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微与手中的电子设备被来人轻轻抽走。

李忌皱眉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在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以后,垂眼看向徐微与,“这谁?”

——徐微与没有回答,脸色难看地后退了一步。

……

李忌眼底一片森寒,紧盯着徐微与的眼睛。就像颜祈说的那样,他只听见了徐微与的声音,没有听到手机另一边的人声。

这是空间错位导致的感知屏蔽,他确确实实已经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了。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一般,李忌烦得很,但又不想在徐微与面前表现出来。他不确定徐微与摆脱巢的影响没有,不知道这通电话是巧合还是必然。

面前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消瘦了不少,人类的身体终究无法适应巢内的环境。即使主人极力保护他,他也依旧在虚弱。

“徐微与……”

徐微与陡然弯下腰,攥住了身后木架子。不等李忌反应,他直接吐了出来。

——下一刻,一只成人手掌大小的黑色蜘蛛掉在了地上。

李忌手指微微一顿。

徐微与喉咙生疼,鼻腔里满是线香怪异的香臭味,胃里一阵一阵翻涌。

李忌什么都没说,半跪下身轻轻拍他的后背,“吴善婆弄的?”

那估计刚才打出去的电话也是那老太婆的手笔。

徐微与看向他哑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链子。”李忌笑了起来。

让你的灵魂永远和巢连接在一起的锁链。

第31章

——徐微与躺在虚空之中,他的灵魂一直在飘荡,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力轻轻抓住了他,将他拖到了一具身体之中。

徐微与脑中一片空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双手苍老枯瘦,十根手指头上都带着银子打造的厚戒,厚戒上拴着彩绳和大小不一的玛瑙串,玛瑙串连接着一块金饼,而这块金饼又被水晶和青金石手串绑在手腕上。

徐微与眯了眯眼睛。

金饼上……打的是一只金翅大鹏鸟。

徐微与抬起头,他所在的这个房间不大,四四方方,墙上挂满了褪色的红布条,地上高高低低地摞着杂物,有女人的衣服、鞋子、书、各种各样的法器——

这是吴善婆的房间。

这个念头产生的下一刻,房门被人恭恭敬敬地敲了两下。敲门的人用当地方言喊了一句什么,徐微与本该听不懂的,但那声音落到他耳朵里,他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大婆婆,您好了没有?】

这句身体站起身,颤颤巍巍拿过桌子边的桃木杖朝外走去。

在靠近门的地方,有一张全身镜,走过去时,徐微与在里面看见了自己。

对,不是吴善婆,而是他徐微与。

他穿着一身繁复厚重的半旧袍子,褐色和红色的布组成了长袍的外面,玛瑙黄金和一些徐微与都不认识的黑色小石头被串成珠串,缝在衣服的每一处作为装饰。

他的脸涂得很白,嘴唇中间通红,两颊也滑稽地擦了圆红的腮红,像是一个怪异的小丑。徐微与想要蹙眉,但这具身体显然很满意。

他侧身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将一缕花白的碎发理进发辫里,缓缓朝外走去。打开门,好几个村人已经等在了外面。见他出来赶紧恭恭敬敬地搀住他。

“陈南回来了没有?”这具身体问道。

“已经到了,正在架柴火嘞。”

几人说说笑笑走到楼下,看见门外的供桌神像和长长的石阶,徐微与才突然惊觉这里原来是他来过的那座破旧小楼。

所以他现在是在借着五年前吴善婆的眼睛看她的记忆?

路很长,徐微与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石头,跨过一条冰凉的小溪后终于到达了一片他从未来过的地方。所有他见过的村人都围在这里。

人群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应该是天然形成的溶洞,里面一片漆黑,洞口架起了一座三米多长两米多高的架子,烈火熊熊,不断有人上前将手中的东西丢到里面,徐微与看的不清晰,感觉他们扔的东西中衣服鞋子居多。

他们一边扔一边喊,徐微与凝神细听,发现这些人喊得是“把罪都带走吧!”“嚟喇神保佑我!”“保佑我明年发大财!”

这具属于吴善婆的身体站在原地,静静地微笑着,整个仪式在这样的氛围中越来越热烈,烧完手上东西的男人女人围着火堆跳起舞来,徐微与也被身体带着跳了几下,一时不查脚下滑了个绊子。

“哎,妈,你小心点!”

一个格外高悍的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扶住了徐微与。

徐微与抬起眼,认出了对方。

这是陈南。

这才是陈南。

他冲陈南笑了下,摆手示意村人继续,在别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拧了陈南一把。

“你带了个人回来吧。”

陈南讪讪,低头听训。

“哼。”吴善婆冷哼了一声,“是什么人?警察还是猪?”

