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惊堂
固慈有些为难:“那我总要说点什么。”
谚世睨了他一眼:“不说谢,但可以说——”
“什么?”
谚世摇头:“没什么。”
固慈嘴角抽了下。
这人肯定又是在逗他玩。
是的,固慈再看不出谚世喜欢逗他玩,那他就真是迟钝到家了。
忽然一声闷响,固慈和谚世立刻朝声源处看去。
只见周盲被一个微胖且高大的男人掐住脖颈,缓缓向上提起。
周盲脸憋得通红,双手费力地扒着男人的手,隐约呛出几个字:“林、林总,我错......”
“知道错了?”林宏达微微松了力道,但仍掐着周盲,语气淡淡道:“护照都办下来了,这是想偷偷溜了吗?”
周盲眼角滑下生理性的泪水,哽咽道:“我、我只是想、想出国玩。”
林宏达就笑,笑的如沐春风:“傻孩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
他逐渐加重手下的力道,看着青年双眼开始翻白才再次松开,将他扔到地上。
周盲跌坐在地,撕心裂肺地咳着,脸色从涨红变为惨白。
林宏达欣赏着他痛苦的样子,缓缓品了口红酒。
当咳嗽声暂歇,他才轻晃着酒杯,道:“我也不是那么冷心冷情的人,这么多年,我没亏待过你,也是真的对你有感情。”
周盲趴在地上低垂着头,发帘遮住的眼底,是满溢的怨恨。
下巴被鞋尖挑起,周盲神色顿时转变为惊惧恐慌。
他知道,眼前的魔鬼最喜欢看他这个样子。
果然,林宏达脸上的笑意越发深邃,他缓缓道:“我可以放你走。”
周盲眼睫微颤。
林宏达放下酒杯,反拿起周盲放在桌边的手机,点开屏保。
屏幕上,是周盲和魏照坐摩天轮时的合影,两张脸放在一起,周盲就显得格外暗淡,反倒是那个洋溢着笑容的少年,好看的惊心动魄。
周盲瞳孔紧缩,下意识想要抢回手机。
可林宏达却将他踹倒在地,接着一脚踩在他脸上,笑道:“别跟我说你们是真的兄弟情深。”
他欣赏着屏幕里少年漂亮的脸蛋,慢条斯理地撕开周盲的外壳,露出最卑劣的内心:“如果你真心疼他,就不会让我看到他。”
周盲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攥成拳,唇瓣被他咬破,血腥味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交易。”林宏达站起身,将手机随手扔到周盲身前。
他整理了衣服,边信步往外走,边道:“把他给我,你就自由了。”
“一天!”周盲嘶哑的嗓音低低地吐出几个字,“只给你一天。”
男人脚步微顿,随后低笑一声道:“成交。”
门打开又关上。
手机摔在眼前,屏幕亮着。
周盲一动不动,只久久凝视着那张照片。
直到一只手将那部手机捡起。
周盲缓缓抬眼,有些迟钝地掠过蓝白色的校服,和少年复杂的视线相汇。
一瞬间,周盲脸色大变。
他惊恐地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
“别杀我,别杀我!”周盲面色惨白,他靠到墙边退无可退,只能抱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嘶声喊道:“你去找害死你的人,不要找我!”
魏照看着他,没有靠近,也没再问他为什么。
他只是轻声道:“你犹豫过吗?”
周盲浑身颤抖,继续喃喃着“不要找我”。
“你故意让他看到我的样子,是准备利用我获得自由。”
魏照缓缓朝他走去,声音里隐隐带了些哭腔:“可他真的看到我,并且如你所愿,要用我换你自由的时候,你有犹豫过吗?”
周盲依旧抱着头,嘴里却不再说什么。
魏照走到他面前蹲下:“所有人都不在意我,只有你会问我过的开不开心。那些同学打我骂我,是你挡在我前面。”
“是你说你会保护我,是你说要带我一起走,我们明明可以一起离开的。”泪水顺颊而下,魏照哑声道:“可你还是把我丢下了,哥。”
或许是那声“哥”触动了什么,周盲忽然动了。
他猛地推开魏照,嘶声喊道:“别叫我哥!”
