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闻一二
闻言,卿白不禁连连点头,更加肯定了‘慈悲为怀’兄弟俩之间的感情……或许这其中也有红老板的份?
九年与卿白的畅通无阻如入无人之境止于一声呼哨,沿着湖边石径穿行的二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远处湖心亭的围栏边上斜倚着一位锦绣华服的俊朗青年,青年一手端着一方圆肚白瓷鱼食盒,一手毫无顾忌地冲着他们用力摇晃,脸上还洋溢着夸张热情笑容,一副喂鱼喂一半发现他们后高兴得连鱼吃没吃饱也顾不得了的模样。
卿白:“……这便是上京阴君?”
九年:“……这便是上京阴君。”
见二人远远望着他却不动作,殷为怀干脆将白瓷圆肚鱼食盒搁在栏杆上,双手齐挥,长长的袖子迎着风不停上下扑扇,宛若一只色泽明艳花纹华丽的大扑棱蛾子。
这可真是……画风清奇。
阴君待客如此热情,他们也不好继续无动于衷,况且他们本就是来找阴君的。
九年带着卿白走上长长的廊桥往湖心亭去,离得近了卿白才发现同尾巷懿宁公主府里的湖泊一样这湖也不一般。
若人世的湖是清澈干净有灵性,那这湖便是污浊黏腻如深渊,盯久了水面上缓缓扩散的水纹会让人疑心自己的灵魂会被吸进去,成为污浊的一部分。
卿白看着底下黑若墨汁的湖水,突然没来由地想,古有洗笔池美谈,若千百年来上京阴君都在这湖中洗笔,这湖也可称洗笔湖了,如今也算功德圆满可直接舀水做墨……
到了湖心亭之后,阴君熟练的与九年寒暄:“九年大人可真是稀……”
殷为怀原本想说稀客,却又想起最近连见了好几面……如今的九年大人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把自己活成镇物石雕除了工作岗位哪儿都不去的九年大人了。
共事千年,竟还没这段时间见面频繁,殷为怀一边感慨一边游刃有余改口:“九年大人莅临,我司真是蓬荜生辉……”
直面客套话的九年顿了一顿,突觉有些失算,忘了这位上京阴君也是在地府‘修行’多年的主,底下那套不论好坏都学了个遍才出师任职上京阴司。
卿白不耐听那些反反复复毫无新意又臭又长的寒暄,偏头装作被亭下游鱼翻水的动静吸引了注意,然而这一看却差点骇得他没绷住表情……在这黑墨汁一样的湖水里翻水的根本不是鱼,分明是一具具长着人脸的鱼骨架!
再一看那被搁在栏杆上的白瓷圆肚食盒,里面装的也不是什么鱼食,而是一颗颗浑圆充血经络纠缠的眼球。
湖中腐朽枯败只剩一张张人脸骷髅的骨鱼如同公园里为了抢一口鱼食密密麻麻挤成一堆的花色锦鲤,围在湖心亭周围不知疲倦地冲着殷为怀不停张大嘴巴,露出一口明显是人牙的森白贝齿,只是它们并不是为了一口吃的,而是期望足够幸运能接住一两颗眼球,好安进它们已经空洞洞了太久的眼眶……
第97章 眼珠
行了, 知道了,晓得你们兄弟情深了,倒也不必连湖中人脸也这么还原, 数量还是一群。
卿白一言难尽地看着湖面上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嗷嗷待哺’的人脸骷髅……居然还各有特色每张脸并不重复, 各有各的惊悚,令人感到惊吓的同时又添几分仿佛蚁虫或鱼蛇钻进血管€€€€€€€€往心脏爬行的不适感。
卿白在心里安慰自己,虽然很掉san值, 但也算是领略到阴间特色, 这一趟没白来……一想到九年这千万年来日日面对类似的‘阴间特色’, 说不定还要和某些‘阴间特色’打交道€€€€地方阴司尚且如此, ‘海纳百川’的阴界又如何?威名赫赫的十八层地狱又如何?
卿白心底瞬间升起阵阵怜惜之情。
“哈哈哈哈哈!”殷为怀爽朗开怀的笑声打断了卿白的思绪, 卿白不知道,在他不耐场面话转头去看‘鱼’时, 这位嘴上与九年寒暄的上京阴君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他,“这位便是九年大人之前为之忧心的小灵犀吧?闻名不如见面,果真不出我所料, 是位美人!”
