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苔邺
林微明没有回答他,他想他大概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王籍事情解决完,工作室的委托自然到此为止,之后的事情和他完全没有关系,林微明应该离开,而他要重新回去做那个混吃等死的打杂小工。
他们不会,也不应该再相见。
所有事情都退回原点,他是姜陟,只是姜陟。
大火燃烧所散发出的炙热温度似乎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觉得有些发苦发涩。
不过他还是装作没事人一样朝林微明说:“走吧。”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林微明身边的时候,手却忽然被抓住了。
火焰映在林微明的眸子里,衬得那一双眼睛灼灼得好似要烫伤他的魂灵。
“事到如今,你还想逃避吗?”
姜陟在心里偷偷叹气,正如他了解这个人一样,这个人也十分地了解他。只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完还想继续往前走,林微明却忽然伸手过来抓住了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都扯到了面前。
“你之前问我,会不会因为知道太多了而弄死你。”
“我现在告诉你,如果你不是那个人,那答案便是。”
“会。”
他猛然扬手,分明没用什么法术,力气却大得惊人,姜陟被他直接朝着火堆给扔了出去。
姜陟心中大骇,疯子,这简直是个疯子。
眼见着后背感知到的温度越发灼热,他终于忍不住大叫。
“林二,我草你爹的。”
林微明在家行二,但从来没有人叫他林二,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叫他林二。
他像个幽灵一般身形一闪,眨眼就到了姜陟身边,然后伸出手,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衣领。
姜陟被他抓住的时候离那火焰只不到半寸的距离,他甚至能感觉到炽热的火苗差点就点燃了他的衣服。
林微明攥着他的领子,眉头虽还蹙着,却忽然嘴角一弯,罕见地勾出一抹笑意。只这么一点点,他的整张脸就好像瞬间被点亮了一般,生出了姜陟此前从未见过的鲜活色彩来,宛若在大火中泽世的天上神君,清丽孤绝中洇出耀眼夺目的浓烈香艳。
“我很不喜欢,从你的嘴里说出'死'这个字。”他的眼神缓缓扫过姜陟的脸,似是在用目光一点一点地描摹着他的五官,最后停留在了他的唇上。
“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低下头,一口咬上了他的唇。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唇是热的。
似乎是带着怒气,又似乎是宣泄,他像姜陟当年一样,用牙齿狠狠地碾过他的唇瓣,尖利的虎牙刺破了表皮,鲜血渗了出来,浓烈的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散。
姜陟疼得发出一声闷哼,他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又伸出舌头,将那些血珠一点一点地舔去,然后尽数吞进肚里。
在姜陟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终于放开了他。
“你欠我的。”林微明对姜陟说。
第26章
“你一定要进天师署吗?”
姜陟睡眼惺忪地从课桌上抬起头来,教室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林微明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桌前,垂眸看着他。
陡然从睡梦中被惊醒让他有些不快,他皱着眉随意抓了抓因为趴着而有些凌乱的头发,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才有些没好气地问林微明:“你说什么?”
林微明又重复了一遍。
“废话。”姜陟忍不住嗤笑,“你不想?”
邶都天师学院每年毕业试炼的第一都可以得到一个直接进天师署的名额,每届毕业生谁不是削破了脑袋地抢,林微明来问他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好笑。
他觉得有些困倦,下意识地把右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摸了一下,才发现今天带的薄荷糖都吃完了,他“啧”了一声,不免有些烦躁。
身前的人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素白纤长的手指在他面前展开,手心上放着一颗用透明糖纸包着的碧蓝色的糖块。
正是他最常吃的那款。
姜陟忍不住挑眉,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林微明,虽然他爱吃薄荷糖这事知道的人不少,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人居然会主动给他递糖?他身上居然也会带这种糖?
姜陟不知道林微明喜不喜欢吃薄荷糖,但他知道他惯常爱吃的这款是出了名的薄荷味,冲也不怎么甜,很少有人会喜欢。
他没去接,反而将两只手都揣进了口袋,身子往后桌一倚,露出了个揶揄的笑来:
“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拿这个贿赂我,让我在毕业试炼上对你手下留情吧?”
他自然知道不可能,他就是想在这人面前逞个嘴上痛快罢了。
林微明低着头看自己手心的那颗糖,半透明的糖块在阳光下折射出一块莹莹的蓝色光斑,落在他纵横交错的掌纹上,像一小块干净清透的琉璃。
“我会赢你的。”他喃喃地说,声音低沉含糊低沉,姜陟没听清楚。
“什么?”
林微明忽然收紧了那只手,蓝色的琉璃光斑在他的指间遽然破碎,他抬眼看着姜陟的脸,眼神清亮,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我说,我一定会赢你的。”
姜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宣战”行为搞得莫名其妙,他想了一下最近好像也没做什么事得罪过他,分明他上次故意问他想不想争天师署的名额的时候,这人说了“不感兴趣”四个字。
怎么还带这么突然变卦的?
