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书墨温酒
大多数抗议者能办到的抵制手段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唤醒掌权者的良知, 可在人性的贪婪面前, 他们的力量简直渺小地可笑, 在清醒中绝望之痛大于心死。
既知无能为力,他们难道要放弃吗?不,如果无力回天,至少要让天知道, 人类没有彻底沉沦。
粟续凝视着在场每一位绝水抗议者,眼中的淡漠染上了几分旁观者的悲悯,视线急转向人群中一道摇摇欲坠的人影。
他应该插手吗?
现在他看到的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既然已经发生过, 再掺和也是无济于事。
让这些人知难而退, 放弃最后的抵抗, 这个世界没有人类的存在才能逐渐恢复生态不是吗?反正他讨厌这个世界, 讨厌贪婪无知的人类, 不是吗?
世界毁灭, 一切都不复存在, 来去皆无意义的他也随之湮灭,不用再为那些无法改变的往事费心劳神, 从此毫无痛觉地消散于人世间,这不是他一直以来希望的事吗?
“他撑不住了, 快救人!”
粟续犹豫不决时,已有人发现了异常连忙上前问候,早在商场外围待命的医护人员第一时间赶到。
围观的人群神情平静,看起来对此场景早就习以为常, 配合默契地协助医护把昏迷的人抬上担架后,立即有抗议者补上了空缺,如机器轮作一般维持着这场无力的抗争。
“我们走吧。”苍老年迈的声音在抗议中显得尤为突出。
粟续闻言不禁冷笑,看来还是有人选择认命的,复杂的人性不管活了多久都未必能全然看透。
老人的声音召集到了不少人跟随,粟续冷漠地跟上他们的步伐,想看看这些选择屈从的人会怎么做,不知不觉地跟着走到了一处藏在深山老林中的陈旧寺庙。
似乎是他在海底看到的寺庙?粟续在大门前顿步,仰首观察承载着这座城市香火的城隍庙。
摇摇欲坠的木门微敞着,粟续轻推开后抬腿跨过了破旧门槛,暗道:“原来不是被水泡烂,而是早就快坏了。”
“师傅,这扇门整天开开关关的,又快坏了,改天再找个年轻人来换个新门吧。”
“没事的,关不上就关不上,有人愿意来是好事。”
粟续循声转头望去,见老人正与城隍庙的管理员攀谈着,猝然发现来这座庙的竟都是老幼残弱。
再看着眼前晃晃悠悠的木门时,他的神色复杂变幻,在心中黯然,他见到的寺庙大门是紧闭着的,所以这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两人的交谈稀松平常,又聊了几句便各忙各的去了。老人找了块空地面朝城隍爷跪下,双手合礼叩拜着,嘴里不停碎碎念叨着什么。
粟续假意在老人旁边的位置半蹲下偷听,没想到对方没有在祈求自己余生顺遂,来世幸福美满,而是同这里的其他人一起,渴盼着自己的生命能够早些结束。
“为什么?”粟续不理解。
在末世中不断挣扎的人们难道不都是希望这场灾难能早点过去吗?
老人像是听到了粟续的疑问一般,直起上升虔诚祈祷着:“唉,城隍爷啊,我们这些人实在跟不上游行的队伍,每天能做的就是来这里求一求你,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
“年轻的时候,这个世界也曾鸟语花香、车水马龙,人们虽然每天忙碌着,可大多数人总能找到生活的意义。我生于安乐,享受过和平富足,现在也同世界一道老去,没几年活头了,社会资源给我也是浪费,不如把有限的资源留给年轻人们,让他们有力气继续抗争下去。”
他的嘴唇干燥起皮,每说一句话都得咽口水,可早已干燥的口腔不论如何吞咽,渴意都得不到缓解。
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的胃灼烧刺痛着,令他整个人忍不住蜷缩颤抖,满头虚汗混杂着痛苦的泪水滴落,一点点榨干他体内的水分。
“饿啊,渴啊,实在是太难受了。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又狠不下心自己了却生命,在最后的时间里多求一求您,让我能走得安稳一些,让正在抗争的孩子们能走得更远一些。”
“城隍爷,您能听到吗?”老人竭力地哀求着,既知得不到任何回应,仍旧不断重复着祈祷。
神佛未必存在,人心自有公道。
粟续静观着眼前决然赴死的场景,突然想起在不久后的将来,活下来的人类冠上虚伪可笑的名义,主动抛弃了自己的同胞。
他知道后事如何走向,所以面前发生的这一切在他眼里是那么无力又天真,像那些畸变的海洋生物一样,人类临死前的呐喊,老天爷也听不见。
“哒、哒、哒。”
皮球的拍打声在死气沉沉的寺庙里显得突兀又鲜活,缓缓滚到了粟续的脚边。
他伸手抄起皮球,看向它滚来的方向,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正眨巴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哥哥,你是谁啊?”孩子问。
粟续张了张嘴,犹豫了半晌回答道:“我只是路过。”
他双手托着皮球,微笑着将它还给了那个孩子,“给。”
“谢谢哥哥。”孩子礼貌地抱着皮球向粟续浅浅鞠了一躬,转身便要跑开继续玩耍,却听到刚才的哥哥又喊住了他,挪步回过身歪着头问,“哥哥还有事吗?”
