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苔邺
它似乎是在阻挡房内的东西出去。
这么想着,他跟着林微明一直转到了照壁的后面,果真看到了壁身之上,刻着怒目圆瞪的钟馗像。
钟馗驱邪,这照壁所抵挡的,是这楼里的邪气。
还未等姜陟想明白,就听见身后寂静的黑暗之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滴答滴答”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滴进了水中。可转身去看的时候,却仍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林微明见状,手中灵力所化的光球往空中一抛,登时便碎裂成无数光点四散而去,如同在黯淡无光的夜空中点亮起无数繁星,只一个眨眼的功夫,整个室内都被照得透亮。
姜陟被突然大起的光亮刺得闭了眼,再睁开时,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个一楼的地上,都被修葺成了一片极大的水池。水池之中,满蓄着暗红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液体。
水池四周的墙壁之上,悬挂着四个面目狰狞的兽头。尖利的獠牙里,有同样的红色液体在不断地滴落下来,刚才他们听到的“滴答”声便是由此而来。
这是一个血池。
在这血池的中心,有一块漂浮着的石板,石板之上,用发黑的生锈的镣铐锁着一个瘦弱的人。
骤然亮起的光线并没有引起那人一丝一毫的反应,他仿佛早就看到了他们一般,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幽深墨瞳只死死地盯在姜陟的身上,然后忽地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来。
原本该死在超管局审讯室里的褚歧,对着姜陟粲然一笑。
“你终于来了。”他说。
第53章
“褚歧?”
姜陟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面前的这个人有着和褚歧一模一样的脸,但和姜陟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相比,明显要更加的瘦弱,衣服之下裸露的部分可以清晰地看出嶙峋的骨骼,皮肤也要更白一些。
那是一种看起来极为不健康的白色,像是常年都见不到日光而生生捂出来的白色。
更重要的是,他的那双眼睛,虽然是同样的幽邃晦暗,却全然不似记忆中那样,藏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汹然恶意,反而无波无澜的像是一潭多年不曾流动过的浊水,连灯光亮起时那个苍白无力的笑都是极为缓慢而木然的。
与其说是笑,其实更像是一种机械性地牵拉嘴角。
姜陟曾经因为某些缘故见过一个被单独关在地下囚牢中长达十多年的人,长时间的与世隔绝已经完全摧毁了他的各种感知,封闭了他身体上的所有可以接触到外界的渠道。
被救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仿佛被包裹进了一层看不见的厚重的茧壳,他对所有的东西的反应都极慢,周围信息似乎很难传达到他的脑子里,很多时候看着就像是一个假人一般。
一个完完全全被强行关闭了的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称那种状态为“活着”。
眼前的“褚歧”似乎和这种状态很接近。
但他应该要比那人好些,回答的速度只是比常人稍稍迟了一点。
“褚歧,已经很久没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
姜陟闻言眉头一紧,心道这里似乎有不少他不知道的事情,又继续问他:“你不是褚歧?”
“我不知道。”他缓缓回答,“也许我是褚歧,也许那个逃走的才是,说不准的,谁都说不准的......”
“这世上,难道有两个褚歧吗?”姜陟难以理解他说出的话。
“是啊,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褚歧。可是偏偏就是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姜陟不知道这个说起话来神神叨叨的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是他迫切地想知道当年的事,脚下不自觉地就往前一步,却被林微明拉了一下。
“小心。”林微明低声提醒,“这池子有蹊跷。”
姜陟转头正对上他有些担忧的眼神,心里自然清楚他定是看出了什么,牵在一起的那只手又下意识握紧了些,似是在让他安心。
“那你要好好拉住我。”他同样低声回答他。
林微明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几分,他微微点头,声音因为刻意地压低而显得有些深沉。
“好。”他应道。
姜陟再转身去看那石板之上的“褚歧”,却发现不知何时,那人的视线已经落在了他们两人交叠的手上。
“为什么?”他有意地侧了侧身子,将手遮挡在了身后,又接着他的话继续问他。
“褚歧”徐徐抬头,又再次牵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有点悚然的无机质的笑来。
“还能为什么啊,姜时。”
他虽然没有承认自己是褚歧,但还是十分准备地叫出了姜陟当初的名字。
“都是因为你啊。”
“我一直在等你。”
他话音堪堪落下,林微明忽然就警觉地抬眼,瞬息之间已带着姜陟连连后退。
仿佛是要回应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样,血池之中的红色液体陡然高涨,顺着池岸的白色瓷砖不断溢出,血流仿佛是一道道殷红缠绕的丝线,眨眼间就蔓延到了他们的脚下,像是一张从脚下扑上来的大网,要将他们完全网住。
