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 第10章

作者:诗无茶 标签: 玄幻灵异

“若是轻易能看明白,贺兰明棋也吃不上许多亏。”祝神似笑非笑,“祠堂不干净,才要佛祖来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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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家祠收容房设在祠堂西侧,占地极广,呈方阵修建,十行十二列,禅房模样,一房两榻,最多两人居住。每两个月一次洗牌,旧人出去,换新人进来,期间愿意留的可以留下。

今日西门大开,祝神和容珲赶到时门子桌上还剩二十个牌子。

一面排队,容珲一面跟祝神嘀咕:“古氏这许多年外头撑着世家的架子,内里早就入不敷出,自家的算盘还拨不转,竟依然日日坚持这救济八方的体面€€€€一个月收留两三百人进来,好吃好喝供着。只要守规矩每日去佛前添一柱香就能捡这便宜,说是给佛祖纳些香火,谁知搞哪门子猫腻。”

祝神不置可否:“这祠堂的设置,不知给了多少人躲避杀身之祸的藏处。”

正说着,便排到他们。

门子一边递牌子一边说道:“牌子挂黄的那面。过了酉时,天亮之前不要出门,不要点灯,不要发出声音。”

又瞥见祝神,忽咧嘴笑道:“看公子生得细嫩,高门大户出来的,何苦来这儿凑热闹?”

祝神亦颔首笑道:“被家里赶了出来,没别的去处。”

“原是这样。”

门子还想说什么,容珲上前一步挡了祝神。

那门子便道:“我多提醒公子一句,进了这儿,入夜最好连眼也不要睁开。”

“多谢。”

二人领了牌子,就撞见一个上月住进去的人离开,与他们擦肩而过。

祝神问:“瞧见没有?”

容珲:“什么?”

祝神指了指自己眉心。

“您说他眉心那一笔绿砂?”容珲说,“好像是驻院的法师点的,离开之前每个人都要去佛前拜别古氏的这位法师,有缘人就能被他点这么一下。轻易还洗不掉来着。”

“就没人不愿意被点的?”

“这倒是没听说过……”容珲琢磨,“不过人家都给吃给穿一个月了,点那么一下谁也不好推脱吧……”

祝神打量他一眼:“这东西洗不掉。届时咱们离开,他要给你画一笔你也不推脱?”

“我……”容珲语塞,干脆一股脑把话推给祝神,“您舍得我被点的话,我就点!大不了回去拿巾子蒙着。”

祝神笑笑,不再多言,只道:“看看咱们住哪间房。”

容珲伸手看牌子,两个人一起来,拿相同的牌子,都是“甲行巳列”。

“这牌子也稀奇。”容珲找到屋子便闷头收拾,祝神站在门口晒太阳,听他在里头念叨,“一面黄,一面白。涂成这样,管好看?”

祝神闭目吹着微风,头顶掠过一只朱砂色的蝴蝶:“兴许挂一晚上,就变白了。也未可知。”

房里打点完,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他们绕到祠堂后,隐隐约约听着某处念经的声音,便寻过去,看见一处四面都有门窗的屋子。

这屋子修得四四方方,门窗虽多,却是紧闭。站在门外,里头一览无余:几十口两人合抱大小的钟吊在梁上,朝北放着一颗巨大的佛头。一群和尚打扮的人正绕着那些钟自西向东转圈,嘴里念念有词。

容珲蹙眉:“这佛……怎么是闭着眼的?”

祝神不言,依旧是那副笑不达眼底的模样观察着里头一众陈设:“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佛,真身是棺材?”

话音未落,不远处,忽听有人冷冷喊了一声:“祝双衣。”

祝神脊背一僵,不动声色朝反方向一转,迈步就走。

后边的人腿长,迈得步子也大,声音更近了:“祝,双,衣。”

祝神装听不到。

“祝€€€€双€€€€衣。”

祝神停下脚,慢慢转身,笑眯眯道:“贺兰小公子。”

第9章 9

贺兰破到他身前站定。一别十载,当年不及祝神腰的小孩现在已比他高出大半个头,在他面前一站,就能把他挡完。

“祝双衣,”贺兰破抱着刀,“你来这儿做什么?”

“贺兰小公子认错人了。”祝神耐心解释,“我是祝神,不是祝双衣。”

贺兰破面无表情,指指他腰间香囊:“我的。”

只有祝双衣才准拿的。

祝神取下来:“还你。”

“不要。”

“……”

贺兰破问:“字条呢?”

“什么字条?”

