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千月
与此同时,先后造反的部落达到了八个。
有的部落十分弱小,攻打王庭不亚于以卵击石。但他们依旧翻山越岭而来,最终化作汇聚的鲜血流入河中,不知能否有一日流回故土。
也有的部落十分强大。瓦铁、贞赞、黑托尔三大部落,都有着能与王庭较量一番的底蕴,而三位部落首领,全都不支持魔王的改革。
其中首领瓦铁高傲蛮横,与昏耀本来关系就很紧张;而首领黑托尔得知人奴事件后,直接扬言要砍下断角魔王的脑袋祭祖;就连原本对王庭最为忠诚的首领贞赞,也开始隐隐采取观望态度。
这惨烈的程度远远超出了兰缪尔的想象。
“……是我低估了魔族对人类的恨意。”
他来找魔王认错,愧疚地低声说:“吾王,还是暂缓一些吧。”
昏耀冲他露出尖利的犬牙:“想得倒美,滚!”
昏耀毫不动摇,这个魔王的心肠好像是铁做的。
外面的部落叛乱了,就出征去平定;自家的臣属闹事了更简单,清晨佩着那把弯刀出门,回来的时候浑身的血腥味。
那段时间,刺客的数量激增。
有那么一次,冷箭都要射到兰缪尔的胸口。
昏耀硬是伸手去挡,箭镞穿透了掌心。
€€€€魔族的王,竟为人奴挡箭!
刺客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指着魔王的鼻子破口大骂。
而昏耀面不改色地把箭拔出来,丢在地上踩断了,然后就用滴血的手掌把刺客按在地上,活生生扼到没了气息。
兰缪尔就在一旁面无血色地看着,直到昏耀结束了战斗,像拎一只小动物一样把他抓走了。
……
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王庭的一位魔将起了异心。
将军名叫木玛,是跟随昏耀拼杀多年的大魔,亲如手足。
同时,也是摩朵的青梅竹马与合化伴侣。
甚至当时,昏耀已经在帮摩朵和木玛筹划婚配。
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木玛筹划刺杀的证据被送进魔王的宫殿。
昏耀沉默了大约一刻钟,然后把摩朵叫来,将自己的青铜弯刀扔在她面前:“去杀了木玛,或者来杀我。你自己选吧。”
摩朵拿着刀走了,片刻后回来,手里提着木玛的头颅。
她眼眶通红,似乎哭过一场,但面庞却坚定。
“摩朵是个劣魔,”摩朵自嘲地笑着歪歪头,“当年吾王重用我的时候,那些反对的家伙也是这副嘴脸,我都记得的。”
……在深渊,爱是割舍。
那天夜晚,兰缪尔终于崩溃了。他哭起来不出声,只是咬着自己的手臂发抖。
昏耀把兰缪尔搂在怀里,低声问:“决策是魔王下的,杀孽是魔王造的,你只是一个被我压榨的可怜俘虏,我都不哭,你哭什么?”
兰缪尔哽咽说,死的魔族太多了,或许是他错了。
昏耀笑话他:“好歹是个君主,你这么怕杀戮,难道从没杀过同族子民?”
兰缪尔闭眼摇头,魔王就说:“要做君主哪有不杀人的,你没杀过,那就是有旁人替你杀了,哼,也不比我清白。”
他本来是习惯性地逗奴隶玩,没想到兰缪尔一下子掉了眼泪,但神色很平静,只是红着眼眶说:“吾王说的对,我本来就是罪人,下地狱也是活该的。”
昏耀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人,对自己身上的苦难视而不见,可但凡伤害到他人,就难过得要哭。
“地狱,”昏耀低声问,“兰缪尔,你们神教所说的地狱是什么样子?”
兰缪尔努力回想小时候长老讲的那些故事:那里暗无天日,永远是酷热或者苦寒,魔鬼们四处流串,罪恶的灵魂在此处受苦……
不料昏耀大笑,说那不就是深渊的样子么。
“看来地狱也不过如此。既然在深渊里我能做魔王,那么到了地狱,魔鬼也都要跪下来亲吻我的鳞尾。”
昏耀笑着揉了揉兰缪尔的头发:“至于你,你还是做王的奴隶,和现在一样,有什么可怕?”