粟续在纠结中发问:“那你呢,你会讨厌这个世界吗?”
一个生于灾难的孩子,会和他一样厌恶这个腐烂的世界吗?
纯真的孩子认真思考着这个大人提出的奇怪问题,回过头看了眼跪在神像前的奶奶,笨拙地说:“不会啊,庙里的饭菜很好吃,爷爷奶奶们的怀抱很温暖,有个爷爷看起来凶巴巴的,但他会折小青蛙给我玩,还有还有,和爸爸妈妈一起看到的夕阳很好看,我想每天都能看到!大人们总说这个世界要完了,可是我们在活着的时候,还是能创造幸福的。只要我们还满怀希望,世界就还有希望!”
只要还有希望?这个世界真的还有希望吗?
“不论那瓶海水是否能真正净化海洋,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想试一试,毕竟这个世界很难再比现在更糟糕了。”
魏洀的声音在粟续脑中回荡,带着他早对这个世界失去的信心。
为什么总有人这么天真呢?
明明世界破败成这样了,可不论在哪个时候都有人抱着近乎渺茫的希望,傻兮兮地等待着转机出现。
人类啊,真的很复杂,顽强得渺小又伟大。
粟续站起身仰望天空,叹息似的感慨着:“真的好久没有认真看过夕阳了。”
他陡然一怔,低头看向攥住了他手指的小孩,不自在地把手往回抽了抽。
小孩却紧紧攥着不撒手,指着天边说:“天边的太阳会重新升起再落下,漂亮的夕阳还会再有的!”
活下去,或者有作用的死去,是生命莫大的荣幸。
粟续微蹲下|身向小孩伸出手,“现在有点晚,错过了夕阳,你愿意陪我看看朝霞吗?”
小孩换作左手抱着小皮球,腾出了一只手抓住这个奇怪大人的手,重重点头说:“好呀。”
沉在海底的方舟久久没有动静,仿佛和不远处的庙宇一样陷入了长眠。
“队长还回得来吗?”
“我们……要不先走吧?”
“再等等,要是天亮了他还没回来,我们就……”
“他出来了!他还活着!”关杰第一时间关注到有人影从微敞的大门后钻出,正移速极快地朝方舟方向靠近。
闻言,霎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来人身上,或许是亲眼见证一个人独自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有人的心情异常激奋,满眼期待着粟续回归。
可迟到的理智又在告诉他们,万一回来的人已经不是粟续,而是被感染的怪物怎么办?
“拿好武器!”一名队员反应了过来,拔枪正对着缓冲舱入口,做好了只要发现回来的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即开枪击毙的准备。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将开的舱门上,主舱门经缓冲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他们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听到舱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所有队员拿出了此次任务中从未给过的认真。
粟续将带回的东西暂放入底舱,还未打开缓冲舱门,透过门上的玻璃就看到了一片正对着他的枪口。
他不屑得冷笑了声,光明正大地推开舱门,阔步从迷眼的消杀喷雾中走出,冷漠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粟续看起来并不生气,冷漠到不见情绪的目光反倒令人骇然。
队员们上上下下观察了粟续好一阵,没见着他身上有什么伤口,这才松了口气,缓和气氛地打圆场:“队长,体谅一下,我们这也是合理怀疑。”
粟续不气不恼,没想把自己的情绪浪费在这些人身上,径自走向驾驶位,机械似的说:“我带了点样本给队伍回去交差,不确定那只电刺什么时候回来,没必要浪费时间再进去探查了,准备回航。”
队员们听闻面面相觑,无声地向队友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粟续刚才那话的意思就是,他这是自己做完任务,但愿意作为队伍成绩上交?
