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江甯) 第16章

作者:江甯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幻想 玄幻灵异

赵平都在半山腰的空地处练兵,揪着脑袋望着远处稍高的山坡发愁。那正是曲子的源头,一个少年盘膝而坐,正练习用叶片吹曲子。他身后站着那人长身玉立,背着手站在山坡上看风景,时不时的揉一把蹲在他跟前的白狼,莫名竟有一种享受之感。

赵平都虽是个大老粗,但多少还是有些审美的。但凡长着耳朵都能听得出,他家小殿下吹的调子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后来赵平都细细回想一番,这事儿却也不能全怪小殿下。

犹记得在东宫时,他听过醉酒后的太子殿下唱曲儿,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愣是没一个字儿在调上。倒是可惜了,太子妃那可是闻名国都的古琴高手,小殿下竟没能继承太子妃的优势……

赵珩吹完一曲,面颊通红的问:“这回呢?能,能听得出我吹的哪支曲子么?”

李玄度点点头,笑道:“当然!”

赵珩清亮的眸子倏然瞪大,只是还不等喜悦溢出来,便听李玄度又补了一句:“你吹的是小寡妇哭坟!”

赵珩笑容僵在脸上,一脸颓丧。

“曲子吹成什么样不重要,能让兽听得懂便是了。”他拍了拍白狼,道:“银毫,去。”

银毫是李玄度给白狼取的名字,这白狼十分通人性,住在大月山上的百姓们现在已经不怕狼群了。

银毫抖了抖通身白毛,懒洋洋的走到赵珩跟前,喷了个鼻响。

李玄度道:“再试试。”

赵珩小脸绷着,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将叶片搭在唇上。单就这么看着,俊秀少年吹曲驯狼,赏心悦目。然而一旦吹出调子来,顿时有种天崩地裂鬼哭狼嚎的悲戚感。

李玄度屈指挠了挠鬓角,见银毫虽一脸嫌弃,但还算配合,那就这么着吧。谁能想到文武双全,聪慧敏捷的赵大公子是个音痴呢。

也许是银毫嫌弃的太明显,赵珩终于认清自己了。他放下叶片,往后一仰,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望着天边大团大团翻涌的白云,忍不住瘪了瘪嘴。那张在李玄度看来不是波澜不惊就是阴云密布的脸上,竟难得的出现一丝委屈来。

李玄度在他身边坐下,一手撑地,偏头看着赵珩。

在武威城的街市上第一眼见到赵珩的时候,李玄度就看得出他骨相生的很好看,他的父母应该都是容貌不俗之人。这段日子在山中调养,赵珩不似过去那般面黄肌瘦。面颊长了肉,愈发有少年气了。

但因为炼化阴气的缘故,他皮肤比一般的男子要白一些,微微上扬的眼尾漾着淡淡的红色,给这风清气正的少年气又镀上几分妖冶之气。常常会让李玄度移不开眼睛。

“怎么不高兴了?”李玄度淡笑着问。

赵珩扭头见李玄度笑得一脸玩味,银毫窝进他怀里,轻蔑的看着自己,这让赵珩觉得更委屈了。他伸胳膊赌气似的要把银毫拉过来,可惜银毫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李玄度朗声大笑,拍了拍银毫的脑袋,嗔怪道:“赵大公子稀罕你呢,你这样可有些不识抬举了。”

“谁稀罕它!”赵珩哼了一声。

谁知银毫抬起爪子啪的抽在赵珩身上,痛的赵珩直咧嘴。

“你这小畜生,故意整我是不!”

赵珩粗暴的搂过银毫,很是痛快的捋了捋那一头银白狼毛,银毫被他撸的直痒,忍不住在地上打起滚来。一人一狼闹了一通,赵珩方觉心里痛快不少。

“不就是音痴么,我又不靠唱曲儿卖艺,管他在不在调上。我不说,谁知道我吹的什么。银毫能听得懂就行。”

“这样想就对了。”李玄度道:“虽说你吹什么都像小寡妇哭坟,但声音也是有杀伤力的,凭你刚才那股劲儿,若好好参悟,说不定能悟出一套退敌千里的曲子呢。”

李玄度说这话时神情颇为严肃认真,这让赵珩一时琢磨不透他是不是又在逗弄他。便道:“退敌之策何止一种,倒也不必用这种手段。”

对他这种音痴来说,在万军之中吹曲无异于光屁股拉磨,转着圈儿丢人,他才不会做这种有损体面的事儿。

“待我将阴气全部炼化,自可光明正大以武力退敌。”

顿了顿,赵珩道:“昨晚,我又有所突破。”

李玄度伸手搭上赵珩的脉搏,只见他体内阴气汇聚丹田,气势磅礴。李玄度眉头微蹙。

赵珩捕捉到他表情的变化,不由紧张起来:“是我练的不对么?不会啊,我并未感觉到身体不适。”

李玄度收回手,道:“并非不对,只是你的进展出乎意料的快。丹田内阴气势大,但经脉之间所融会贯通的阴气却未见明显增多。若阴气不能游走,只怕丹田会因承受不住过多阴气而自爆。”

赵珩拧着眉头:“这是为何?”