你想说的是笨蛋美人吧?知晓前情的卿白神色平静内心腹诽。
卿白自觉装不出殷为怀为他设想的‘笨蛋美人’人设, 也不愿意退而求其次只捡半截, 干脆沉默不语,把话语权全权交给此地主人, 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好在殷为怀是个能说的, 不需要旁人接茬也能滔滔不绝下去, 而且他还眼尖,不过一眼便瞟到了刚刚卿白眼中一闪而过又转瞬沉于眼底的怜惜之意……只可惜搞错了对象。
“小灵犀不必为这水里的东西心存怜悯, 我这口湖与世上寻常湖泊不同, 一潭死水,不生活物, 养在里面的尽数是些有眼无珠的玩意儿,生前多是所托非人却又死不悔改连累父母子女朋友同尝苦果之人,死后将它们魂魄拘在这湖里干些清淤吞脏的活儿,受些苦楚才好送去地府投胎。”
卿白看着水里那些森白骷髅里的黑洞,努力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小瓷坛里装的就是它们的眼珠?”
殷为怀摇头:“是它们过桥投胎的通行证,至于为什么是眼珠的模样……”
殷为怀右手探指进圆肚小瓷坛夹起一颗圆咕隆咚黏黏糊糊的眼珠子,放到修长白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掌上时手指还轻柔地捋了捋眼珠后面纠缠不清的血管神经经络膜,像是在把玩什么心爱的奇珍异宝。
殷为怀笑眯眯地说:“因为很有趣呀~”
有眼无珠……卿白没觉出有趣,倒是品出了浓浓的恶趣味,还有点恶心。
殷为怀虚虚拢着眼珠的手指轻轻往下一送,那颗眼珠便‘啵’的一声没入黑墨汁一样的湖水,湖面上那些密密麻麻仰脸张嘴的人脸骨鱼似得了信号,尾巴一甩便顺着眼珠入水的动静追去,湖水实在太黑,湖心亭里的人、至少卿白只能看到激烈翻涌的水面,时不时还会浮出一些看不出是什么部位的骨头碎片,很明显下面正在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争夺。
没大一会儿,水面下的激烈争夺就有了结果,湖水骤然平静,随后一条脸盘子和鱼尾巴都比其他骨鱼要壮硕一圈的骨鱼猛然跃出水面,原本黑洞洞的眼眶里粗糙地塞着刚刚殷为怀随手扔下去的眼珠。
是真的很粗糙,能看得出它能从众多同类中脱颖而出委实不容易,匆忙之下又没手辅助连眼珠的正反都装错了,瞳孔朝里,各种乱七八糟的血管经络一股脑露在外面,筋筋吊吊,拖肠带水。
但它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因为自‘眼珠’安进眼眶的那一刻起,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柔软便缓缓由‘眼’起始,逐渐扩散至全身,那一直折磨它、因为被套进黏腻水生生物壳子里如影随形的阴冷感终于被驱散,虽然还未喝汤过桥,它却仿佛已重获新生。
卿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跃至半空的骨鱼像他曾经短暂在游乐场兼职派气球玩偶准点下班时那样一点点褪去外面的森白骨架,露出封闭积压在骨架内腔里疲惫扭曲的人形,只是从前兼职的他好歹是血肉之躯,出来后抖吧抖吧又是是一盘靓条顺大帅哥,眼前这位却是一团只能勉强看出人形连男女都无法分辨的魂体。
卿白觉得开眼之余又有一点庆幸,庆幸自己从猫变回人身是在众人熟睡的深夜,虽然以他灵犀的身份化人时应该不至于如此惊悚狼狈……可万一呢?
殷为怀先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挥了挥手,那飘在半空中面目全非的魂体便规规矩矩的对着殷为怀拜了两拜,而后一头扎进湖里。
殷为怀解释了一句:“这湖通往奈河,它投胎去了。”
说罢殷为怀拍拍手掸掸袖,吊儿郎当的往栏杆上一靠,光明正大的在工作时间、在同僚面前摸鱼:“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名额有限,今日工作量完成~”
水里的骨鱼似乎听得懂他的话,闻言虽然不舍不甘,围着亭子游了两圈后还是依言散去。
卿白下意识看向九年,在他心目中,九年是个对待工作十分严谨认真的兽,面对同事如此公然摸鱼……
“只是要麻烦阴君一二了,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九年突然顿了一顿,再开口时说的却是,“为了你前些日子给我订的那单外卖。”
这话很明显是临时改口,卿白和殷为怀却都很惊讶,不过讶然的点各不相同。
卿白是没想到九年面对这看上去不太着调的殷为怀会如此习以为常从善如流,莫非他们阴界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忙碌,也没有明确规定工时?或者是九年并不是他心中以为的那样……然而转念又想,毕竟阴界的重要工作千万年下来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么几个,年复一年的做下来早已熟能生巧,说不得阴界的工作效率就是这样高工作氛围就是这么悠闲呢?
