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刻 第123章

作者:吻万千 标签: 玄幻灵异

还好他早有准备。

就在他掏出一直在录音的手机想让这些人认清他们供奉多年的“紫圣仙师”的真面目时,却见一个东西从天而降,直挺挺砸在离海不远的沙滩之上。

了无声息,若非江屿澈目光投向那里,大概是无人察觉。

他们纷纷转过头去,一具烧焦的狐狸尸体映入眼帘,七条尾巴尾巴散在四周,如同葬礼花圈。沙坑中停留片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骤然成灰,浪花打来在退去,灰烬无影无踪,仅余一枚发着光的珠子静静躺在原地。

路峻竹摊开手掌,那枚珠子就向着他的方向飞来,落入掌心。

“那些事,那些话,你们可都看清楚,听明白了?”

众人这才大梦初醒一般,忙不迭地蜂拥而上,又齐刷刷地跪在他们面前忏悔致谢。

“煊帝陛下,岭将军,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错怪你们这么多年,实在对不起。”

“你们不计前嫌,还降妖除魔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万分感谢!你们才是泉川的大英雄!”

江屿澈瞬间明白过来一定是路峻竹用了什么方法把狐仙的一言一行传达到众人这里了。

一朝沉冤得雪,他心中五味杂陈,之前他一直幻想拿出录音狠狠打他们的脸,可真到这一刻,他发觉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他顺手搀起旁边的人,同时招呼众人,“大家快起来吧,起来嗷。没事,反正现在真相大白了就行,千错万错都是紫圣仙师的错。”

众人这才堪堪站起,七嘴八舌讨论起刚才的事来,言语中江屿澈辨别出了好几种情绪。

有人黯然神伤。

“哎呀,是我们过于盲目相信妖怪杜撰的历史和神巫的力量了,铸成大错。”

有人心存余悸。

“那个狐妖真是太邪了,还以为他有求必应,没想到代价竟然这样大。”

有人掩面哭泣。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是我害了你啊!”

有人咒骂唾弃。

“祸害那么多人,活该灰飞烟灭!一会我们就烧了它的神像,砸了它的神庙,太晦气,什么阿猫阿狗也能称仙师。我提议,我们一起给煊帝陛下和岭将军建座庙,大家说好不好?”

“好!”

众人一阵附和,江屿澈思绪万千,内心里一万个拒绝。

他人还活得好好的,立庙什么的实在太诡异了。尤其是见到他们情绪高涨的样子,他的心里莫名浮现出一种恐惧。

他真害怕自己和路峻竹会成为下一个紫圣仙师和南老太太。

一面尬笑着搪塞,江屿澈悄悄碰了碰路峻竹的手背,稍微侧头,低声说:“你说句话啊。”

路峻竹却反手执住他的手腕,“说什么?随他们去吧。我们走。”

“走?往哪走啊?你还能整传送法阵吗?这个我不会啊。”

“还有一点点,够了。”

耳畔风声呼啸而起,泉川众人纷扰的议论声立刻被甩在身后,沙滩海岸瞬间变化,等周围环境趋于稳定,白昼再度轮换为黑夜。

传送法阵向来如此,江屿澈也习惯了。

这里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周围相互追逐的流萤足以让他们看清彼此的脸,以及隐于黑暗中漫山遍野的紫丁香花树。

这个地方有点眼熟,江屿澈皱眉看了好一会,继而舒展,搂过路峻竹的肩膀晃了几下。

“我就说仓才村的后山有紫丁香,你还说我做梦!”

经这一晃,路峻竹微长的银发随之飘扬,只听他语气轻快地说:“天黑了,该做梦了。”

闹累了,两人席地而坐。江屿澈大咧咧地叉开腿,稍微后仰,双手撑地。路峻竹单臂揽过膝头,向前探身,另一只手绕在地上绿草之间。

这是他们难得的轻松时刻,盯着眼前飞来飞去的萤火虫,江屿澈忽然想起一件事。

“诶?咱俩为啥不传到鹤裕去呢,正好还能看看虞弈辞欢,还能逛逛你的庙会。”

“你觉得泉川那么大的动静不会传到鹤裕去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江屿澈连连点头,“传得好,还是这清净。”

想到回忆中路峻竹就拒绝被神化,江屿澈明白两人对这种事的看法是一样的,可躲得了这一时,之后怎么办?

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心,路峻竹宽慰道:“你别怕,我是谁啊,肯定有办法的。”

“这事儿我信。不过有个事我没想明白哈,就是我现在是凡人一个,你又是灵体,咱俩到底是咋把天雷引过来的呢?”

当时路峻竹扯住他手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法阵消失,他发觉结果比他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没有惊心动魄的斗争,也没有遍体鳞伤的折磨,甚至狐仙连最后放句狠话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天雷。”

路峻竹露出了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抱膝的手松了松,手腕搭在膝头,轻轻一甩,珠子夹在两指之间。

“狐仙捕魂,我在后。”

稍微思考了几秒,江屿澈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早就知道他要布的是百鬼弑仙胎阵不是十二巫神阵。”

“当然。师尊之前就告诉我们不要直接除掉那些精怪,废去修为最好。这样做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利用尸骨中残存的怨念布阵。”

“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阵法应该是禁术,你师尊不能就这么大咧咧地放在明面上说吧?”

