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江甯) 第110章

作者:江甯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幻想 玄幻灵异

这一脚自然没踹到实处,反倒像撩拨一样,这让赵珩顿时兴奋起来,饿虎扑食一样拉着李玄度跌入美梦之中。然而纵翻云覆雨酣畅淋漓,一颗心却始终悬浮着,好像眼前这一切随时都会破灭。

“再真实的虚幻也只不过是一场幻梦,玄度,等我接你回家……”

梦境不知何时散了,赵珩陷入沉睡之中。

第二日宋镜敛又来拜见,本想着就昨日自己心急之事自省一下,再问摄政王身体安康。可一见赵珩,只觉他步履轻盈,面色红润,精神极佳,又就昨日之提议高谈阔论,甚至补充几点自己未曾想到的,宋镜敛还有几分恍惚。

不是体虚么?

赵珩发表了自己的见解,见宋镜敛好像没什么精神,便柔声道:“宋大人三朝元老,为大周鞠躬尽瘁,劳苦功高。但公务总是做不完的,大人也该劳逸结合,若坏了身体,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有劳摄政王挂念了。”宋镜敛尴尬的笑了笑,心说自己老当益壮,身子骨可结实呢。不过对摄政王的关心他还是十分受用的,今日又见摄政王饱睡后精神大好,也不免反思起来,开始重视自己的身体了。

两人在某种地方莫名其妙的达成意见统一,往后的合作也愈发顺利起来,桩桩件件都在掌控之中,新朝也井然有序的运转起来了。

……

赵珩每日最大的期盼就是安睡之时和玄度梦中相会,然后突然有一日他没能等到玄度,往后一连许多天都不曾再入梦,赵珩的焦躁已经要溢出头皮了。

就在他安排好朝事准备往云梦走一趟的时候,姬元曜回来了。他带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根除百姓毒症的药材。另一样,是赵珩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李玄度的那支笛子。

“他呢?”赵珩逼视姬元曜,心中惶惶。

姬元曜愧疚的低下头:“师父被李玄序带进了摄魂狱。”

阴气缭绕的摄魂狱,烧红的铁链穿透琵琶骨,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巫衣……噩梦之中细碎的片段不停的冲击着赵珩几近崩溃的情绪。可是玄度没有长生骨了,他没有第二条命能从摄魂狱中全须全尾的出来了。

“……李玄序在草庐幻境外布下禁制,引渡摄魂狱中的阴气,欲毁掉草庐幻境。那是巫族的根基,是历代大巫心血的结晶,保下巫族的根脉是师父身为大巫的责任。不止如此,阴气外泄,人间也将沦为炼狱。”姬元曜声音越发低沉,他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方才能继续说下去:“而辅佐赵师兄成就大业,是元曜的责任。”

“所以……他这是在安排后事么?”赵珩用力攥着笛子,骨节泛着白,一如他苍白不见血色的唇。他惨然一笑:“我还能再见到他么?”

“师父在笛子里给赵师兄留了话。”

……

赵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呆呆的握着那残留有李玄度身上药香气息的笛子,很久,他方才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在上面。

红色暗芒闪烁几下,一阵轻微的呼啸声之后,李玄度温润的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

“阿珩,人生于天地间,不论天潢贵胄或是平民百姓,都有自己应该肩负的责任。师兄悖逆天道,作恶于世,若草庐幻境被毁,摄魂狱之阴气流散于世间,又是百姓劫难,我理当阻止。方今天下大乱,阿珩既领悟天道,也自当明白身负重担。”

“盛世清平,百姓安居,我之愿。与阿珩长相厮守,亦我之愿。我二人虽远隔千山万水,但心中愿景相同。我相信终有一日,阿珩会亲手打下一片锦绣山河!”

“若那时我还活着,余生愿与阿珩共度,再不分离。如我身死,阿珩不愿独生于世,我亦不怨。生死相随,但凭己心。”

最后一点红光消散,房间里只剩下从窗缝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赵珩循着月光走去,他推开窗,半圆的月亮静静的悬在夜空中。

“生死相随,但凭己心。”两行清泪顺着赵珩的脸颊滑落,一滴一滴落在笛子上,他唇畔微微漾起笑意,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好!”