而殷为怀,他惊讶的神色里却夹杂着一眼便能看出的心虚。
卿白回过神来后并未错过殷为怀脸上的心虚,暗自感叹九年还是有些手段,即便是临时改口也能一语言中关键。
九年却眉头轻皱,并不乐观,他在阴界与各色老油条打了千万年的交道,太明白这些人若真心想瞒,自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即便被抓住了确切证据也有其他说辞周旋,不会这样浮于表面,他才刚开口就开始心虚……多少有些故作姿态了。
会如此只是因为想让他知道,至少这位上京阴君想让他知道。
既然如此……九年干脆反客为主,也不急着开口了,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殷为怀,等他开口。
殷为怀直接被盯出一串干咳,目光也微微漂移,这番倒不是故意作态,是真有点承受不住九年如此凝肃的目光……试问这世间谁能在这位大人这样的视线下不慌?
“咳咳……你说的是……送伞那次?那单外卖怎么了吗?”殷为怀努力摆出一副经过努力回忆终于想起某件早已被他抛诸脑后的小事的模样,“已经过去这么多天,若出了事我这边会收到消息,可我记得,那订单是按时送达了的……”
殷为怀自顾自嘟囔完,又一本正经地对九年说:“九年大人请放心,这外卖平台同我们阴界很有些渊源,真出了问题也没什么,还有售后保障!”
这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就有些多了。
“没怎么……”九年话说的很慢,越发显得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只是想麻烦阴君引荐一二。”
殷为怀如此旁敲侧击隐晦提点,九年也不傻,在脑中把这些日子收集到的各种零碎线索一串联,原本便存在内心深处的那道疑影一下就清晰了许多:“我想见一见那位……‘渊源’。”
听了九年之言,殷为怀那浮于表面的心虚终于尽数消散,同时身上那股子纨绔一般的吊儿郎当也不见踪影,整个人沉静又隐隐透着几分贵气。
这样一看,他与裴慈终于有几分相似了。
“虽然麻烦,然九年大人有求,不敢违也。”
“只是……”殷为怀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旁的卿白一眼,“今日却不是好时机。”
九年也看向卿白,眸光闪动,好似明白了什么,顺着殷为怀的话说:“既然如此,那便改日再€€€€”
“倒也不必。”卿白看着面前这俩明明话说得点到为止,却好像达成了什么共识的一兽一鬼,心里有点恼火,一边仔细观察两人神色试图看出点什么,一边慢吞吞说,“来都来了,我们不是闲人,阴君也…日理万机,总不好白跑一趟……不必顾忌我,阴司这么大,想谈什么事、想见什么人,难道还没个清净地方?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九年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殷为怀抢了先:“清净地方自然是有,只是九年大人想见的人有些特殊,尤其是那一只鼻子……即便是在阴司,若不甚被它发现你,今日有九年大人与我在,虽然不会出事,但……恐祸在将来。”
殷为怀这样说,卿白就更感兴趣了,只是问人问事也有玄机,若一味追问只会显得难缠惹人烦,卿白也不愿意事事指望别人帮忙解答,这不是他的风格,他的风格向来是……
“那所谓的外卖app是你们阴界搞出来的业务外包平台?”
“咳咳咳!”鬼没有呼吸,可殷为怀还是被自己的‘气’呛到,他平复了一会儿周身之‘气’后,表情古怪地反问,“小灵犀何出此言啊?”
卿白也是突然福至心灵灵光一现,若真要让他说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也不是不行,就是得:“等我梳理一下思路看怎么编。”
九年:“……”
“……慢慢梳理,不着急,不着急……”
殷为怀心情很复杂,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他原本真的只是打算一点一点的透露给九年知道,毕竟这事儿确实是那帮子老鬼做的不地道……怎么就几句话的功夫,这灵犀幼崽也……还是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人间‘渊源’一词已经直接等同于‘搞事’了?
不对,渊源本来就是源头本源的意思!
啧,失误,大失误!这小灵犀哪里笨了?
笨蛋美人分明是我自己!