粟续哪儿是加百利安插进精英队的关系户,他就是前卫队里最好的队长!
第168章
暂停在深海的船艇轰然启航, 舱内成员在螺旋桨掀起的泥雾中见那只参天水母幽然回到了寺庙上方,巨大的伞身如倒扣的碗,将建筑合围住, 难以想象粟续要是晚点出来, 或者他们也跟着进去了, 之后要怎么离开。
这样的想法实在令人后背发凉,感受到方舟在粟续的操控下稳稳上升,队员们心有余悸地盯着他的背影,眼中再看不见半点嫌恶。
粟续的注意力全然不在他们身上, 始终凝视着屏幕上的画面,一团闷气在胸腔内蛮横地冲撞着。
人类一手导致的灾祸对这些海洋原住民来说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基因畸变的痛苦超过扒皮抽骨,它们在水中挣不脱逃不掉, 被迫成了人人惧怕的怪物。
可就是这么一只怪物, 认真聆听了无数亡灵的祷告, 庇佑着一方寸土。
但是, 所有罪过不该算在全人类头上, 冤有头债有主, 是时候找欠债的人清算了。
方舟在胶粘的海水中迎着破晓的天光平稳上升, 粟续突然的加速略显急切,舱内队员吃了之前的教训老老实实搬好安全带, 随着方舟疾速冲入了漫天朝霞。
在橙金色的霞光中,方舟的速度逐渐减慢, 似在贪恋着这片刻的宁静。
粟续紧绷的心绪在看到金辉的片刻间得到舒缓,并非以往那种来自欲望或外力的引诱,而是一种对本该如此的欣然奔赴。
属于大自然的朝霞,他看到了, 亲眼看到的。
随队带回的末日前人类基因样本在经过物资平台样本接收员的鉴定后,即刻送往马提亚实验中心检验,结论报告不到一小时就送到了二楼的教授办公室。
跪地俯首的关杰瞥了眼呈递报告的研究员从身边走过,见对方离开时眼神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他心中气愤不满,却无法当场发作,埋头继续说:“上一支队伍的探查结果不全,导致调度处判断错误,我们抵达目标地点时差点被一只成年电刺袭击,幸好队长反应及时,否则所有队员都要葬身海底。”
关杰暗暗观察着加百利的反应,见对方面对自己时依旧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悲哀又无奈地苦笑了声,自顾自地续说:“马提亚没有成功击退电刺的先例,所有队员都不敢贸然上去。但队长认为本次任务的目标样本对实验中心对教授来说很重要,于是自告奋勇地独自执行任务。”
“他启动驱散仪赶走了怪物,成功带回了样本,还顺手带了些末日物资,不过物资能源部认为那些东西没什么利用价值,向队长表示了婉拒。”
加百利难得有兴趣,问:“带回了什么?”
关杰答:“就是一些破旧的小家电。”
他抿了抿唇,展开说:“先前他常在劳民区修理电器赚贡献点,现在估计是想重操旧业吧。”
毕竟他们队接任务的效率和其他队伍相比,是有点低了。
“还有呢?”加百利问。
关杰闻言愣了几秒,自认为该说的都说完了,于是心虚试探道:“教授,粟续有按时服用营养液的。”
即使从试服之后他就没再亲眼看见粟续喝营养液,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对教授敷衍了一次后,他只能继续扯谎。
加百利这才对关杰展露少有的由衷笑意,抬了抬手说:“你站起来说话吧,跪着膝盖不疼吗?”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关心为关杰带来了极大震撼,他呆愣在原地许久才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加百利,微颤的嘴唇将嘴角压弯,委屈又心满意足地低下头说:“不疼的。”
加百利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向关杰,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说:“这些年辛苦你替我在前卫队打探消息了,其实你的能力我一直都看在眼里,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要不要参加强兵改造?”
“当然要!”对于加百利的要求,关杰总是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然后才有富余的思考能力去想对方刚才说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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