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悄
每隔十年,至高祭坛在全大陆的八岁孩童中遴选出圣子,祭坛的口味,或者说是魔龙的口味偏好人族、雄性,尤其是白皙安静的漂亮小男孩。
这个孩子无论出生在何处,都会被教廷接到中央神庙抚养,以圣子的名义平定菲亚兰子民对魔龙的恐惧。
圣子年满十五岁,由光辉骑士团接手进行环大陆巡礼——说是这么说,北方雪原、南方海岛都没必要前往,因此,巡礼从中央神庙为起始点,先向西出发,而后以两年为期横穿大陆,在圣子十七岁时抵达精灵王宫。
楚惟八岁前是楚家的小少爷,体验过人情冷暖,物质上却是从来不愁的,楚家毕竟要面子,两个孩子的吃穿用度乍一看差不多,怎么都是锦衣玉食;和爱比起来,钱总是更好花出去的那个。
八岁后他成了圣子,更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娇贵到咳嗽一声都会有一群人嘘寒问暖、从饮食到穿着全都重新检视,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不知多少人诚惶诚恐几天睡不着觉。
换句话说,他前十五年的人生还从来没有过过这种……嗯,近乎流浪的日子。
光辉骑士团规模大、地位高、配置好,跟其他许多自发形成的小组织比起来已经舒适多了,可光是不能歇息在固定住所、几乎日日在赶路这两点对楚惟来说就已经很辛苦了。
他并不是娇气的孩子,就算觉得累也从来没抱怨过,连吃食都不需要单独做——当然,这一点被大祭司安排来的专门厨师驳回了——只是不适应和疲惫并不会因为心理上想要坚强就做得到,几个星期过去,他肉眼可见消瘦了一圈。
圣子离开神庙那些一天至少擦三遍的干净地面,更没有下地亲自走路的机会,不是坐在马车里就是被抱着,在落脚点与落脚点之间几乎没了自由,这让他更加低落,而心情的好坏会直接反映在身体状态上。
少年本就是纤细的体型,尤其在被至高祭坛认可后,体质发生变化,连体重都只有常人的一半,现在又瘦了,再加上他总是苍白的脸色,整个人像片薄薄的、近乎透光的叶子,叫人忧心是不是风稍微大点儿就会吹走。
冥冥趴在马车边绞尽脑汁逗小殿下开心,楚惟明白他的担心,勉强笑了笑,可心里装着其他沉甸甸的事儿,怎么看都不是真心。
小男仆也没办法了,他头脑简单,根本想不出来多少招数,只好跑去求助骑士长;现在在他心中,骑士长和大祭司是同样的地位,又高又帅又厉害,而且最重要的是,只有他们才能让小殿下重新笑起来。
司酌律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见小孩朝自己跑过来,皱了下眉。
每次冥冥来找他都不会有第二件事,肯定是楚惟又不舒服了。
当日离开教廷,他还信誓旦旦会照顾好楚惟,结果人到自己手上还没多久,已经郁郁寡欢。说完全没有挫败感是假的,可他的性格轻易不会服输——连教廷里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都能照顾好楚惟,自己凭什么不可以?
然而就算他有通天本领,也无法替他人解决舟车劳顿之苦,更何况楚惟坐的马车已经是他们之中条件最好的了,据团里的老人说比前代圣子的待遇都还要好。
……总不能让楚惟坐他腿上吧?
司酌律竟然难以自控地想象了下那个场景,而后在小男仆天真纯洁的眼神中赶紧驱散。
冥冥引着他回到马车旁,摇头晃脑对楚惟邀功:“小圣下,您看我带谁来啦!”
楚惟神情恹恹地靠在垫子上,但在看到冥冥身后的人时目光还是明亮了些。
正是那份因见到自己的喜悦反而叫司酌律的心揪紧了。他真的有让他开心吗?