兰缪尔哑然失笑,泪珠从眼角滚落。他从没想到有谁能以这样嚣张的态度阐释“地狱”。
他把额头贴近魔王的胸口,双足勾着那条长长的鳞尾,闭眼睡了。
那时昏耀就想:这个人啊,还是笑起来好看。
……
同样是第三年的最后一个月。
兰缪尔不止传授知识技术,更开始插手魔族的大小事务。
没错,昏耀这个人,哦不,这只魔€€€€在独断专横上有着无出其右的天赋。不仅没有被反对声吓退,反而亢奋起来,变本加厉了。
兰缪尔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一介奴隶,事实上承担的却是类似于魔王幕僚的职责。
他将自己的建议讲给魔王听,再由王来裁断:是可以采纳,亦或是可以参考一部分,亦或是“犯了错”。
如果犯了错,就立刻处死。
王庭里的魔族,逐渐开始习惯于议论兰缪尔这个名字。
有的说:“人类贱猪,肯定别有所图。”
有的说:“硫砂那个见钱眼开的家伙,上回居然非说他是个好人!真叫我笑掉大牙,哼哼,好人!”
有的说:“等着瞧,咱们迟早找出他包藏祸心的罪证,让王杀了他!”
有的说:“不过别提,贱猪的法子确实好用,居然把我家小崽子的病治好了。如果只是用用法子……”
兰缪尔很清楚自己的境地。
就像昏耀提点过他的那样,他身在深渊,但凡惹上一点嫌疑都会万劫不复,因为没有证据。
因此,他行事愈加谨小慎微,很多时候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敢言行有失。
就这样,圣君入深渊七年,插手魔族事务四年。
在这么个一千万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猜忌他、绞尽脑汁地试图证明他不可能是好人的情况下……
硬是没有落下任何一个污点,还从“人类贱猪”变成了“兰缪尔大人”。
直到深渊一统,结界崖上开满野花。
不料到头来,第七年的某个夜晚悄悄弹奏的竖琴曲,反倒成了唯一“确凿”的把柄,唯一“无可辩驳”的罪证。
可说到底,那也只是一首歌而已啊。
难怪他那么难过,那么生气。再怎么好脾气的人,努力了那么久,最终还是落入不可能自证清白的境地,当然是要委屈的。
所以,说出些什么“等我死了”的气话,当然也是非常可以理解的事情……是不是?
……
“吾王。”
雨停了,夜晚过去了。多古收拾好药箱,局促地来到魔王面前。
他搓搓手,先说大人暂时脱离了危险,又试探性地问:“不知兰缪尔大人是否已对吾王提过……”
“大人的身体已经十分衰弱,剩下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年的兰缪尔:是时候给魔族们一点小小的科学震撼。
本文又可名:《圣君下深渊支教的第七年》
第23章 淅沥阴雨
兰缪尔醒过来的时候,外面是阴的,下着小雨。
他陷在两层的被子里慢吞吞地眨眼,侧过头四下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很清静,烧着两个火石炉,很暖和。
但紧接着,外面就传来魔王雷霆暴怒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噼里啪啦不知道在砸什么的声响。
“他叫你瞒着我,你就瞒着我!?”
“多古,你效忠的王究竟是他还是我!?”
外面的宫殿一片狼藉。昏耀的精神状态很差,浑身的煞气压都压不住。
那几个巫医徒弟们钻桌底的钻桌底,蹲墙角的蹲墙角,瑟瑟发抖。
而多古的屁股上已经被踹了好几脚,抱头鼠窜。
“吾王!吾王饶了我吧!”老巫医嗷嗷直叫,欲哭无泪,“早说早挨揍,晚说晚挨揍,那当然是越晚告诉您越好呀€€€€”
昏耀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他的臣属!向他献上鲜血与灵魂的,本应忠诚而谦卑的臣属!
到底从什么时候一个个变得这么放肆,都是兰缪尔给他把风气带坏的!
“老东西,我今天就宰了你……”魔王森然磨了磨牙,“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一遍,他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进入深渊的人类本来就活不久!”多古哭着说,“深渊的水土饮食都不适合人类的体质,何况瘴气侵蚀肺腑,只会越来越衰弱……吾王爱护大人,能到今天已经不容易……”
“不可能!”昏耀目眦欲裂,脱口而出,“他已经在深渊呆了七年,还不是好好€€€€”
但昏耀猛然说不下去了。
好吗,真的好吗?
窗外的雨声还在绵绵地持续着,昏耀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头灌到脚底,此时才觉得恐惧:
第一年那些血淋淋的摧残;第二年的风雪严冬,还有一次次强迫的合化;第三年先是命悬一线的雨季,紧接着又是透支心力的操劳。
还有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兰缪尔病过多少次,忍过多少次,又忍不住地哭过多少次?
昏耀眼前一阵发黑:这样的七年,为什么在他的潜意识里,居然也能算是“好好的”?
是因为兰缪尔总是温和地笑着说没事吗?
“……不管怎样,”他强撑着咬咬牙,“之前那么多次,不都熬过来了。”
“这个人类的生命力强韧得离奇,早早说什么治不好的话,等到他痊愈了,丢的是你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