“香囊上的。”

祝神说:“没看见。”

贺兰破说:“你扔了。”

“没有。”祝神重申,“我没看见。”

“你就是扔了。”

“……”

容珲在旁边大翻白眼。

此时旁边屋子里传来重重的撞钟声。

数十口铜钟齐鸣,震耳欲聋。

容珲见两个人好不容易住嘴,忙问道:“这里头和尚念的什么?怎么不像经书也不像咒语的?”

贺兰破凝神听了片刻:“他们说的是兰达语。”

兰达是草原上的种族,传说中是狼的后代。

他们自称天狼,图腾亦是凶猛的白狼。

而贺兰破身上,有一半的兰达血脉。

兰达人有自己的信仰,认为他们的语言并非只是肉体交流的桥梁,更是触碰灵魂的法器。他们的《毕钵罗经》传闻能呼唤亡灵,为他们在通往无界处的路上指明方向,帮助每一个逝去的魂魄在途径冥河时不落入河底从而得以超生。

祝神其实也听出了一屋子人念的兰达语,不说只是怕贺兰破知道他通晓兰达话后更不依不饶,一天都得不到安生。

“兰达语?”容珲虽听不懂兰达话,却对毕钵罗经有所耳闻,便问,“颂的是毕钵罗经吗?”

贺兰破站在这儿听了这么一会儿,非但没及时应答,反而眉头愈发皱紧。

“他们,在倒背毕钵罗经。”

祝神饶有兴趣道:“毕钵罗经本为超度亡魂之用,如若倒背,不知受经的魂灵又将如何。”

此时辛不归远远地跑了过来:“公子!”

见贺兰破身边还站着祝神,方慢慢停下来,先行了个礼:“祝老板。”

祝神颔首。

辛不归又对贺兰破说:“老五和李折找到了,在丁辰间。”

老五便是那个左中将,李折则是贺兰破他们猫玩耗子似的追了一路的亲信。

“人在做什么?”贺兰破问。

“被我捆起来了。”

贺兰破当即要走,刚转了身,又回来问祝神:“你住哪?”

“甲巳间。”祝神说,“贺兰小公子还是先去做正事好。我一个病秧子,跑不了。”

最后一次铜钟敲响前,贺兰破来到甲巳间。

原来被捆的那二人其实早他们半刻发现了贺兰破与辛不归的踪迹,本打算跑,奈何古家祠有规矩,入夜前两个时辰西门只进不出,没有反悔的余地。

被辛不归抓到以后,那二人见没有挣扎的余地,便干脆破罐子破摔,直言这是古氏地盘,他贺兰家本就与古氏多年不和,此时闹出人命,事情大了,不好脱身的只能是贺兰破。

贺兰破何尝不知,他此行目的只为抓人,本就不打算就地处决这两个人,只与辛不归将他们暴打了一顿,便起身离开。

毕竟再不走,入夜时不能出门,他就不能去找祝神。

收容房每日都有古氏的人送来饭菜与换洗之物,贺兰破进门那会儿祝神才吃毕了药,估计是此处饭菜不合胃口,他食欲缺缺,只送了两筷子小菜入嘴便不落筷,容珲时不时劝两句,祝神才又多吃一口。

贺兰破进来,容珲给搬了座。

“古家自己尚且捉襟见肘,收容别人能有几个好菜。”贺兰破靠在门板上,眼底意味不明地冲容珲笑道,“我包袱里还有些贺兰氏随军厨子做的糕点,虽不精致,好歹清淡爽口,能让祝老板果腹。”

容珲看了看祝神,见祝神没有点头,便会意道:“多谢贺兰公子好意,但……”

“还有两盒山空。”贺兰破慢慢道,“祝老板喜欢的。”

祝神侧对门框坐着,手里举着乌木筷子却并不动,此时终于微微侧过脸垂下了眼睛。

容珲便道:“那就多谢贺兰公子。不知……”

“丙未间。”

“是。”容珲行礼过后,便快步出了门。

祝神轻轻放下筷子,贺兰破已慢悠悠关上了所有的门。

€€€€容珲这一去,有辛不归拖着,今夜轻易回不来了。

屋里顿时黑了一半。蟹壳青的天光从窗户纸里照进来,房中明暗分界,最近的那束光只攀照到祝神的袖子,他坐在桌边,夕阳照不到他的上身,黑暗里露出一角孔雀蓝的衣袍。

若只有他一个人坐着,便极和衬这样冷清的天色,只是未免显得屋子缺点人气。

贺兰破的脚步一声一声靠近,最后来到桌前,把祝神完全笼罩在了阴影里。

他朝祝神递出雪掖:“我的刀,你还没摸过它。”

祝神低头去看,刀鞘上一颗宝石正折射出幽深而纯粹的绿光。

他笑道:“乌金宝刀,贺兰氏先祖建功守城时无往不利的武器。百年荣光,又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