再往后时,刚才那面立在门前的照壁已全然变了模样,宛若是突然活过来了一般,四周不断向外延伸,硬是将他们的退路挡得严严实实。
而那血水更是涨得极快,不过几步的时间,已经到了他们的胸口处。
林微明连忙催动灵力,可指尖碧光闪过,只爆出了一个个小小的火花,再看姜陟,甚至于连火花都见不到。
这里不知道被设下了什么东西,直接封住了他们的灵力。
姜陟情急之中便想直接去砸那照壁,可几乎已经没到下巴的血水骤然惊起了几欲要掀翻屋顶的巨浪,将他们两人直接冲走。
散发着浓重腥气的液体不断地推着姜陟上下翻腾起伏,他看不见林微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握在手中的那只手。
而那只手,也同样死死地扣住他的。
谁都没有放开。
在姜陟被早已漫过头顶的血水完全吞噬的时候,他抬起头,看见了漂浮的石板之上,那变得和当时在岛上第一次再见褚歧时一模一样的,深黑色的眼睛。
他沉入池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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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句号落下,姜陟终于写完了这篇长达二十多页纸的结案报告。
点完保存,他如同被人抽去了半条命一般瘫倒在了椅子上,一口压抑在胸腔里的浊气还没吐完,就看见隔壁工位的殷泽突然探身过来,神秘兮兮地朝他笑了一下。
他当时就暗道不好,随手就抽出一个文件夹就挡在了眼前,全当没看见那人的动作,嘴里条件反射地念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话。
“不调班不写报告不帮忙,借钱找姬岫。”
殷泽被他这句话噎得要过来扯他的耳朵:“你就这么跟前辈说话的?”
姜陟在他动作之前就脚下一蹬就连人带椅子地滑了开去,直接就躲过了他的“袭击”。
他将挡在前面的文件夹微微下移,只露出一双比常人要亮得多的眼睛来:
“想让我用对待前辈的样子对待你,最起码你也要做出个前辈的样子,你除了这几件事还能干嘛?”
殷泽冷笑了一声,双手抱胸随意地就靠在了姜陟的桌子上:
“我好心过来给你递消息,你就这么对我?”
姜陟放下文件夹从下到上地扫视了他一遍,眼神里明显的揶揄,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
“就你,你能有什么消息?食堂阿姨终于答应你的表白了?”
殷泽吓得连忙来捂他的嘴,眼神还频频往旁边的科长办公室飘:
“在办公室里说这个,你要死啊!”
姜陟看准时机直接一低头,十分熟练且自然地拖着椅子从他伸过来的胳膊底下又滑了回去,重新坐在了自己的桌子前。
他拿起手边的茶杯,装模作样地呷了一口杯子里早就冷透了的白开水,才慢悠悠地转身看向身后差点要气得跳脚的殷泽。
“什么消息?”他终于愿意开口问道,但还顺便补了一句,“爱说不说。”
殷泽却偏要卖关子:“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姜陟才不会理他这些弯弯绕绕,站起来作势就要往科长办公室走:“姬科,前两天殷泽他......”
殷泽一个箭步就把他拉了回来,连声求饶:“祖宗,太狠了祖宗,我说,我直接说还不行吗?”
姜陟再次坐回到了椅子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说吧。”
“我先说好消息吧,天师署派来我们调查科的特别调查员马上就到,你终于不用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了。”
姜陟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太好了!终于!我可以解放了!”
可殷泽却把他死死地按在椅子上,不让他动弹。
“你别高兴地太早,先听我说完,还有一个坏消息。”
他这个态度让姜陟的心里顿时升腾起一阵不安,他坐直了身子,抓着两边的扶手问他,一脸严肃地问:“坏消息是什么?”
殷泽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是默默地向后退了几步,还顺便将自己桌上的那个陶瓷摆件塞进了怀里。
“我如果说了,你能保证你可以保持冷静吗?”
“快说!”
“那位特别调查员,说起来还是个熟人,你肯定认识。”殷泽又往后退了两步,才终于把这一句话说完。
“他姓林。”
姜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颇有些莫名其妙地嘟囔着:“姓林就姓林,反正是世家的人姓林有什么奇怪的,总不会是林微......”
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了。
他猛然顿住,惊恐地去看殷泽,殷泽则无言地朝他点了个头。
“哐当”一声,姜陟身下的椅子因为他突然站起的动作而整个被掀翻在地,然后比这一声更响的,是姜陟那句脱口而出的“卧槽”。
旁边的科长办公室马上便传来了拖动椅子的声音,但姜陟已经无暇去管了。
他一把抓住几乎要躲到墙边的殷泽,大声问他:“他什么时候到?”
殷泽有些无奈地朝他笑了笑:“刚才楼下科室的人给我发消息说看见他下车了,这会,大概已经上楼了吧。”
他看着姜陟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就知道这人在盘算什么,适时地点破了他:“你现在跑应该也来不及了。”
姜陟没有理他,而是在环顾了一圈后,突然走到了窗户边,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殷泽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为了躲他,不至于吧,这里可是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