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苔邺
两剑相对,看起来实在是天差地别。
用这么一把剑去抵御那巨大无比的剑影,简直就是螳臂当车。
姜绥和在场的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但姜陟偏就是这么做了。
他身形单薄,身上的衣服被肆虐的剑气撕扯得猎猎作响,仿佛马上就会被彻底搅碎,手中的剑光在黑雾缭绕中如深夜萤火,好像稍有不慎就能被马上吞噬干净。
他却在这似要毁天灭地的剑势之下,神色淡漠地开口:
“你试试。”
狂风拂过他沉静如渊的双眼,从容不迫的态度像是在嘲笑着姜绥。
“好,很好!”
姜绥脸上原本得意的神情都几乎快要挂不住了,于是,他举起双手飞快结印,然后又一道一道地打出。
“破!”
随着他的这声厉喝,无数汹涌剑气倾泻而下,如天上银河直落九霄,高悬于苍穹之中的剑影发出一声巨大的嗡鸣,以排山倒海之势轰然斩落,带起一片滔天烟尘。
姜陟的身影被瞬间吞没。
殷泽在一旁看着心惊,急忙想上前救出姜陟,可刚迈出一步就被林微明拉住。
他转过头,只看到了一双异常平静的眼睛。
林微明没有说话,但殷泽还是看懂了他的意思,他收回了那只脚。
姜绥的笑声在这漫天烟尘和黑雾之中回荡,只是转过身的时候,又重新变成了往日里那个端方持重的家主。
然而脸上那种胜利者特有的喜色却是敛不去的。
他对着祭台之下的围观众人高声道:
“诸位都看见了,叛徒已除,门楣已肃......”
他说到一半才发现面前的人群不对劲。
他们的目光,并没有看向他,而是落在了他的——
身后。
几乎是同时,他听见姜陟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轻得像是一阵擦着脸际而过的风,却足以让他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舅舅这么急干什么?”
他手中剑的剑刃精准地抵在了姜绥的命门上,即使隔着层衣服也能感受到上面传来的寒意,冷得几乎快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结上了一层冰。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从那一剑之下逃开,也没有人知道他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姜绥的身后。
一切都太快了,快得让人看不清。
“你......”
姜绥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才终于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声音早没了之前的意气,反而低沉又嘶哑。
姜陟举起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堵住了姜绥的话。
他挟持着姜绥转过身,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
“舅舅说我是叛徒,怕是现在对于姜氏的列祖列宗来说,你才是那个真正的叛徒吧。”
姜绥被姜陟一把推至深坑边缘,他踉跄了两步,下意识低头去看坑底,却看见烟尘散尽后,原本就腐烂发黑的龙骨,此时已彻底断成了两截。
这姜氏灵脉的源头,护佑家族数百年的真龙骨架,竟被姜绥刚才那一剑生生斩断。
骨头断裂处,还可以看到那些尚未被吸取干净的灵力如岩浆般缓缓涌出,滴落在泥土和石头上,又迅速蒸发殆尽,消散在空气中。
而那所谓的灵脉,也终于在巨大的震荡之后露出了本相。
那是一条条如血管一样的东西,凌乱地缠绕在龙骨的下面,此刻因为骨头的断裂,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最后变成皱巴巴的丝络,在风里轻飘飘地晃荡。
随着这边的变化,远处姜氏本宅,那栋显眼庄严的家祠也轰然倒塌。
姜绥颤抖着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只是要杀你......”
他猛地转过身,似是想去抓姜陟的衣领,却被他灵巧地避开,自己则扑了个空,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姜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的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他的声音很轻,又故意说得很慢,仿佛是想要姜绥一个字一个字地全部听清楚:
“我说了,没人能用我的剑杀我。”
他伸出手,手上拿着那把剑早已不是凝光,而是姜绥自以为收作己用的——
燕支。
燕支剑在姜陟掌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身上缠绕的黑气仿佛碰到了什么净化的法器一般瞬间消散,整柄剑也因此似是褪去了沉重的枷锁,光芒大涨。
剑锋之上,无数光华流转,宛若星河熠熠,耀眼夺目。
“你以为,凭那一滴精血便想夺走我的东西?”
