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缘君
对方的手冷得像是从冰泉水里浸泡许久捞出的冷玉,寒气逼人,只是指尖轻轻落下,就叫谢春酌不由浑身一颤,皮肤起了细小的疙瘩。
谢春酌脑子嗡的一声,还未回神,身体便已经不受控制地快速后退,警惕地护住自己。
南災抬眸,什么也没说,但谢春酌就是有种直觉,对方必然知道这痕迹是他自己制造出来的。
在幻境中,云异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翌日一早就会消失,更别提后面几天对方一直没动他,但谢春酌在听见幻境破裂时,留有警惕心,便捏了些痕迹出来。
面对南災的目光,谢春酌勉强一笑,想要说些什么话解释一下,但他话未出口,便感觉到南災长而白的眼睫一扇,目光焦点从他的脸上落到唇上,最后收回。
南災转身,声如寒玉相撞,清脆冰冷。
“回去后,搬至吾处,与吾同住。”
第44章
南災的身影转瞬即逝, 他一走,殿内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了谢春酌。
“师兄,大师兄呢?他没跟你一起出来吗?”储良率先开口。
谢春酌垂眸不言语,眼眶微微泛红, 神情流露出脆弱悲伤。
他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不详的预兆, 万春瞳孔紧缩, 不禁上前:“……你不是救了大师兄, 和他在一起吗?!”
声音放到最后竟有几分尖锐的质问, 谢春酌心中不喜, 抬眸时, 与万春对视, 眼中冰冷,墨色昏昏。
万春怔愣, 回过神来后再看, 对面人还是那副悲伤痛苦的模样。
“是我无能……玉至为了救我,自己独自和叶叩芳抵抗, 之后更是和他同归于尽,早知……早知我不如也死了算了,都是我的错。”
谢春酌抿唇,单手扶着桌面, 单薄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把他给吹走。
储良先是悲痛, 后是不满。这不满是对准万春的,他罕见地反驳万春,“师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你真的想要谢师兄死了才甘心吗?叶叩芳是叛徒这件事我们都不知道,谢师兄能活着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们都还是仙尊救出来的呢!”
少齐少秉也道:“是啊,师姐,你少说几句,况且退一步说,大师兄也是为了谢师兄而死的,你这样质问责怪谢师兄,大师兄要是在,肯定也不会赞同你的做法。”
万春慌张解释,“……我没有。”
“你们不用说万春师妹了,一切都是我的错,她担心玉至,是正常的。”谢春酌抬袖掩面,似是擦拭泪水,叫人看了于心不忍。
万春感觉储良等人看她的眼神更不善了,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春酌将这一切瞧进眼里,不屑的同时,也不由疑惑。
“……师尊没将此事告诉你们吗?”
“没有。”储良叹气,又想起南災的异样,“……可能是知道了,又无法忍受,所以才离开了。”
他怀疑南災来这里也是为了尝试救闻玉至,但是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或许是因为大师兄死过一次,储良现在再想起对方,悲痛之后是一种怅然若失之感,好像之前都是做了一场梦,现在梦破了,人还是没有回来。
想必谢师兄心中更是痛吧?
储良望向谢春酌,却见人神情若有所思,大抵是察觉了他的目光,谢春酌对他抿唇柔柔一笑,脆弱中带了几分悲色,美得触目惊心。
储良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多看。
谢春酌没在意他的异样,心下若有所思,他本来还打算若是南災质问他有关于闻玉至的事情,他要如何去解释,但南災一言不发离开,难不成是知道了闻玉至的怪异之处?
还有云异……骷髅妖。
闻玉至在与叶叩芳对决时,修为突然提升,伤势恢复,大抵是因为骷髅妖附身在他体内,导致短时间的修为大幅度提高,后面死后,骷髅妖便化身为云异把他带走。
因着二人曾短暂融合,所以幻境才认为主人未死,才没破灭。
只是为什么云异不知道自己是骷髅妖,以及他们到底是怎么融合在一起的,谢春酌就不得而知了。
无论如何,它们都死了。
谢春酌不想再去探究这些事情,一切终于回归正轨,他,还是唯一的大师兄。
“陛下,陛下您怎么样了……”
“小宝呢?小宝……”
“来人,把这祸国妖妃给拖出去——!”
贵妃的哭喊与严厉的呵斥自外骤然接连响起又混杂在一块儿。
“是雾一。”少齐耳朵尖。
“出去看看。”储良性子急,率先往外走。
他一走,少齐少秉也跟着,万春脚步停顿片刻,也跟了上去。
等他们离开,谢春酌微弯着的腰挺直,抬起半掩面的手放下,脸上毫无哭泣过伤心的痕迹,他提起四喜娃娃的腿,悬空晃了晃,没什么反应,再仔细感受,这具制作简陋的棉花娃娃里,竟然感应不到任何生命与活力。
四喜娃娃消散了?
谢春酌不得其解,随后下意识想到南災,或许是对方顺手解决了四喜娃娃也不一定。
殿外的哭声愈发响亮,谢春酌提着四喜娃娃走出,忽觉一阵刺目的光亮袭来,迷得他睁不开眼,眼中渗出泪光。
稍稍适应,半睁开眼,抬手抵挡,才发现大殿外的门尽数全打开了。
此时天光大亮,日光璀璨,悬浮在半空中棉絮般的乌云被驱散,湛蓝的天与雪白的云飘荡,飞鸟穿过,不再是刺耳嘶哑的叫声,变得清脆嘹亮。
而殿内所有模样怪异,类似纸人的太监消失,地面出现许多被烧成灰烬的纸张,谢春酌低头一看,还有半片没烧完的黄白纸张飘来卡在他脚下,四周都是黑灰色卷起的痕迹,而没烧到的地方,有一点红晕开的。那是惨白的下半张脸,红彤彤的脸颊和唇,唇还诡异地扬着。
谢春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一脚踩下,无声的尖叫稍纵即逝,化为灰烬。
贵妃头发散乱,跪倒在地上,原本精致的脸上,妆容尽失,狼狈异常。她双手抓着雾一的腿,哀声道:“……你不能让我走,我是贵妃!我是贵妃!陛下最爱的人是我!我的孩子是皇子——!”
