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只雀
暴雨像是要把整个城市淹了似的,不到十分钟,楼下的街道上就积起了水坑。那个背后写着徐微与名字的布娃娃侧躺在垃圾桶旁边的地上,被肮脏的泥水浸着,不一会就湿透了。
这个点,楼里的妓女和赌徒都还没有回来,整栋楼只零星亮着几盏灯,小巷里光线昏暗。
某一刻,一道细细的裂缝出现在了空气里。
它藏在暴雨里,像是损坏的电子屏幕上的黑线那样偶尔扭曲一下。
而楼上,衣柜门被从里面推来了。
“吱呀……”
浴室里的水声和窗外的雨声一起掩盖掉了这一点异常,因此,吴阿红什么都没有发觉。
一只青黑枯瘦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它慢慢触摸到地面,带着身体朝前。
摆在客厅侧角落的镜子诚实地映出了这只恶鬼的身形——灰白头发,驼背,面容模糊,身穿层层叠叠的红法衣——吴善婆。
一只刻着鸟形的金饼也从衣柜里掉了出来。
如果徐微与在这里就会认出这块金饼。
当初吴善婆拉他入梦回溯记忆的时候,他见过这东西。吴善婆曾将它绑在手背上举行仪式,上面刻的鸟形是吴善婆供奉的“嚟喇神”。
所有悬而未定的细节在此刻闭合,命运无声无息地转成一个圈。失去了身体的恶鬼悄无声息地往前爬,和身前一样,她没有腿,所以不能行走。
但没有关系,等她上了女儿的身,她就又有腿了。
她一点一点向前,摸到了客厅的边缘。
一滴水突然砸了下来,在浅绿色的老旧瓷砖表面占据了一小片空间。
……
吴善婆动作顿了顿,向上扭头,就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下一刻,一个潮湿的布娃娃被轻轻放在了她眼前的地砖上。
——
——
吴善僵在了原地,她瞪大浑浊的双眼,直直盯着这个布娃娃。
布料上的血被雨稀释掉了一部分,颜色变得深浅不一,代表头发的黑毛线麻花辫可怜巴巴地贴在脸上,居然让这个娃娃显出了几分可怜来。
这是徐微与。
或者说得更明确一点,这个娃娃在某个层面上,代表了徐微与这个人。
通过它可以触碰徐微与的记忆,伤害徐微与的肉|体。
同样的,被注入倒徐微与体内的能量,某种意义上,它也被分到了一部分。
颜祈他们给徐微与换了全身的血液,并将那部分被“污染”的源头存放进了隔离箱。所有人都以为表世界中不存在能够连通【巢穴】的锚点,所有人都放心地开始做收尾工作。
所有人都漏掉了这个只有寥寥三人知道的布偶。
吴善扭曲的脸上快速划过一丝惊恐,这瞬间,她本能想要向侧边逃跑。但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她的头。
手的主人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脖子拧过一百八十度。
他半蹲在吴善婆身后,神情平静又癫狂,原本俊美无俦的面容不知为何让人觉得狰狞。
【多谢。】他说。
吴善的嘴唇无声翕动,她也许在求饶,也许在谩骂,但不重要,没人在意。
青年拿起地上肮脏的布娃娃,食指按着娃娃的头冲吴善点了点,语气哄孩子一般,【跟婆婆说谢谢。】
而后,他捏碎了吴善的头颅。
第56章
【嗬嗬……】
吴阿红在淋喷头下睁开了眼睛。她似是有些狐疑,关掉水往外看了眼。
客厅里空空荡荡,没有多出任何东西,但吴阿红就是心神不宁。
她想了想,扯下大浴巾包住自己,小心走到浴室门后,迅速拿起墙角的金属水管,“谁?!”
……
吴阿红重重一敲水管,金属和瓷砖撞击,发出铮然炸响,“滚出来!老娘看见你了!”
几秒之后,客厅里还是安安静静的。
……我幻听了?
吴阿红莫名其妙。她随手把铁管搁在洗手台上,探身拿椅背上的裙子躲在墙后面穿。一直到她穿完,房间里都再没有出现怪声。
吴阿红用力抓了抓潮湿的头发,转头去拿梳子——下一刻,她对上了镜子中的自己——和自己身边的吴善婆。
【嗬……嗬……】
她再次听到了喉咙漏风般的喘气声。
吴善婆凌空站在她身边,头颅上半部分严重变形,像是被捏烂的水果。她用全黑的眼睛盯着吴阿红,张开嘴,口中也是墨黑一片——
她终究没有逃脱巢穴。
【他……在……哪……】
吴阿红僵立在原地,牙齿不受控地打颤,发出咯咯声响。她朝后退,转身,朝门的方向冲去。
“嘭!”