赵珩允许自己尽情放纵悲伤的情绪,整整一夜。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脸上已不见半分消沉。因为他很清楚,越早收复山河,越早灭了楚氏,就能越早率军挺进云梦,救出玄度。

他比过去更加忙碌,闲下来的时候也最多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吹上一曲,可曲调怪异,倒白瞎了笛子本身的好音色。正如玄度说的,自个吹什么都像小寡妇哭坟。许是觉得不吉利,赵珩再不吹曲儿了,只是干瞧着笛子发呆。

熬过隆冬腊月,见过春暖花开,走过夏荣秋枯,四季更迭,一晃又是三年光景。

楚司珏水师练成,渡江战一触即发。

赵珩收到楚氏水军开拔的消息时,正是西北一年中最好的光景。满庭芬芳含苞待放,微风不燥。

姬元曜在一旁石桌上摆弄卜骨,眉眼低垂,依稀能瞧见他微微蹙起的眉。赵珩瞧了许久,仿佛在透过他去看玄度。

不过玄度烧的卜骨纹路更好看,他摆弄卜骨的动作也更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

“……江南即将进入雨季,今年的雨水要比往年更丰沛。楚司珏这时渡江,军中若无极熟识水性以及能观天象者,恐多有波折……赵师兄计划伐楚,眼下倒是好时机……”

姬元曜将卜骨收起来,抬头便见赵珩目光柔柔的盯着自己,顿有毛骨悚然之感。

“赵师兄?!”

赵珩猛地回神过来,眼底柔情瞬间化为一池静水,毫无波澜。他捏了捏眉心,应道:“我知道了,明日朝会便就此事与群臣商议。”

新帝尚且年幼,上朝也只是龙椅上的漂亮摆件,朝事皆由摄政王裁决。

“……国都沦陷,江山旁落,不得已建都于原州城。今大周群臣上下一心,国内安定,国库丰盈,兵强马壮。本王决定择日南下,伐楚!”

对于经历家国巨变的朝臣们来说,他们无法忍受四分五裂的江山,每个人心里都冒着一股重整山河的劲儿。赵珩欲对外用兵,这也是他们心中所愿,只是……

“楚氏一族世代盘踞南方,且兵马强盛,眼下练就水师,声势浩大,气焰更甚,同楚氏对上恐怕胜算不大。反倒景氏占国都,与钟离氏前后几次战争消耗了兵力财力,纵有碧水关挡在前头,相比之下也更容易突破。”

“是啊王爷,若我们先去打楚氏,反倒留给景氏喘息之机,未来也不好对付呀。”

赵珩抬手压了压,道:“诸位的顾虑本王明白,但诸位想过没有,若先攻景氏,纵然我们占了国都城,身后依然有钟离氏虎视眈眈。钟离氏手中有轰天雷,我们目前还没有办法与之抗衡。暂时当避其锋芒。”

“可楚氏手里也有轰天雷呀……”

赵珩就道:“楚氏纵有轰天雷,但其燃料皆由钟离氏供应,他们不敢轻易动用。只要我们能切断楚氏和钟离氏之间的联系,楚氏手里的轰天雷不过是堆废铁罢了。”

赵珩选择先攻楚氏,自然有私心在,但也是纵观局势后方才定下的行军策略。

“楚司珏一心渡江,打造战船训练水师,多年来掏空国库,横征暴敛,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大周攻楚氏,乃民心所向!”

赵琮率先出列:“臣愿做先锋,为大周收复山河!”

陈词慷慨激昂,群臣心里的顾虑也被打消,满朝文武齐齐拜倒,山呼:“重整山河,复我大周!”

第168章

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昌州城笼罩在雾气之中。

侍女一边拧着衣服上未干的水,一边小声抱怨:“怎么这么潮,衣裳少有干透的时候,当真不如咱们国都城……”

甄柔笑道:“江南多雨,到处都湿漉漉的,可我觉着空气也新鲜。而且江南的雨婉约缠绵,倒不像国都一带,每每暴雨倾盆而下,气势倒是足足的,却少了几分温柔小意。”

她推开窗向外望了望,远处峰峦叠翠,群山掩映在雨雾之中,朦朦胧胧,别有一番滋味。

侍女听了摇头道:“大雨小雨不都是雨,奴婢可没有小姐那样的雅兴,只是一连几日阴雨连绵不见阳光,好似浑身都长了蘑菇似的,难受的紧。”

许是老天也觉得不妥,这日倒是难得放了晴。夹杂着水气的光从窗户透进来,氤氲着江南的风光。

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甄柔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四处张望。

这几年楚司珏为打仗,连年增加赋税徭役。训练水师又极耗军费,百姓苦不堪言,昌州城内的流民乞儿越发多了起来。

可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打下昌州城便要渡江,江对岸横亘着诺大江南,鱼米之乡被战火荼毒,又是百姓之劫难……

甄柔轻叹口气,正要撂下车窗帘子,忽听前方胡同传来一阵呼喝声,紧跟着便见一队官兵持着刀气势汹汹的冲出来。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人,不管不顾的在街上搜查起来。

