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情燕
其实真有那么两日,我曾想过,要不就……算了,他已经很后悔了,他已经什么都在照着我想要的做了,他失去过了便会明白怎样重新珍惜。且我真的需要他帮我除掉心魔,我还要结丹元婴合体一步步往上爬呢,我好不容易得来了修炼的机会、正如故事里的堕仙好不容易找到了天光。却因一些旧事,大道攀登止步于此,值得么?
我以前都可为师门的利益委身于他。
怎么现在,为我自己切身最重要的利益,却做不到了?我到底还在怨恨什么,不平衡什么,赌什么气,难道利益不是最重要的吗??
思绪翻涌,识海中一线剧痛,我忽然气紧,似被无形之物扼住咽喉,一丝气也吸不进去,眼前花乱且红。这才反应过来看自己左臂,原是不知何时,已全数染上不详且暗沉的黑。
心魔。
方才思绪,竟是心魔在引导走向!它侵蚀蛰伏多日,要现在发作了。大事不妙。
我赶紧停住乱想,咬指立画血符,并摆开清心器阵,盘坐入定。这动静有可能引来洞外祝源注意,但顾不上了。静谧和缓的灵气渐涌入两处灵根,仿佛正将心魔侵蚀压下,我以为维持片刻此劫就能再拖,不料,被一双温暖的手托住了面庞。
一个恍惚,我睁开眼,却在看清后心神骤沉。
是桓九,但更是心魔。它周围仍萦绕着红雾乱息,可于我而言,它已变得有温度且有形,几乎与真人毫无不同。
我只看了它这一眼,耳畔即刻几声裂响,清心阵破,前功尽弃。
它嬉笑着拿住我肩膀后推,再与我一同跌进后面的坑里。没有摔疼,因确实垫得很软,可这坑尺寸比过去还要逼仄,等我回过神来,心魔已跨在我身上,与我吐息相闻,胸膛贴着胸膛。
我脑中还在嗡响,看不清周围也听不清周围,唯有这心魔在我眼前一举一动和形貌都无比清楚。它双臂揽着我颈扑在我怀里,用着桓九的声线,又无比甜腻:“远之,远之,你想我了。怎么我那么伤你你还要想我呀,你好奇怪。”
它虽是心魔,在旁人眼中不可见,可在我这里已成了有温度的实体。我想推开它,却一动这念头便连手都抬不起来。我只能道:“滚开。”
它不听,揽着我,一只手沿背脊向下触摸:“不要,你明明就很想我,偏闹别扭。远之,来,今天我们就在这善始善终,你乖乖地不反抗,我马上让你得偿所愿,享巫山极乐。”
这话终于半点都不像桓九。它觉得它侵蚀得很到位,便不再装,暴露了掠夺本性。
现下心魔对我侵蚀已至深并爆发,我无法动用任何意念与它做对,但在它完全成事前,我尚能清醒。报仇是来不及了,因此我能做的唯有一件事。
立刻封天承剑。不能让它落到旁人手里。
我早预备有此意外,天承剑的绑带内侧贴满了封符,需要封剑只需催动即可。心魔后续怎么扒衣服啃肩膀都不再管,我直接找出剑来,艰难念诀催动,封阵在剑上立时叠加起一层又一层。
心魔在我身上啃出好几处黑疤,手越发摸得不对劲,我封阵诀几次闪烁,才能勉强念完。已经快半口气都提不起了,但,以我这微末修为封的剑,难道元婴期乃至合体期会打不开吗?
可能得如故事中所说一样,以血以魂祭剑,竭力将自己魂魄的一部分分入剑中化灵,才能让它不被任何人占有。
临到头来,我还真成了故事里那孤注一掷的堕仙;故事听多了,我的结局,还真成了横剑自刎。
我拔出天承剑,手十分抖,幸而还是稳稳搁上了颈。
眼前心魔已明白我想作甚,它与我一体,我死即是它亡,便一下子慌乱起来,伸出它满是浊气的手想抓我剑柄。只是我此举并非故意针对它,心魔对我神识的阻碍没有效用,它抓不住也阻不了。
它这模样,又开始像当年金阵中那只无能为力哭嚎的小兽了。我突然确有些想在此刻把它当成桓九,不由牵动嘴角:“我这次真的要死了。我成不了仙,且到地府后魂魄不全,来世也没有了。你以后不要老在活着的时候约这约那、祝福这祝福那,指不定,我就是被你这些约定和祝福咒死的。”
我将天承剑压紧,这玩意可比三师弟佩剑利索,稍后一定不痛。
“即便今后我失却五感魂归天地,你欠我的,照样要还清。桓九,你得给我记着。”
第74章 伪装
之后我手上使力,眼前一道红光过,耳畔还听到了心魔一声凄厉惨叫,便什么都不晓得了。
灵台重新清明时,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过去了多久,只觉头痛,又浑身松快了些。
我仍坐在坑里,心魔仍在面前,只是跪在了坑外。天承剑被扔在一旁。我能醒着,脖子当然好好的没划下去,抬手臂看,左臂入骨的黑疤仍在,却颜色浅淡了很多。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看面前这心魔没再动手动脚,又满脸愁容,只盯着我目光不动嘴上也不言,大概是它主动放弃了继续侵蚀。
我尚不确定,问:“怎么,你不想继续了?”