魏照跌坐在地,就那么看着他,痛苦又委屈。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我有什么错!”周盲双目血红。
他唇角勾起,像是要笑,又像是在哭:“还一起离开?你是什么东西,我又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们可以逃得掉?你以为他真的会放过我吗?!”
“别天真了!你就是个傻缺!蠢货!”
周盲踉跄着站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魏照,残忍道:“没错,我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要让你替代我。”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
周盲神情扭曲:“因为我恨你!恨她!恨你们所有人!我就要让她看着她骄傲的儿子变得和我一样恶心!和我一起下地狱!”
“还有你们!”他倏然指向固慈他们的方向,恨声道:“你们一个个纯净高洁,只有我肮脏下贱。”
“可我愿意变成这样吗?我不想堂堂正正有尊严的活着吗?可我能吗?谁给过我机会!”
“我走到现在,都是我自己拼了命挣来的!”
他再次看向魏照。
对上少年悲伤痛苦的眼神,周盲眼底也聚起水雾,可他没哭。
他的眼泪从来都是有目的的流落,可能是为了博取同情,也可能是为了满足谁谁的癖好,但绝对不会为了所谓的亲情和软弱。
“我明明马上就可以自由了。”他盯着魏照,一字一顿道,“是你害了我,也该是我恨你!”
魏照眼角滑下的泪逐渐变作鲜红的色泽。
他从朦胧的视线里,看着周盲扭曲的脸。
他想说不对,是周盲对不起他。
但他说不出来。
因为周盲说的没错,他只是想要活着,想自由地活着,这有什么错?
可魏照不明白,他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只是信任这个给他安全感,给他温暖的哥哥,他只是想要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周盲靠着墙,可魂体却还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眼前的景象倏然变幻,消失的高楼大厦,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周盲闻到了幽幽的青草香,他背靠着粗壮的树干,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
他不想知道这是哪里,也不想再说任何一句话,搭理任何一个人。
他只是想着,自己挣扎求生这么多年,到底不过是烂命一条。
可如果真的要死,他愿意死在这样的地方。
哪怕他觉得自己不配,可只有一次,他也想真切地沐浴一次阳光,想洗个澡,干干净净地死去。
魏照就跪坐在他不远处。
“那个人死了,你自由了。”他看着周盲的脸,轻声说:“好好活下去吧,哥。”
固慈睁开眼,立刻朝身侧看去,看到谚世也和他同时睁开了眼。
他们回到了周盲的卧室,却只是虚浮在半空。
向下看去,来往的阴阳司员工和身着警服的警察们正在处理现场,周盲的身体被放置在床上,只有医生帮忙检查了一下,随后便没谁去动他。
等阴阳司的员工们发现固慈和谚世,得到谚世应允后,他们才转头去叫人把周盲带走。
昏睡的周盲也在医护人员将他扶上担架时苏醒,他神情恍惚,视线缓缓挪动,在看到半空中立着的两道身影时才微微一顿。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医生在询问他的情况,然而周盲一点回应都没有,只是望着固慈他们的方向。
固慈觉得他可能想说什么,便缓缓来到他身边,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握在手里,里面装着魏照和梦鬼的魂魄。
周盲的视线扫过瓷瓶,似是明白了什么。
半晌,医生将他抬起向外走去。
“我以为他也可以。”周盲忽然道。
固慈一愣。
周盲像是在和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没想他死。”
睡个觉而已,他以为他能挺过来,魏照也可以。
他想,这样他们就是一样的人了,那以后无论他之前的经历是否暴露,魏照都不会因此厌恶他。
他都做好了准备,两张机票、护照,两人份的行李,他只等着林宏达兑现承诺。
他并非信任林宏达,而是这人再卑劣,也有一个信守承诺的优点,而且对方已经找到了其他更合适的“玩伴”,因而放过他们并不难。
只是他千算万算,忘了魏照的成长经历与他不同。
忘了魏照本就岌岌可危的心理状态,忘了去思考他是否能承受得住这种打击。
不,周盲想着自己或许是想到了的,但他却刻意回避。
所以骨子里,他依然是个卑劣无耻的玩意儿,配不得魏照的一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