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柚子
他好像陷入了一片青色的海洋,如海水般游动的剑刃雪白明亮,倒映着四岁那年的血腥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
宫忱从过去的泥潭中挣扎而出。
他恍然意识到,这些青光看似凶猛异常,却只是在身上留下一些以示惩戒般的细小割口,并未如想象当中将他千刀万剐。
——李南鸢没有真的要杀他。
他……又活下来了。
仔细算来,他此生经历过十余次劫后余生,但唯有两次最是惊心动魄,最是永生难忘。
一次是他四岁那年,经历惨无人道的折磨后侥幸活命。
年幼的孩童抱着父母血淋淋的头颅,人虽然活着,但心已经死去了。
从此无人可倚,无家可归,孑然一身,何去何从。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千万道飞剑化成的点点青光逐渐消散在眼前。宫忱低头,发现自己的手仍然和另一个人的紧紧相牵着。
那人的力气之大,好像即便此刻宫忱整个人都吊在悬崖边上,他也绝对不会放手似的。
掌心那道红绳被攥得发烫。
腐烂的伤痕仿佛要生出新肉来。
再抬起头,那人已朝他迈了一大步,猝然将他抱住了。
“宫忱,”徐赐安的声音落在耳畔,狠狠的,但又带着一点儿颤音。
“你吓死我了。”
被抱住的那刻,宫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本能地想推开。
可徐赐安抱得这样用力。
他推不开。
也不想。
咚。
宫忱眼睛发涩,清楚感受到冰冷的胸膛里有什么鲜活地跳动了一下。
又一下。
他缓了几秒,慢慢地将手抬起,又在空中停顿了好一会,方小心翼翼地,放在那人的后颈上。
直至此时,宫忱才对两人身上穿着的大红衣裳有了清晰的认识。
他好像……又有家人了。
第17章
家人。
这个词,对二十五岁的宫忱而言,已经有些模糊了。
不加掩饰的恶意,他受多了,便觉得也就那样,吃吃喝喝睡一觉,什么委屈都能咽得下去。
如今却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
他护着他。
他偏袒他。
他似乎无论遇到何事,都会站在他的面前。
宫忱埋在徐赐安的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捧着徐赐安的脸,将额头抵了上去。
“对不起,对不起。”他拇指揉着徐赐安微红的眼尾,喃喃道,“我没事,对不起,吓着你了。”
徐赐安沉默地打量着他,确认他真的没事后,才道:“不用道歉。”
宫忱觉得心里很温暖,轻声道:“师兄,你真好。”
“道歉没有用,你从不长记性。”
徐赐安眼睫低垂,并不理会他的讨好:“等我好了,再罚你。”
“嗯。”宫忱心里仍然一片柔软,重新搂住徐赐安,下巴在他肩上蹭了蹭,冷不防和不远处的李南鸢对视。
李南鸢:“…………”
宫忱:“……………”
忘了师父她老人家了。
宫忱尴尬一笑,老老实实从徐赐安身上把自己撕下来,立正站好。
“我说什么了吗?”
不知何时,李南鸢坐在了西南角的一把雕花木椅上,撑着下巴道:“继续抱着吧,赐安强行冲破穴位,应当站不住了,你………”
没等她说完,宫忱飞快又把人抱住了。
“你也没好到哪去。”
李南鸢啧了一声,摆摆手,挥出两颗灵丹分别浮至两人面前:“都别撑着了,是坐是躺自便。”
“为师该罚的罚了,该试探的也试探了,不会再做什么,放心吧。”
徐赐安颔首:“我相信您。”
说完,他面不改色地调换了两人面前的丹药,拿走宫忱的那份。
宫忱眉头一跳,抓住他手腕。
“没事。”徐赐安摇了摇头。
遂双双服下。只是一小会儿过去,两人气色都好多了。徐赐安脸上增了几分血气,宫忱身上的伤口也都逐渐愈合。
李南鸢手臂往椅背上一架,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她那两个蠢徒儿就双双晕倒了。
“傻孩子,太单纯咯。”
宫忱是被不知哪传来的叽叽喳喳的叫声吵醒的,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醒醒,醒醒,醒醒。”
“姐姐呢,姐姐呢,姐姐呢。”
“………”
是应春来的声音。
来到鬼界后,应该是受轮回路里的回忆刺激,再加上它在宫忱体内吸收不到太多活人的精血,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方才应当是那颗丹药里的成分让她也吃了些去,现下正活力满满地闹着要找应婉。
“醒了,醒了,醒了。”
“找姐姐,找姐姐,找姐姐。”
“………”
跟刚睡醒的小孩似的。
太闹。
宫忱倒是懒得管,往旁边瞥了一眼,看见熟睡的徐赐安,连忙“啪”的一下,拍在游走于脖颈上的一只鬼眼,严肃道:“你给我安静一点……”
“咦,”他顺手摸了摸喉咙,喃喃,“我能说话了?”
看来是品质上佳的丹药,从醒来后神清气爽这一点来说,里面还加了某种安神成分,导致两人纷纷睡着。
应春来被他捂着也不老实,继续“姐姐姐姐”地叫。
“吵什么吵?”这时宫忱腰间的玉佩亮了一下,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再吵把你姐姐杀了。”
听见这个声音,应春来害怕地呜了一声,立时安静得不能再安静了。
宫忱却一脸震惊。
这、这是青瑕?
它怎么了?
摸起来一看,好家伙,原本青白莹润的玉佩竟然变成了血红色!
这十有八九表明玉佩里面的小家伙心情非常糟糕。
“青瑕,你怎么……”
“宫先生,您别碰我。”
宫忱说:“那个,我手不脏。”
见青瑕沉默,他又立马放下玉佩,把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重新将它拿起来。
“这下好了吧?”他嘿嘿一笑。
“您装什么傻?”青瑕冷笑一声,“您就是用这只手把我封起来的,擦得干净吗?”
宫忱:“…………”
不装就不装。
他咳了两声,跟个老父亲似的哄道:“青瑕啊,当时情况危急,那么多剑呢,扎身上多不好看,再说了,我不想你为了我受伤。”
“不想我受伤?”
“宫先生,”青瑕一字一句,“您当初不要我,不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可是,青………”
“我现在不想跟您说话。”
空气安静了片刻。
宫忱眼睁睁看着玉佩由血红色变成了深沉的暗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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