娄君怀顿时失笑。
他这个人紧绷惯了,回到家里也不能完全放松,因为还有事等着他去做完。没想到一朝莫名其妙来到这样恐惧诡谲的地方,他反而体会到了完全放松的感觉,而这一切都要感谢这只好心的乌鸦。
……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它?
又来了,这种令他大惑不解的错觉……
娄君怀揉了揉又开始隐隐抽痛的额角,在好心乌鸦的催促下脱了运动鞋,和衣躺到床上,拉起被子闭上眼。
乌鸦就在四个角来回跳,哪个被角不服帖就叼起来塞一塞,塞完了被角还要站到人类的脑袋边上,蒙着蕾丝丝带的银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睡觉,操心又贴心的模样像极了哺育雏鸟的鸟妈妈。
娄君怀本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谁知闭上眼睛还不到五分钟,他的呼吸就逐渐变得平稳轻缓了。
他睡着了,睡得很深。
乌鸦张开鸟喙,吐出一颗萤光烁烁的珍珠,足有荔枝大小,一股清甜的气味从中源源不断地散溢出来,眨眼间,已经充斥了整个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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