小男仆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转了转眼睛,跑到远处去帮他们守着了。
车厢很宽敞,面对面坐四五个人不成问题,不过空位上现在堆的都是楚惟的东西。司酌律弯腰走上去,把杂物往旁边堆了堆坐在他对面。
那些物品上面沾染着主人铃兰雪雾的淡淡香气,司酌律收回手后,捻了捻指尖。
楚惟蜷缩在自己那半边,暗淡光线中纯白圣袍上依旧流淌着浅浅金色流光,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因倦意而暂时停歇的白蝴蝶。
“还好吗?”司酌律问。
他几乎是下意识放轻音量,好像怕惊碎什么。或许每个人面对小圣子都会如此。
“还好。”少年没什么精神,但还是笑了笑,“就是有点儿……想家。”
那个“家”字说得极轻。
因为楚惟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是自己的家。
是溯夜镇吗?是楚家吗?
可楚家一家三口只把他当血包和替死鬼,他们从来不是家人,又哪里谈得上“家”。
是中央神庙吗?他在那里度过了七年,从孩童长为少年,又有待他极好的人们。
可他从头到尾都清晰地知晓自己只是过客,是一具名为圣子的空壳,人们在他身上寄托的是对神明的祈祷。
他在这世上总是空茫的,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朋友也屈指可数,如今连有一个随时随地可以回去的「家」都是奢望。
到底有谁会等着他呢?
少年不自觉想起未来的命运——好像除了“深渊”里的魔龙,再没谁等着他了。
他自嘲地想,这样一来,怎么好像只有那位叫人闻风丧胆的怪物才是他唯一的“家人”了。
司酌律抿着嘴,不知为何,平时没有特殊能力的他竟然好似听见了小圣子最后那句心生,关于与魔龙成为家人的。
六年前他离开040村之后,再也没有化作小魔兽的经历,仅有的一次成为了渺远记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事,又和北方雪原的那位有没有关系,但只要想到楚惟以后要成为祭品,他还是难以避免地对魔龙感到憎恶和……
羡慕。
而在听见楚惟想着魔龙才是他唯一的家人后,那种羡慕竟然转化成了嫉妒。
我不可以吗?
他想。
我不可以成为你的家人——我不能做你的家吗?
但他不能说,不该说,也不会说。
所以片刻的沉默后,司酌律转开眼睛,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后天到了红鸦山脉,帮我挑一挑马吧,我听说那里有一个不错的马场。老团年纪大了,该养老了。”
第49章 “不合适。”
红鸦山脉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 山体呈赭红色,从高空俯瞰地形如同展翅高飞的鸦类,因此得名。
在菲亚兰大陆,矮人族对矿产的开采最为热衷, 这里世代居住着数量众多的矮人家族, 等同于人们心目中矮人族的代表聚居地。
红鸦山脉腹地生长着一种深受马类喜爱的植物, 精于经商的矮人族灵机一动在此设立马场,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 生意蒸蒸日上, 发展成为全菲亚兰规模最大、名气最旺的马场之一。
此前司酌律驾着老骑士长留给他的那匹棕马, 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就叫它老团;现在团里有了小圣子,方方面面都要做到最好, 连一直认为马匹不重要的司酌律都决定重新挑一匹和自己合得来的、最优秀的马。
不仅是司酌律, 其他骑士也有基于原本的马儿年纪大了、受了伤病、失去斗志之类的原因想要重新采买, 于是红鸦马场就成了集体目的地。
马场生意火爆,就算是享誉菲亚兰的光辉骑士团来了也要排队。副团长埃迪和安雅去跟马场主人沟通,那是个有着红色大胡子、身高还没有十三岁的冥冥高的矮人,却有个在矮人语中意为“高山”的名字:杜尔卡恩。
和大多数脾气古怪暴躁的同类不同, 杜尔卡恩是个很爱笑的中年人, 能言会道,恐怕这也是他能成为如此声名远扬的老板的原因。
“圣子殿下亲临?那我可要好好接待各位啰啰啰……”他捋着胡子笑起来震天响, “若是阁下们对我的马儿有兴趣,我当然会给出最好的折扣啰啰啰!只有一个要求, 还请让我瞻仰一次圣子殿下的容颜。”
埃迪和安雅对视一眼,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圣子巡游的确是要面见民众的, 不过都要事先安排,准备好场地和安保,当作一次大型的盛会来举办。
私人会面的情况,几乎没有过。
尤其是……
两人看了看对方和自己相同的狐疑目光,估摸着大家想到一块儿去了:老大对小殿下看得那么紧,能同意么?