姜陟反手挽出一个剑花,无数剑光落入他的眼中,沉黑的眸子里呈现出一种像是能穿透人心般的炽亮。
“最初这把剑,认的便是我的剑骨。”
他话音未落,姜绥的身体便突然一颤。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姜陟手中的燕支剑,徒劳地叫道:
“你又重新得到了剑骨?这不可能.....”
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顿住了,好半天才从齿间挤出几个字:
“是姜遥青。”
姜陟忽然抬脚,重重地踹在了姜绥的胸口。
姜绥整个人被踹得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地痛呼。
姜陟往前一步,就踩在了他的身上,力道重得几乎能听见肋骨因为不堪重负而发出的“咯咯”声。
姜绥克制不住地呻吟,嘴角溢出血丝,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他刚刚和姬岫对战已然力竭,再加上耗尽灵力的剑招,此时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只能任凭姜陟踩得越来越深。
燕支剑的剑尖已刺入他的喉咙,鲜血从伤口中缓缓溢出,只要再往前一分,就能彻底撕碎他的咽喉。
姜陟微微附身,眼底的火焰烧得越发的烈,但脸上寒气却似要在他的眉梢上结出冰来,他看着姜绥,一字一顿地问他:
“现在能说了吗?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93章
姜绥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那张从刚才开始一直都洋洋自得的脸上终于在此刻浮现出了慌乱的情绪。
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似乎是还在不死心地斟酌着到底该不该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姜陟见他仍不肯松口,手中长剑又往前送了半分,更多的鲜血立刻就顺着剑刃涌了出来,疼得姜绥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别让我问第二遍。”他冷声道。
姜绥动弹不得,只能勉强用眼睛的余光去瞥祭台下的人群。
今日这荒山上,姜氏虽只有他和姜岱滦两个辈分大些的,但祭灵大会能到场的,大多都是与姜氏交好的世家,有些还往来颇深,若是有人能在此刻站出来......
然而,一道修长的身影却直接挡住了他的视线。
姬岫面对着人群,随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天师署工作证,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有礼,但又字字清晰,不容置疑:
“兹事体大,从现在开始,这里由天师署接管。”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面前的人群,嘴角似是泛起了一抹笑,语气却突然变冷:
“其他无关人员,请立刻下山。”
“会有天师署的工作人员在山下登记各位的证词。”
“望大家都能如实相告。”
说着,他还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工作证上象征着天师署的标志,用意不言而明。
他这话一出,就代表着这件事已不是世家间的私事,而成了天师署手上的公案。若是此时再出手,便是非要跟天师署掰腕子了。
没人会不顾自家利益,替姜绥出这个头。
所以很快,祭台下的人群就这样散了。
姜绥的脸色彻底灰败了下去。
殷泽拖着被他的血鞭捆成粽子的姜岱滦,像扔破麻袋一样随手甩在了祭台边上。
“待会再找你算账。”
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姜岱滦说了一句,便转头朝着姜陟这边走了过来。
他在姜绥的身边蹲了下来,歪着头好好打量了一番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忽然就咧嘴一笑,慢悠悠地说道:
“他要是不肯说,自然也有让他开口的办法。”
他右手轻翻,须臾间掌心中便多了一枚赤红如血的丹丸。
“这是我无意间得到的......”
他蓦地一顿,四下看了看现在这里剩下的人,全都是知道他那些事的,便也觉着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就改口道:
“这是我之前从祖坟里拿出来的'吐真蛊',据说人服下后,五脏六腑会感觉像是被万蚁啃噬,直到把肚子里的那点秘密全吐干净为止。”
他的袖中,悄无声息地就钻出一条殷红的血鞭,直接就卡住了姜绥的下巴,逼迫他张开了嘴:
“所以,你现在是想自己说,还是我们逼你说?”
在姜绥的描述里,姜遥青当年叛出家族,为了保证自身以及姜陟的安全,还带走了姜氏的一样东西。
这个东西按她的计划,应该足够珍贵且不可取代,以致姜氏决计不敢同她鱼死网破。
于是,她在离开之前潜入了姜氏的家祠,拿走了里面一个乌木盒子。
自知已无法反抗的姜绥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声音干涩地说道:
“其实,在你之前,姜氏的'筑骨计划'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几乎接近于完成的孩子,但他的剑骨实在是太过于暴戾,根本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