它僵硬地摇了摇头,似乎还有些发抖,心有余悸的模样。一个心魔还会发抖。我原以为心魔神智低下,不会搞懂我与它生死一体,非要将我逼入绝境。
我道:“好,你既然转了念头选择与我共存,那就约法三章。不得再像今日这般强夺我灵识;每日只准吸我灵气一次;以及若可以的话,变回你本来模样,休要用他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整日纠缠不放,令人作呕。”
心魔听着,眼似乎瞬了一瞬,润了一些。它点了两下头,最后一下迟疑地摇头。
我又不太确定了,略觉奇怪:“你能变过来,却变不回去?”
心魔非常肯定,连连点头。
我叹气:“那也罢,你记着莫借他的面容做出格的事就行。你刚才那种行为,让我想起……再来一次,我自尽绝不会再废话犹豫。”不过为何我对心魔也用这招威胁,好生奇怪,果然还是想死想习惯了,一回生二回熟,离了某人这么久也没改过来。
我不再理会它,趴着坑口去摸回天承剑。我只是想归剑入鞘,却总觉得背后发凉,抬目看,这心魔一直注视着我拿剑的右手,面色晦暗,眉心紧凝,仿佛有很深的思绪。
直至我将剑归鞘绑好,它眉目才松和。
既没被心魔吞死,我自要继续杀祝源的正事,赶紧从坑中爬出。如此闹一通,身体微微乏力,踩出坑缓慢了些,竟被心魔托住左臂扶了一把。
他托住我左臂还托得很轻,丝毫没碰到疤口。出坑后立刻放开,更是碰都不敢碰。
不对。心魔之前咬都是连骨带血地重咬。且我在洞里弄这么大动静,按理说早该有人进来查探情况才是。
我这一通已经闹完,他却未消失,只是退远看着我。我想了想道:“我腿在坑里坐麻了,你现已对我而言是实体了是吧?再搀我一把,扶我出去。左右别人也看不见你。”
他赤红的眸一阵晃动,立刻听话走过来,隔近之后脸别向了旁侧,不敢再瞧。我径直向他伸出左手,他接过时,一手扶住臂弯、另一手托着手掌,其小心谨慎的程度,像是生怕将我碰碎。
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便就这样由他扶着,向外慢慢地走,用余光观察。正巧,瞟见了他也在用余光悄悄扫我,与我对上后又立刻挪开,继续若无其事地看旁边。
也可以说,这些都只是毫无证据的蛛丝马迹、是我多想而已。可一阵风过,掀动袖袍,有那么一眼我瞧见了他手臂上心魔绝不可能有的东西。
紧缠的、疗伤用的绷带。
“……”
若我未记错,有些人在一月前对战合体巅峰,受了“筋骨寸断”的伤。
他与我余光对视后,便只管直视前方或斜视边边角角,不言不语,好似真成了个心魔。他还觉得他装得很像。
向外步至某个位置,有异样之感,像是跨过了什么边界。他之前在这设了无形屏障。
“……”
出了洞后,到外面休息的各散修以及重光派弟子附近,我动作和缓地收回了手。而后不再管他,如他所愿当他是个不存在的心魔,直接去找祝源说事,讲里面没有异常,现在便可开始我们的计划。
祝源摩拳擦掌,对独吞整洞灵宝期待多时,立刻开始配合。最后果是我与他单独进入花降洞窟深处,外围那“只有元婴中期以上才能过的禁制”,都是他自己设的。
至于我的“心魔”,毫不打扰,远远跟随身后,过禁制后他还有意抬手加了一层,保证里面任何动静外面都不晓得。
我悄悄回看过几眼,他面上始终维持着没有任何表情,心绪都在眼底。我读得懂他那双漂亮眼睛,欣喜,紧张,惶恐。手也一直紧缩在衣袖内,像生怕我看见他手在抖。
他这个只对我现形而对旁人隐身的把戏,倒玩得沉浸。
我引着祝源不断往洞窟深处走,过了许多关卡,也让他拿了些许外面没有的灵宝。遇到几次妖兽,我识相退后作弱小状,祝源替我开路,打得很是积极。
到最里头某窟,已满地仙草灵宝。祝源看得眼直,动灵力大批大批地往自己储物戒里装,早将我抛之脑后。这些东西几乎都是不可立用、需要炼化的,加之之前砍妖兽开路,我估算下来,目前而言他应耗了不少灵力,是机会了。
我在他身后,边走近边道:“祝长老,我记得这里面还有个隐洞,上次我跟那合体期大能进来时,见他从隐洞中取走了上古仙剑的剑胚。里头不知还有什么别的宝物。”
祝源转来笑道:“小友,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啊。快些带我前去,里面的东西,有你一份。”
他毕竟元婴,过于近身仍可能被发现杀气,于是我保持一定距离跟他车轱辘,并动微毫灵力慢慢解开背后天承剑的绑带:“我记得那位大能念叨,剑胚是天生地造、自然而成。祝长老可知,上一次上古仙剑的剑胚所造€€€€”
我将字句捏得缓慢,讲故事一般,而后骤然抬手,天承随之出鞘,破空而去。
祝源反应也快,我这头剑一出他也护罩立起,仍被逼退两步。他又猛加了份灵力,才挡下此击,天承剑回我手中。
祝源震惊:“你??你敢跟我动手??”