李玄度摇摇头:“我只在古书中见过炼化巫术的记载,但从未见过有人炼化阴气。如果不是武威城破那日,你体内的阴气自发涌入丹田无法调转,我是不会剑走偏锋同意你炼化阴气的。”

“但眼下我已走到这步,也尝到了阴气带给我的力量,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弃。我说过,若我被阴气反噬,成为嗜杀凶器,你可以杀了我。”赵珩道。

李玄度扭头看着赵珩,笑得很有深意:“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赵珩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他买这人回来时说要给自己陪葬。不由笑道:“你的身契早就被那场大火烧了,便不作数了。现在你是我先生了。”

“身契不过一张薄纸罢了,算不得什么。但君子重诺,我以巫的身份起誓,若医不好你,便与你同死,给你陪葬。”李玄度用手指点了点赵珩的额头:“我发过誓的,老天爷看着呢。”

赵珩腾的从地上坐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李玄度。他想起来了,在武威城的家里,在他不算宽敞的房间里,他对李玄度说:我想活着……

“你……”赵珩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若违背誓言你会怎样。”

“当然是受天罚了。”李玄度道:“我从未与人发过誓,你是第一个。所以……”他注视着赵珩,一字一句道:“阿珩,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不管遇到多大的难处,都要好好活着。”

并非李玄度有意给赵珩施压,也不是他不相信赵珩的意志力。赵珩多年来被阴气侵蚀,夜夜恶鬼相伴。即便他可以炼化阴气,却依旧摆脱不了诸厄缠身。

他承天命,本该受天庇佑。然后却遭人暗算,将天命置换,运势皆成就他人,自身命运坎坷,未来也将多苦难。若无强大心志,结局不是疯魔便是死亡。

赵珩发觉李玄度看他的眼神里含着几分悲悯,他忽然有些不舒服,别过头问李玄度:“你待我如此,是不是因为觉得愧疚。”

“嗯?什么?”李玄度喜欢看赵珩的眼睛,不自觉的入了神。

赵珩说道:“因为我身上肩负的巫术是你巫族的禁术,你觉得这恶毒的术法害了我一生,而你身为巫族嫡系,也有义务找到施术之人清理门户。所以你才倾尽所有教导我,你在补偿我么?”

李玄度先是一愣,不明白赵珩怎么突然就想到这里了。但对于赵珩的问题,李玄度一向认真对待,唯恐哪里说的不对又让他那弱不禁风的心碎一地。

于是他搁心里头斟酌又斟酌,半响方才答道:“起初是的。”

果然赵珩脸色一黯,李玄度见状赶忙说道:“不过在赵家这段日子,我也是真心愿意教授你。你很聪慧,即便没有天命眷顾,此生也注定不会平凡。”

“只是这样么?”

“嗯?”李玄度心一提,开始搜肠刮肚的想该怎么回答。

赵珩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要期待什么答案呢?或许连他自己都很模糊。

一阵清凉山风吹来,抚平了赵珩心里的燥郁之气。他站起身道:“没什么,该回去了先生,待会儿还要给阿琮他们授课。”

说完拍拍屁股就走了,徒留李玄度在山风中凌乱。

回到岩洞时正碰上冯起带一小队人回来,他牛饮一般咕咚咚灌了一壶水,毫不拘小节的用袖口抹了抹嘴角溢出的水,见李玄度施施然从后边踱步过来,忙笑着打声招呼:“李先生好。”

李玄度点了点头,手指着他背后的竹篓说:“瞧你这么高兴,又找着什么好东西啦?”

冯起把背篓卸下来道:“挖到些笋,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吃个新鲜。不过这趟巡山倒是摸着一条小路,顺着那条路可以望见西戎的寨子。只是离着远,看的不甚清楚,也不知道是西戎哪个部落的。我们也没敢上前,怕惊了他们。”

李玄度眼睛一亮:“若附近有西戎部落,或可方便以后行事。不过我们眼下尚未完全安稳,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先生说的正是。”

赵平都投军多年,于军事上颇有见解。他开始着手练兵后,首要的就是训练出一队斥候。他们身处深山之中,消息闭塞,而斥候是一切消息的来源。

第24章

黑夜,一匹快马自山野小道一路疾驰,至碧水关方歇。马上那人掏出令牌喝道:“紧急军情!”