不仅是这两人,其他在接待处休整的骑士们也在讨论差不多的事:
“你们有没有觉得老大对殿下真的很好?”
“废话,那可是圣子殿下,谁也不会对他不好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老大这种好,好像很不一般。”
“其实我也觉得,老大不是最讨厌别人碰他了吗,我有一次着急想找他拍了下他的肩膀,差点胳膊被拧断!但他现在每天把小殿下抱来抱去,可没有半点不耐烦。”
“哥们,那是他的职责啊哥们!”
“职责归职责,你们不觉得老大很享受吗?”
“啊?话可不要乱说!”
“我感觉你在暗示什么。和我想的是同样的东西吗?”
“还是暗示么,根本是明示了好吧。”
“你们这些龌龊的家伙,小殿下才多大啊!”
“你这话说的,咱们老大也很年轻啊,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就差四岁吧?”
“问题是年龄么,问题是殿下可是……呃,是殿下啊。你们这是在亵渎神明!”
路满带着厨娘过来分发餐食,顺便踢了一脚最后讲话的那个人:“别乱说,小心被老大听到。”
被踢的那个很委屈:“路哥,我这明明在表示反对啊。”
“管你们赞成还是反对,被老大听到你们妄议殿下的后果……”他对众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路满的威胁半真半假,了解司酌律真性情的团员们也不至于被吓到,嘻嘻哈哈笑得更开心。
闹归闹,在座的每一个都是对司酌律真心信服和崇拜的。司酌律比他们所有人年纪都要小,但也的确比所有人都更加刻苦、优秀和强悍,同时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说是骑士长,其实和他们同吃同住,没有要求过任何特权,简直是完美的长官。
更何况,谁不是打心底里信仰着圣子呢?那可是神明派来拯救菲亚兰的使者啊!
所以也就过过嘴瘾、用八卦调剂一下等待的枯燥,没有人会真的把受尊敬的这二位赋予太多遐想。
话题中心的两人正在马车上等待,楚惟远远捕捉到团员们的议论,尽管听不清楚具体内容,还是能知道他们在讲自己和司酌律。
按照他这些日子听到的以前的圣子与骑士团的相处方式,都和教廷那些仆从、低阶神官对他差不多;总之没有哪一任圣子会和骑士长成日如此紧密。
司酌律好像一会儿看不见他就不放心似的,每到一处停下来就要进车厢陪着他,生怕眨眼他就不见了。
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楚惟当然不介意他在这儿呆着。司酌律和梦中的怪物男孩凯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重叠感,再加上他刚离开监护人先生,缺乏安全感,不知不觉把那种依赖转移到了司酌律身上。,
只是……他很明白任何一个组织中的上下级都有鲜明的划分,上级也许管得住下级的手脚与舌头,却管不了他们的心与脑。
他还不够了解骑士团内部是否真的万众一心,不想司酌律因为自己受到非议。
两人面对面坐着,膝盖几乎要碰到一块儿。楚惟侧了侧身避开,一边拍着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开口道:“您还是回去和大家一块儿吧。”
青年注意到他避让的动作,半张脸藏在明暗交界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阴郁,声音却很轻:“您不想看到我吗?”
“我……”楚惟立刻想要反驳,他怎么会不想看到司酌律;随即他想起自己说这句话的初衷,垂下眼咬了咬嘴唇:“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合适。”
其实楚惟不是第一次提到这件事了。之前有意无意暗示了好几回,司酌律都当没听懂。
然而今日说得这般直白,装傻也没用了。
司酌律不是不明白圣子的考量,可他更想知道的是,如果楚惟不是圣子,是不是也忍受不了和自己待在一块儿。
他仍然盯着他,沉默半晌,语气冷淡地回答:“那就如您所愿。”
说完这句话转身下了车,动作利落到没有半点留恋。
背影那样坚决。
可是,为什么又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楚惟看着他远去,感到呼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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