殷为怀扼腕叹息,文化课还是不能落下啊!
第98章 渊源
卿白嘴上说梳理思路实际思绪就没停过, 拿出了学生时代做阅读理解的架势将眼前这两人含糊其辞又点到而止的对话逐字逐句翻来覆去细细咂摸……可惜碍于对阴界、对他们‘体制内’的许多事并不了解,卿白并没有咂摸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来。
但卿白不打算放弃,灵光一闪决定换个思路:既然对阴界不了解, 便将重点放在九年身上……他不信九年跑这一趟真的只是心血来潮。某些事就算是今天才确认, 那之前在他心底也总有个疑影。
这段时间他们日日形影不离,九年又对他不设防以监护人自居,逮着机会就给他灌输各种‘常识’, 言谈举止总会带出些蛛丝马迹, 卿白可以梳理的东西太多了。
远的不提, 就说今日, 由那三根鹤羽引出的一番谈话便……
卿白:“!!!”
卿白突觉晴天霹雳, 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这些日子做吃喝不愁万事不管的猫崽子做习惯了险些把智商也给作没了,可事实胜于雄辩, 真相分明都这样大咧咧摆在他眼前了,只需要稍稍那么一串联……他居然等到现在才想通!
啧!兽身果然影响智商!
胡乱将责任全部推给兽身原型后,卿白稳了稳神, 让自己尽量风轻云淡地说出刚刚才‘梳理’出的‘猜测’:“那位灵犀族长竟如此容不得我……”
卿白是风轻云淡了, 正扼腕叹息陷入自我怀疑的殷为怀却被他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吓了个激灵, 周身才平复没多久的‘气’再度乱窜,十分不雅的打了个嗝后他才结巴着说:“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九年一直没松的眉头皱得更紧, 却没有出言打岔的意思。
卿白看了九年一眼, 心神愈稳, 缓声徐徐道:“别慌,不过是合理猜测而已。”
“……”殷为怀干咳几声, 长袖一甩背于身后, 瞧着姿态甚是潇洒,就是一双眼珠东飞西瞟, 不太正经,“我没慌,就是有些意外……你居然知道灵犀族长?”
卿白不太想回答这个傻问题,但为了以后‘办公室’和谐,还是顺口敷衍道:“不巧正好知道。”
殷为怀默默将目光移向九年,心情复杂,不用细想,肯定是这位大佬‘恰巧’告诉这连自己原型长啥样都不清楚的小灵犀的……瞧小灵犀那敷衍样儿,只怕也是一知半解,并不知晓那位灵犀族长在他们阴界是不可言说的禁忌。
轮回台经年不休日日轮转,几十年过去,除却当年参与了那场险些搅翻奈河的大混战幸存下来的老鬼,即便是在阴界各阴司当差的正经鬼吏无常,对灵犀这种神秘灵兽也不过当故事传说听,更何况灵犀族长。
阴界看似千千万万年未变,恶波滔天的奈河不知疲惫永不回头向前奔流,河上长桥永远鬼影幢幢排着望不到尾的长队等一碗万事皆休的孟婆汤,十八层地狱热火朝天从来不缺哭嚎不休的极恶之鬼,就连那些新上任的无常也都偏爱那两身毫无美感的黑袍白衫,高高的帽子一戴,打眼一瞧全是故人模样……比起日新月异的人间,这里就像被岁月遗忘之地,千年前是什么模样,如今就还是什么模样。
可阴界也最是善变,就像那些咆哮着奔流过桥的奈河河水,桥上鬼一碗汤下去也再无回头之日,生生死死已是下一个轮回,几十年后复又沿着长队站上桥头接过一碗汤水……重逢总是短暂,分别却那样漫长,漫长到不经意回首,才发现除了阴界本身,故人旧事,其实什么都变了。
殷为怀突然想起他那位常年在桥边熬汤的同僚曾经在半醉半醒间感叹,说这偌大阴界,好似一口大锅,就它熬汤的那口大锅,看起来好像每天都簇新满当,其实锅里的汤早换了不知多少拨,熬好一锅就泼向人间一锅,而他们这些老鬼啊,就是那涮锅水,看着风光,实则连回锅的资格都没有……
卿白敷衍完殷为怀便将视线放回九年身上,明明还只是猜测,他的语气却分外笃定:“是它吧,你想见的那位‘渊源’,就是当年那位活下来的灵犀族族长。”
九年眸光轻动,与卿白对视片刻后很快恢复沉静,很明显,他想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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