浴室门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倏然砸上,吴阿红不察,一头撞在门板上摔向地面。
“滚开!艹他妈的老太婆,都死了还来找我干什么!”吴阿红厉声尖叫,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他……在……哪?】
声音清晰了一些。
吴阿红瞪大眼睛,头发丝凌乱地沾在脸上。
镜子里的吴善婆朝她的方向转头,动作缓慢,口型夸张。
【他、在、哪?】
平心而论,吴阿红根本理解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不知道吴善婆为什么成了恶鬼,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更不知道吴善婆的眼里嘴里的黑色蠕动物代表着什么——
但她莫名领会了吴善婆的意思。
“……他、徐微与在医院。柯萨奇中心医院!”
……
吴善婆的唇角勾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她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存在在她脸上的笑。
灯光闪烁,吴阿红抱头尖叫,“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没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她的嚎叫声中,浴室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原本盘踞在这一小片空间中的东西……离开了。
作为奖励,他没有伤害吴阿红,也不会再来找她。
同一刻,医院。
“轰!”
惊雷响彻夜空,暴雨如瀑,雨滴噼噼啪啪砸在玻璃上,把门窗都砸得晃动起来。一楼值夜班的护士一个瞌睡没来得及打完,硬生生被这响动惊得收了回去。
“我的天,好大的雨。”她喃喃,跑到走廊上挨个关窗户,忧心忡忡地往下看。
他们这边每年六七八月降雨量都会陡增,经常爆发洪水。看这个雨势,接下来几天也有点危险,要不要去超市买点吃的呢?
这个点,应该不会来病人了吧。
正想着,正厅入口处走进来了一个青年。
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站在导台前翻了翻科室介绍,径直朝后走去。护士听见脚步声才后知后觉到来人,忙转身喊住对方,“哎——您好,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
青年没回头,顺着回字型的走廊朝楼梯走去。他带着贴脸的黑色口罩,穿一身夏季冲锋衣。隔着雨幕,护士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细节,只觉得这人身量极高,身形悍利挺拔,看背影都让人觉得心动。
她一时有些入迷,盯着对方发呆。某一刻,她突然觉得脸上热热的,伸手一抹,却见指腹上全是血。
……
护士脑子嗡得一声,她呆呆转头看向窗户,借着灯光的反射,她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她的眼睛流血了。
不要窥视,不要聆听,不要触碰。这三句告诫一直写在调查局的徽章上,警告着来来往往所有对未知抱有好奇的调查员。
可惜护士不知道。
她慌乱抽了几张纸擦血,给眼科医生打去电话,生怕自己得了什么怪病错过治疗时间。
在暴雨声和护士的哭诉声中,青年走到了加护病房外。他透过玻璃观察里面的人,目光划过徐微与毫无血色的侧脸,乌黑的鬓发和微微起伏着的胸膛。
真可怜。
原本富含能量的血液被暴力抽离身体,导致已经开始异化的躯体没有营养供给,不得不退化回原来的状态。这样一来一回,对人伤害很大。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再来一次转化了,至少得修养七八年。
青年拧开门,缓步走到床前。
真该剁了那些多管闲事的人。
他双手撑在加护病床床尾的栏杆上,神情不明,似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审视。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很轻地动了一下。
——徐微与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白天就醒了,但身体太虚弱,精神也跟不上消耗,才醒就又睡了过去。这边医生素质一般,来来回回被折腾了好几次,见他体征还算正常,后面就懒得管了,索性让他自己先恢复着。
……
“……颜祈?”徐微与近乎无声地问道。
青年轻轻抬起下巴,大半张脸藏在覆面口罩之后。如果凑近看,就能发现他的肌肉轮廓很僵,几条横贯皮肤的血痕时隐时现。
——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真是够心狠的,说走就走。
无数杂糅了恨意的怨怼堵在喉头,房间里一时非常安静。这样的死寂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在秒针转到第三圈的时候,青年抬眼看向了正在工作的心电监测器,几息后,他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堪称温和地笑了起来,目光重新落回徐微与身上——
“我是新来的护工,颜祈让我来看看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