修为差距太大,偷袭求个先机行不通,还是要正面打。我便决定先动摇他心神,拂下假面:“二师父,你且好生看看我是谁,看看我拿的什么剑。”
祝源这头惊了惊那头,惊得都有些茫然了:“你!你不是已经,还有天承剑,怎会€€€€”
他发懵,我逮住机会携剑快速近身,向他脖颈挥斩。祝源再度迅速反应,也祭出他的佩剑生接天承。天承剑品阶虽高,与我修为太不搭了些,这一回合我又没能伤到他,甚至险些被他另一手抓了腰腹,只得再度退开。
祝源这下已彻底明白,我不会再有偷袭机会了。他一振袖,放出了元婴中期威压。
我正要以混沌源珠抵挡,那威压落身,却立刻变得轻飘飘的,没有力度。
下意识回头瞧,桓九背手默立在远处,位置偏僻,十分隐藏自己的存在,盯着祝源,额心火印发着红光。
……神经。
第75章 拉扯
祝源见威压失效,怒吼一阵,大叫此处有古怪,以为是洞窟环境遏制了他的威压。而后无需多言,便是正式的血战。
我规划此战时本给自己强调了许多谨慎的注意点、还事先将祝源的招法研究过,打算慢招耗,可现下桓九往那一杵,我就有些不想慢了。
想到等这边打完,那头还要处理更麻烦的事更麻烦的人,心中烦透,手中剑不由耍得大胆且勇猛些,十几个回合下来戳伤了祝源两处非要害的地方,而自己左上臂也被其划了一下。那边桓九见状要过来,我直接横目瞪他,用尽自己能表现的所有凶狠。
桓九眸色一恍,脚步定住,再维持不了伪装的面无表情,神情无措。
我这边还在打,没空再看。也该让他自己待那多想想,装心魔是不是很好玩,受着伤一个人跑来仙盟势力深处的花降秘境看坑怀旧是不是很好玩,我那六本书到底有没有读进去,他这个魔尊是怎么当的。
在天承剑加持下,我与祝源剑招难分胜负,最后一次分远时他突然改招,化出仙技巨剑瞬时斩来,我被迫硬接,连退数十丈,咯了口血才抵住。
祝源提剑笑道:“小远之,你可真有本事,还没结丹就能跟你二师父我战至如此地步,不过你剑法可比你师父差远了。他若还活着,看见天承剑落你手里如此蒙尘糟蹋,得多伤心呀。”
我拄着剑,拭了嘴:“我本就不是剑修。”
祝源道:“是嘛,所以这天承剑不如……”
我向他一笑:“我是器修和阵修。瞧瞧你脚下是什么。”
我本就不想与他硬拼剑法,我近身是在以天承剑风画阵。他低头看时,我将咯出的血抹了一把到地上最近的阵纹处,眨眼之间,红光泛滥,魔光大盛。
祝源脚被阵法绊住,不得动弹。他又在吃惊:“你修魔?!”
我缓慢站起,抬手,戒中仙器迅速散出,一百零八枚瞬归入红血杀阵一百零八的阵眼,整个阵法颜色变幻,内泛白光,中转金芒,最外层又是鲜艳的红光。
其实没必要非得变幻颜色,但,师父喜欢。
“恭喜你二师父,临死之前,能见一次我独创的仙器铸魔阵。”
说来,我从没像桓九那样用修为和实力装过。炼气筑基,这两年我谨小慎微地过来,第一次甘冒大险,就是今日在这干一个元婴中期。
不得不说,装得确实爽。莫名有些理解桓九的某种心态了。
一百零八仙器经我灵力加持,嵌套魔阵中,还真能绊住元婴中期,冻结他经脉,令其灵气阻塞七八成。就是这么搞耗灵力太快,我还没把最重要的天承剑架到天上作为斩击,眼前已是阵一阵地泛黑。
需要用各种灵宝来加持灵力。
我已没法快速调出灵宝来,那边祝源又一声大吼,挥砍各种还能用的仙技试图破坏阵法。由于灵力一时接不上,有几角真出了裂纹。
直至桓九的手默默搭上了器阵、他的灵力如泉涌灌进阵法,祝源才终于一丝缝都砍不出了。
我与他再一对视,一时哑然,不知该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