“不是,你......”姜陟想骂人,话到嘴边就被林微明打断了。
“若是我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这什么跟什么啊?
姜陟已经快被他这种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聊天方式搞的没脾气了,满脑子的疑惑盖过了刚才翻涌上来的火气,愣了半天只说出来一句:“你耍我呢吧。”
“你怕了?”
不得不说林微明真的很会拿捏人,或者说,很会拿捏姜陟。短短的三个字,让他原本都快熄火的脾气腾的一下又上来了,他“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呢!”
林微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的比他要高些了,站起来的时候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他在心里默默地埋怨这人怎么二十出头了还往上窜,好似就那么一点点高度上的差距就让他在他面前矮了一头,于是他幼稚地偷偷踮了脚,非得把自己放到和这人平视的位置。
林微明没有拆穿他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陡然变高,看过来的目光却总觉得有意无意地柔和了几分,姜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我们打个赌,若是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若是你赢了,你......你想怎么做?”林微明看着姜陟的眼睛缓缓说道。
姜陟在心里暗暗地想:我想怎么做?我想让你跪下来叫我一声“爸爸”就怕你不肯。
他自然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眼睛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忽然就绽出了一个看起来就十分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保密。”
林微明没有追问,一副全然不在乎他会提出什么要求的样子,似乎是笃定自己不会输。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天师袍,站在从教室大扇窗户透进来的春光之中,从门口吹进来的一点微风带起了他的衣角,落在桌面上的影子像一只肆意的蝶。他的眉眼中还有一点稚气,清冷之中又透着昳丽,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似乎一直都要比姜陟长的慢些。
“那我等着你。”
林微明说完就转身走了,姜陟有些怔愣地站在座位上,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
不过才说了几句话,怎么就突然打上赌了?
他有些懊恼地低头,他知道自己经常冲动行事,但在林微明面前的时候这种情况是不是太多了点?
目光随意地扫过面前的课桌,他看见,在桌角的位置,不知何时,放了一颗碧蓝的薄荷糖。
蓝色的光影落在桌面,像是从明媚的春日天空里偷偷地掰下了一角,送到了他的眼前。
他撕开糖纸,将糖块扔进嘴里,像是一口吃下了春天。
车子大约是又驶过了一个坑,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姜陟的头磕在了车门上,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保持着那个侧躺在车厢里的姿势睁着眼睛愣了半天,才好像从刚才那个清晰的不能再清晰的梦里醒了过来。
他怎么就梦到林微明了呢?
无垢火的影响似乎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从他身上剥离,但留下的后遗症还在影响着他的睡眠,他这几天睡觉总是多梦。
他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梦中情绪深刻又汹涌,醒来的时候却总是忘得一干二净。这是这一次,他记得很清楚。
大约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的记忆。
天师学院的毕业试炼之前,林微明难得主动来找他,和他定下了这个赌约。
然而就在那场试炼上,他失手破坏了伏魔地的封印。所以这个赌约,注定是没有结局。
如今想起来,他还挺想问问林微明,当初到底是想跟他提什么要求。
林微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黑糊糊的车厢,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天他被迫在林微明面前承认了身份,林微明报了七年前的一咬之仇后,破天荒地暂时放过了他,他回到了工作室,而林微明则要回超管局处理王籍的事情。
走之前他强逼着姜陟在手机上存下了自己的手机号,还必须备注上“林微明”三个字,虽然转头就被改成了“林二狗”。
可姜陟还没等到林微明的电话,就被人绑架了。
他也实在想不明白,就他这个口袋比脸还干净的穷人,到底谁会绑架他。
他穿着那件洗到发白的卫衣出门拿外卖,走到写字楼门口的时候就察觉到身后有人,那人伸手过来想给他一个手刀,他反身躲过,身后转角处又冒出来了一个人,举着根棍子就朝他砸过来。
他本来可以闪过的,可却忽然闻到一股异香,之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注射了什么肌肉松弛剂一样,完全提不起力气,他只能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闷棍。
然后他就昏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绑住了手脚,扔在这车厢里了。
这是一辆很小的货车,他一个几乎就占满了整个车厢,还必须得稍稍蜷着身子。能看见驾驶室的小窗被蒙上了黑布,只能从偶尔的低声交谈中分辨出前面应该是有两个人。
鼻翼之间似乎还能闻到那股香味,他浑身依旧酸软无力。
自从他醒过来之后,大约能感觉出来这车应该是走了很长的时间,中间的路程并不平坦,公路之后便是一段凹凸不平的土路,然后好像还坐了一次轮渡,再后来,又是一段颠簸的土路。
躺的久了,再加上那香气的作用,他昏昏沉沉,睡睡醒醒的也不知具体是过了多久后,终于,车子停了下来。姜陟听见有人在车厢外面说话,然后就是一段嘈杂的脚步声,车厢门上的窗口忽然被拉开,漏进来的阳光让他偏了一下头,再转过来的时候,他看见那小窗口外,出现了一双兽眼。
他吓了一跳,再看时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兽眼,而是有人戴了一个兽首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