顾氏父子刚刚抵达碧水关就接到这么一个坏消息,西戎兵攻破水泉城,自此碧水关前再无阻碍。

顾松亭眉头皱的死死的,看着手里的军事地图发愁。

顾兰西道:“碧水关城高险深,即便西戎破了水泉城,只要我们坚守不出,他们也奈何不得。”

顾松亭道:“话虽如此,但朝廷未必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陛下需要一场胜仗,你我父子二人也需要一场胜仗。一来堵住朝廷的嘴,二来让我父子二人在军中立威。将若无威信,军中便无凝聚力。我们的最终目的是驱逐敌寇,复我大周山河,救我大周百姓。但达成这一切的基础是拥有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

顾兰西道:“大周国都的疲软之风都吹到西北了,爹想拉起一支像当年顾家军一样的队伍,只怕难啊。西戎这次遣苏泰为主帅,我听说这人拜了个中原的先生,颇有谋略手段。”

“他攻城并不屠城,能尽力约束手下兵卒,不伤百姓。不过这人也是奇了,他不安抚百姓,反倒是将百姓往别处驱赶。不过即便如此,终究可以让百姓保全性命,如此一来,西北各城为避免伤亡,定不会竭尽全力御敌,说不定随便打打就开城献降了呢。”

“不好!”顾松亭突然眼皮一跳,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阴沉的吓人。

“爹,怎么了?”

顾松亭一脸阴鸷,死死的攥着手里的地图,咬牙道:“西戎破了水泉城,城中尚有百姓百余户,你说他会将这些人驱赶到什么地方去?”

顾兰西望向他爹布满红血丝的眼,骤然心口一跳:“苏泰想逼关!”

……

芳唯又一次被裹挟在人群里被驱逐出水泉城。从武威城破那日开始她就一路流亡,至今仍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可每每闭上眼,她都能看到娘被那个西戎兵砍倒在地,浑身是血。血腥味仿佛融进她浑身的皮肤一样,怎么都散不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那天的武威城天很晴,她和娘去街上买菜,还说着要买些猪骨给大哥和先生炖汤喝。混乱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她还在和卖猪肉的大叔杀价,就听城门口一阵骚乱,紧跟着人群里突然出现几个持刀的壮汉。

她只记得娘将她推开,她被四处乱跑的人群推搡着,糊里糊涂的跑出了城。她想回去找娘,找大哥,可是西戎兵杀进城了……

零散的西戎兵还在后面追赶,她只能跟着这些人往林子里逃,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她只记得当她看到下一座城的城门时,那里插着西戎军队的旗帜,城还是被攻破了。

就这样一路往前走,西戎人每攻破一座城,就把百姓往外驱赶。芳唯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也许大哥他们也像她一样流亡在外,总有一天她们会在某个地方重聚的。所以她得好好活下去!

“前面就到水泉城了……”队伍里一个青年搭手往前望了望,道:“水泉城城小,防御不强,恐怕撑不了太久,我们得加快脚程,赶在西戎兵破城前抵达碧水关。入了关我们就安全了。”

“那些大人们能叫我们入关么?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我们走了一路也没见朝廷派兵支援,恐怕朝廷已经放弃西北了。”有人说道。

当中又有后来加入队伍的百姓摇头叹气:“八成是没人管我们了。我听说当时天子要御驾亲征,还给各地门阀下达勤王令,但门阀无一人应承。倒是后来淮阳王要发兵来着,不过咱们这位陛下突然病倒,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有人抹着眼泪望着西北,颤抖着说:“天杀的,这是不给人活路啊。家都没了,都给那帮王八蛋占了!”

悲伤的情绪突然在队伍里蔓延,打头那青年不由蹙眉:“现在不是说这丧气话的时候,到了碧水关总有办法的。若是西戎人先赶上来,我们就真的没活路了。快抓紧赶路吧。”

“大头哥……”芳唯突然出声喊了那青年一声,道:“你听见什么动静没?”

武大头停下脚步四下里看了看,林间鸟雀被惊飞,他悚然一惊:“有人!”

这话音刚落,就见四面八方不知打哪儿窜出来一队西戎兵,挥舞着长刀叫嚣着。

“快跑!”武大头一把拉住芳唯,冲众人喊道:“西戎兵来了,快跑!”

芳唯踉踉跄跄的跟着武大头,跑到山脚的时候猛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她扶着膝盖猛喘了几口气,道:“大头哥,西戎兵没杀人……”

“你说什么?”

芳唯喘着气,断断续续道:“西,西戎兵,没杀我们。”

武大头突然反应过来:“西戎兵好像在往一个方向驱赶我们,是了,那些西戎兵将我们从山里赶出来了!”

他挠挠头:“这是要做什么?”

芳唯想了想,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西戎兵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可是好好的为什么要赶我们下山呢。”

正说着话,忽听队伍里有人喊道:“你们看,那些,那些是不是流亡的百姓,和我们一样!”

“水泉城破了!”

前前后后的零星线索忽然在脑海中连成一条线,芳唯想到了一种可能。

在家时大哥叫她和李先生一起读书,她听李先生讲过史。说是大周没建立的时候有一段混乱时期,大小数十个国家并立,今天你打我,明天我就把你灭了。很多国君为了掠夺城池不择手段,当中便有个将领想到以百姓为盾,逼开城池……

芳唯惊呼一声,将心中所想告诉了武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