“所以明面上的理由是诛心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随手一翻就看到了。”

“你小子居然偷摸看禁术。”

路峻竹满不在乎地晃了晃两指之间的珠子:“想把它聚齐我就该博学些,不能像你一样一条路走到黑。”

这句话在云水乡路峻竹也说过,但是江屿澈没有对号入座的习惯。

“我乐意。”话虽如此,他还是略显心虚地低下了头,“再问你个事,我恢复记忆了,你吃惊吗?”

“不。”路峻竹回答得很干脆,“但你从我每次的阻止行为就能看出来我并不想让你恢复。”

“迟早的事。而且要是我不恢复,狐狸的挑拨离间可就无解了。”

“谁说的。”路峻竹随手掐断一截草,抬手丢了出去,“彼此信任才是唯一解、最优解。现在的我不是除祟者也不是帝王,所以不会再辜负你了。”他顿了顿,认真地补充道:“永远不会。”

他们原本都是自由不羁的灵魂,饱受过身不由己的痛楚,幸而如今挣脱枷锁,逃出牢笼,才谈永远。

萤火虫的光辉照亮一瞬,他们永恒。

“是不是在我假装醒过来的时候你就发现了?”江屿澈问,“很明显吗?我觉得我演得挺像的啊。”

路峻竹直言:“你脸上藏不住事。”

想想也是,之前种种刻骨铭心,或许某个眼神、某句话的语气就足以让他察觉到了。

江屿澈撇了撇嘴表示无所谓,“前两世瞒来瞒去好辛苦,我现在只想当个直截了当的人。”

“若非形式所迫,谁愿意一辈子浸在谎言里。”路峻竹苍白的脸上涌出一丝欣慰的笑,“还好都结束了。”

丁香阵阵幽香浓烈,闻之欲醉。路峻竹从拿到珠子的那一刻起从未停止对它的把玩,最后他直起身子,将珠子举到眼前,对准月亮。

清辉下,连同珠子都显出几分皎洁。

恍神的一瞬间,珠子已经被路峻竹自胸腔送入体内了。

只见他脸上因竹林暗叶阵留下的道道伤痕全部显示,脸色也逐渐趋向正常。江屿澈覆上他的手背,终于感受到了曾经转瞬即逝的温热。

路峻竹垂眸看着两人搭在一起的手,又将目光移向江屿澈的脸,轻声说:“我可能要走了。”

生日、庙会、再停留一刻等等,话从嘴里说出来时江屿澈就知道大概是实现不了。

今生初见,以仇恨为引的加以恐吓激得他有事没事暗自祈祷路峻竹魂魄早日完整,好还他太平日子。后来驱散迷雾,知晓事情真相,他也没停止过许愿。

他也不是没经历过思想上的拉扯,归根结底还是舍不得,虽然千年貌似很长,可两人真正拥有不过千分之一。

太短了。

感情上永远没有绝对的平等,总要有所亏欠,才好给彼此寻个互相纠缠的借口。

现在有更好的选择,画地为牢就没有必要。

江屿澈以路峻竹的手为支点撑起胳膊,又把手移到了手腕上,左脚稍微蹬地,转身就翻到了他面前。

左膝跪地,右膝则抵在他小腿上,灵巧地分开了他并拢的双腿。

“走之前给我留点东西吧。”

“分手炮?”路峻竹一挑眉,随即展颜,“正有此意。”

“你跟郁青和迟书乐学点好词行吗?”江屿澈抬手推住他的肩膀,欺身压下,加重语气道:“这是花烛夜。”

以地为席天为幕,星作媒,月类烛。

两人拥吻于绿草之间,任由带着锋利齿边的草刮过肌肤。

吻过以后,他用手指拂过路峻竹湿润的唇畔,最终停在了他微张的嘴边。

“你之前不是喜欢咬我吗?今天让你咬个够。”

总得留点什么做纪念,疼痛也算。

绿草摇曳不止,周遭应该有蝉鸣,但他已经听不见了,耳边完全充斥着路峻竹的声音。

低沉,迷离,破碎。

汗滴得到处都是,夏天真的来了。

绿草摇曳幅度逐渐加快,都怪晚风。脑中一片空白,手不自觉地拂上路峻竹腿根处的铃铛,指尖稍微用力就轻松除去了上面的蜡油。

铃铛声响彻整片草地,时快时慢,久久不息。

偶尔停歇,江屿澈就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两人静静对视,一言不发。

他们的所有情绪似乎都宣泄在这场谢幕礼中,烈火燎原,灼烧滚烫要把人吞噬殆尽。

手背至手臂蔓延的燥热迫使铃铛的声音再度减弱,他发现纹身隐约有发红的迹象。

这是从前没有过的情况。

察觉到他的异样,路峻竹从沉浸中冷却,撑起头看了看纹身,又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