他们粗暴的踢翻了小贩们的摊位,刚出锅的热乎包子滚到地上,被两旁的乞儿一哄而上抢了个精光。撞翻了老伯担着的新鲜菜蔬,嫩绿的叶子被一双双战靴无情的碾压,只在砖石上留下破败的烂叶。老伯连哭都不敢大声,悄悄的抹抹眼泪……

原本还算热闹的街市被这么一闹,大家脸上连最后一丝笑意都没有了。待官兵远去才敢低低的骂上几句,然后收拾了残局灰溜溜的回家去了。

甄柔脸上染了一层寒霜,也没心思再逛下去了,她吩咐侍女返回驿馆。就在马车刚刚起步时,一个人影突然闪进来。还不等她惊叫出声,嘴巴就被一只粗粝的大手捂住。

“别喊,我不会伤你。”

一道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声线却有说不出的熟悉感。虽然来人蒙面,但露在外的那双眼睛甄柔永远记得,她下意识的点点头,内心却早已翻起惊涛骇浪,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小姐!”侍女在外有些慌乱的喊了几声。

甄柔指了指马车外,示意那人放开手。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拿开了手,但甄柔明显感觉到腰间抵了一柄刀。

她轻舒口气,冲马车外说了一句:“无事,回驿馆吧。”

车厢里的空间有些局促,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出来。甄柔心下一惊:“你受伤了?”

“不干你事。”那人冷声应道。

甄柔深吸口气,再次对上那人的眼睛,小心问道:“你,你不认识我么?”

那人显然有些错愕,紧跟着又蹙了下眉:“你是什么人?听你口音是从国都城来的?”

甄柔心里又酸又涩,也是,他从未正眼瞧过自己,怎么会记得他的妻子长什么模样呢。

她苦笑一声:“我姓甄,单名一个柔字,顾将军可想起来了?”

那人双眸陡然瞪大,愣怔许久方才扯下面巾,正是顾兰西。

“你怎么会在昌州城?不知道这是楚氏的地盘?”

甄柔道:“我听闻顾都督战死,顾将军下落不明,便来寻一寻。一来,我既担了顾少夫人的名头,便有义务和责任替顾都督收尸。二来,战报上言明未曾找见顾将军尸首,我想着碰一碰运气,兴许这趟也能寻着人。”

顾兰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劳你了。”

半响,他又补了一句:“其实你不必如此,姬昊死了,我们之间的婚约也不作数了。”

甄柔捏了捏手帕,道:“我们也是正经拜过堂的,算不算夫妻不是顾将军空口白牙随便说说的。”

顾兰西没应承,车厢里又一次陷入沉寂之中。

“……刚才那些官兵在找顾将军?”甄柔打量着顾兰西,见他肋下衣衫被血浸透,忙说道:“你受了伤,等下回驿馆要好好包扎一下伤口才行。”

“不……”顾兰西才要拒绝,但楚氏的人正在找他,他一时无处可去,可又担心给甄柔带去麻烦。

甄柔看出他心中纠结,便道:“顾将军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可以帮你掩饰身份。如今国破家亡,我虽为弱质女流,但若能为国家做些什么,也当义不容辞。”

顾兰西颇有些诧异,第一次将眼前这个女人看进眼里,又想到为国捐躯的甄皇后,不由赞道:“甄家倒是养了两个好女儿……这世上的好女子大多不输男儿。”

不知他此时想到了谁,甄柔察觉到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目光中满是怀恋和痛惜……

“小姐,昌州城戒严了!”小厮去外头打听了一圈,急匆匆回来禀道:“官兵们正挨家挨户搜查,眼瞧着就要搜到我们这里了。”

甄柔眉头一蹙。

顾兰西刚处理好伤口,道:“我这就离开,你们权当没见过我,别给自己找麻烦。”

“不行!”甄柔严肃道:“外面都是官兵,你能逃到哪里去。先在此处躲躲,我说帮你掩饰身份也不是随便说说的。”

说着,她从梳妆台上拿了个盒子过来,道:“我画画不错,改一改你这张脸也不是难事儿,搪塞过去一时,我们再寻机会出城便是。”

顾兰西勉强接受了。

甄柔一边上手画,一边嘱咐道:“你得收一收你身上的煞气,眼神别那么锋利,背往下弓着……”

官兵来来回回几趟,直到天黑,街上归于安静,甄柔也长长的吁了口气。

“多谢!”顾兰西诚心说道。

“将军不用如此客气,不知将军下一步如何打算。”

顾兰西将目光放在草草绘制的地形图上,道:“大周起兵伐楚,军队一路奔袭,攻陷西南几座小城,眼下正屯兵于望野。”

甄柔瞧了一眼,又听顾兰西继续说道:“楚氏重兵在昌州城,昌州难攻,周军当不会硬碰硬。可若继续南下直取淮阳城,昌州的兵马必将作为策应。周军孤立无援,这仗也不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