雾一面无表情地站着,垂眸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将目光投向殿外,而后任由那些太监宫女把皇后拖拽走。
“陛下已死,中兴王继位,诸位随我去迎新王。”雾一缓声道。
谢春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殿外竟出现了数十位或年轻或年老,身穿朝服的官员。
看来早就在他们还未出幻境之前,雾一就已经迅速做好了一切的决定。
贵妃看见官员聚集前来,也知道一切无从挽回,颓然坐在地上,放弃挣扎,待快要被带离殿中时,倏忽奋力一挣,直冲谢春酌手里的四喜娃娃,谢春酌本可以躲开,但最后还是手一扔,将四喜娃娃抛起,看着贵妃把它抱进怀中。
拽着她的太监宫女大惊失色,不敢对谢春酌发火,便跟贵妃争夺四喜娃娃,拉扯之下,润湿的暗红布料撕裂,掉出里面的棉花与……血肉、骨头。
那是一个连体畸形儿的尸体,不知为何至今仍然没有腐烂完毕,隐约能看见两个不足月的婴儿以颠倒的姿势粘在一起,手臂贴着大腿,头颅微微朝彼此侧着,双目紧闭,恍若还未出生,而是在母亲的子宫里继续生长。
“小宝……”贵妃在地上跪爬,迅速而慌乱把尸体抱进自己怀里,眼泪梭梭而下。
她确实生了孩子,但那孩子,是畸形双子。她无法接受自己生下了怪胎,又无法忍受分别的痛苦,于是在骷髅妖找上来时,主动哀求对方治疗她的孩子。
她做错了吗?她没有错……
“小宝你醒醒,你快去看看你的父皇好吗?他一定没有死的,你也是,不要离开母妃……”
贵妃哽咽地呼唤着怀中的畸形尸体,神情癫狂,企图抓住她的太监宫女见状不敢上前,面面相觑,回头去看雾一,见对方面色毫无波澜,甚至看过来的目光有不悦的意思,登时心下一紧。
他们顾不得其他,咬咬牙,干脆抓住贵妃的肩膀与臂弯,强行将人拖走。
当贵妃的声音远去,雾一才与谢春酌对视,他没有责问方才谢春酌的举动,而是道:“我暂时还有事要忙,还请诸位随意。”
话罢,就迈步走向朝廷官员们,去往别处商谈政事。
他是历代南朝皇帝身边跟随的修士,众人称他为国师,如今,这地位或许可以更高一层了。
雾一离开之后,殿内其他太监宫女开始清扫,储良等人傻愣愣的站着,照谢春酌来说就是一群废物,很显然,雾一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皇帝死是他早有预料的事情。
这一趟下山倒霉事不断,还好他聪明地解决了一切。
谢春酌心里想着,就看见有两个小太监颤颤巍巍地用明黄色的丝绸裹着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卷成一条带走。
他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半步,二人恰好在他身边略过,谢春酌看见了他们没裹稳的、露出来的一点东西——是人皮。
那薄薄的,内里透着一点油脂的东西,是人身上剥落的皮,或许还带着一点血与肉。
前因后果,仔细思索,便可以得知当初他们进殿后,第一次看见的皇帝,是骷髅妖,当骷髅妖进入幻境,皇帝自然也就“死了”,雾一理所当然地“发疯”,然后筹备下一任登基的皇帝。
骷髅妖之所以和闻玉至相似,是因为骷髅妖在他们进入小偏殿后与闻玉至身体相结合……他们到底是怎么融合的?跟闻玉至复活有关系吗?
谢春酌总是绕不开这个想法,他心中隐隐觉得,这是一个隐患。
只是要怎么去查,他又是不知了。
总而言之,一切尘埃落定。
谢春酌带着万春四人离开皇宫,当天便坐着灵船赶往千玄宗,日夜不停,加之用灵石堆积燃烧,后日夜晚时分,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
或许是因为南災已经将一切事宜都处理完毕,加之少齐少秉在返程途中给执事长老传过讯,以至于一行人回去后简单交谈几句,便各自回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谢春酌回去后,先是迅速将闻玉至留下的东西处理掉,又将被褥与床,以及软榻全烧了,换了新的,才洗漱躺下。
在灵船上,众人一改往日的活泼,缄默不语,气氛沉重,谢春酌也得装出寡夫样来,以至于一直没怎么休息好。
这回回来了,他可以好好休息了。
在陷入睡梦前一刻,谢春酌迷迷糊糊地想,这回他可不要再娶妻了。
……
夜深。
月光寂寥,门无风自动,细微的咯吱声晃晃悠悠地响起,敞开的门泄进一地莹白月色。
一道影子出现在门前,停滞片刻后,身形高大的人缓步踏进。
嗒嗒、嗒嗒。
烛火摇曳,那影子来到床前坐下,静静地注视着熟睡的人。
“卿、卿。”
第45章
翌日一早, 当日光冲破窗棂照进屋内时,谢春酌迟缓地抬了抬眼皮,意识慢慢清醒。
他醒来后翻了个身,困倦地垂下眼睛, 长睫微颤, 碎光落在尖端, 像是眨眨眼就会抖落。
直到他看见了床边很浅的褶皱印记——有人来过。
谢春酌立刻清醒, 眼睛唰一下睁开, 盯着那块地方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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