“接的活,您别问了。”

陈南让吴善婆别问,吴善婆虽然不高兴,但还是遂了儿子的愿。

天渐渐擦黑,两人走到洞口边,村人正一铲一铲地整理木炭,保证其燃烧充分。趁着大多数人没关注这里,陈南从洞口边的杂物堆里推出了一架板车。

板车上盖着布,趁着远处的火光,徐微与能看出其下是个人形。

——

——这具身体伸手,漫不经心地掀开布。李忌被血泥沾满,几乎已经辨认不出来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瞳仁里。

——

——“赶紧的,别被人发现了。”吴善婆说道。

陈南双手发力,将板车推到洞口,抬起扶手端狠踹了一下背面,李忌的身体缓慢下滑,然后坠入黑暗。白色迅速缩小,不消片刻便彻底在徐微与眼底消失,只有板车面上还残留了一些血污。

几秒后,徐微与听到了一声闷响……整个人不受控地战栗起来。

梦境外,李忌突然感觉怀里的人挣动了一下,他低头,却见徐微与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起来,苍白的脸埋在他的肩窝处,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

他第一次见徐微与哭成这样,居然下意识地有点手足无措,顿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给对方调整位置。

“你哭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李忌自言自语,踩着枯枝落叶走进雨林深处。如果徐微与此时醒着,就会发觉这条路正是去往吴善婆等人举行仪式的那条路。

小路好几年没人清理,杂草丛生,枯枝败叶甚至堵住了小溪的泉眼,曾经潺潺流水的地方此时只剩一条石头河道。

李忌本以为徐微与哭一会就停了,没想到他越哭越凶。他这人哭起来还和旁人不一样,没有声音也不知道张嘴呼吸,只一下一下地啜泣,简直能把人的心碾碎。

李忌站在洞口前,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要放弃某个念头的时候,他抬步,走向了洞口。

第32章

“……嗯,我知道,我办事你放心,保证不会留下一点尾巴。……什么DNA,他们都进不来……放心吧,赶紧把钱打过来。”

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徐微与回头,见陈南避着人走到一旁打电话。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会,脚下转过去。村里人以为他要上斜坡,忙伸手想要扶他,徐微与缓缓推开这人低声吩咐道:“把陈南叫过来。”

吴善婆在村子里积威甚笃,村里人不敢耽搁,小跑到陈南身边拍了下他。

陈南被打扰一开始还有点不耐烦,顺着看过来,发现叫他的人是吴善婆,忙收敛掉脸上神情,对电话那边的人含糊应付了几句挂断,跑了过来。

“妈。”

徐微与所在的这具身体不说话,只盯着他,目光阴沉冰冷,直直将陈南盯得心虚了起来,目光躲闪,不敢和徐微与对视。

“你接了外面人的活?”

有经验的中介不会频繁打电话确定情况,干活的和派活的都对对方知根知底。

“……啧。”陈南不明显地往身后的方向看了看,犹豫了片刻,扶徐微与走上斜坡,待和身后众人拉开一段距离以后,他才压低声交代道,“有人出了一大笔钱,让我把那小子的尸体处理干净,千万不能让人找到。”

“我说了多少遍!”吴善婆低斥,“不要接外面人的活,不要接外面人的活!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了。”

“妈——”陈南赔小心道,“这单老板开了三十万。” ?

“三十万?”吴善婆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他们算钱的单位是美元。吴善婆虽然没缺过钱,但到底只是个东南亚偏远村落的神婆,听到三十万,她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徐微与和她清晰共感,只觉胸腔里挤出了一注一注混着贪婪的血液。

吴善婆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她拧了一把陈南,低声问道,“真给你打钱了?不是骗你的吧。”

陈南偷偷给她看自己手机,“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

吴善婆瞪了他一眼。

看她这样,陈南便知道自己过关了,笑了一声,“碰上这种事,那小子也是倒霉。我带他回来的时候还听见他在叫别人名儿呢,好像叫什么……徐微与。也不知道是他老婆还是他女朋友。”

此时月上中天,母子两人相携走在前面,村里人熙熙攘攘地跟在他们身后,一切都还很正常。快到老屋时,一个小个子男人跑上来拉住陈南,说要请他喝酒,晚上一起出去找乐子什么的。

吴善婆也懒得管,对两人摆了摆手,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上了楼。走到门前时,她轻轻“咦?”了一声。只见走廊下那张摆满神像的桌子不知道怎么得被人撞歪了,神像倒得一桌子都是。

吴善婆以为是村里人不小心,骂了句脏话,将拐杖放到一边,匆匆走上去搬桌子。但就在她的手抓住长桌下端的时候,一尊佛像无风自动,骨碌碌滚到了桌子边缘。吴善婆伸手要拦,但慢了一步。她的指头和佛像边缘一触即分。只听“啪”一声,那尊佛像砸在了地上,身首分离,小小的头顺着石阶嗒嗒嗒滚进了下方草丛。

……

吴善婆瞪着隐没在夜色中的草丛。

徐微与紧紧盯着那个小小的佛头。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来找吴善婆时,踩到的就是这颗佛头。此时,吴善婆对未来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惊疑不定地在原地站了会,匆匆进了屋。

这天之后,吴善婆一直待在房间里,偶尔有村里村外的人找过来求她办事,她也不见。只让对方年后再来,说她今年要修养。

没人有疑义,但只有徐微与知道,吴善婆不是在修养,她是在拜一尊被蒙了红布的神。

红布下的神像两侧高高凸起,中间塌陷。即使看不见底下的真实样貌,徐微与也能猜到那是一只鸟。

——吴善婆叫它【嚟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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