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ightfall
“钱我当然也要，可惜洛希没有。”邓槐灵耸肩，“我和他之间只有肉体上的交易，他让我上，我帮他做事，这就是赏金猎人的方式。”
“洛希可不是那样的人。”罗伯特透过红茶氤氲的雾气看着他，眼里有对老友的洞悉，“他清高得要命，不会用这种方式交换利益。况且你已经是A+猎人，什么样的性伴侣不能在歌舞伎町找到，非要同洛希交易？”
真难缠。邓槐灵感到一阵烦躁，不仅是因为罗伯特抓住了谈话中的漏洞，还因为对方居然比他更了解洛希不是那种人；当初洛希欺骗他跟帕里萨有交易的时候，连他也怀疑了好一阵子，过后才查出真相。
不管怎样，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邓槐灵只能耍流氓到底：“市长，假如你真的去过歌舞伎町，就会知道买来的服务没有逼迫刺激。”
他回味似的说，“就算是那里最美貌的仿生人……也比不上一个被强迫的叛军领袖。”
第153章 薄荷水，07:11 am
罗伯特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了惊诧，然而又被洞察的笑容掩去：“说了这么多，你无非是想向我阐述，你对洛希没有真心，之前不过是等价交换，对不对？话语是最容易修饰的艺术品，却也和废品没什么区别，你实际在做的事，可是跟你的说法大相径庭。”
“你所做的事不也和你的话语截然相反吗，市长？”邓槐灵毫不慌乱，“你怀疑我对主城区的忠诚，却还是遣来医疗团队为我做了手术。你会这么做，就说明你想保留我们之间合作的可能，我也很感激这一点，所以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罗伯特赏识地打量着他，问了一个全然无关的问题：“你真的只有十八岁？”
邓槐灵没有作答，静静地看着对方。他知道罗伯特并不是在质疑他的年龄。
“实在令人惋惜，如果我当初能稍加重视，早点提拔你为我做事，你就不至于向洛希投诚了。而我的身边，又能多一个罕见的天才。”罗伯特说。
“现在也来得及。仅需一点信任和一点钱，你便能得到物超所值的回报，”邓槐灵不急不缓地说，观察对方的表情，适当将情绪推高，“当然，也需要一点胆量。”
罗伯特愣神了片刻，继而大笑：“你倒是很会捉摸人心。但可惜的是，我从来不耻于承认，我是个胆小多疑的人，哪怕再惜才，也不会提拔跟洛希扯上关系的人才。”
他拾起放在桌边的平板电脑，信手调出一段雨夜中的录像，扔到了病床中央，邓槐灵的面前。
“要不是凯瑟琳给我看了这段新闻，或许我真会相信你的鬼话……你明明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惜被我抓住把柄，也要阻止他冒险来救你。”
邓槐灵望了一眼平板上的录像，那是他凑在无人机的镜头前，无声地说出“别来找我”，这毋庸置疑是一步烂棋，打碎了所有编织精巧的借口。他在说话前已经想好，一旦被罗伯特发现，他便会沦为不能再使用的弃子，可他依然决定拼死向洛希传递这个消息。
只要洛希丢弃了他，二区的棋局就活了。他把自己当作冲锋陷阵的小兵，守护着屹立在阵线之后的、尊贵崇高的白王。
他缄默下来，此刻编造“这是对我多年女友说的”之类的谎言已没有意义，罗伯特调查过他的社会关系，而它又是那么地乏善可陈。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我的打算。”邓槐灵镇定地说，“还找我来做什么？”
“因为你还有价值，我几乎出动了所有精锐力量，防止你回到洛希的势力范围内，就是为了脑扉之锁。”罗伯特说，“事到如今，你是我获得脑扉之锁最后的希望了。”
邓槐灵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反应极快地装出一副冷淡神情：“我不会把它交给你的。”
在瞬息之间，罗伯特与他的思路交锋，像是暗夜里爆出的火花。他领悟到对方想利用他来威胁洛希、交换脑扉之锁的意图，却假装没有察觉，故意泄露出潜台词，好让罗伯特误以为脑扉之锁在他手上；这样一来，对方便不会去勒索洛希了。
他很确定自己的反应时间没有超出正常范围，语气也自然真实，但是罗伯特却笑着说：“不，它不在你手里。”
邓槐灵诧异地挑眉，表示他听不懂对方的话。
“凯瑟琳对我说，从被STF追杀到落网，你全程都并不惊讶，似乎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的可能性。那么我有理由相信，像你这样缜密的人，不可能会在逃命时带着脑扉之锁。”
罗伯特边喝茶边道，虽是安适自在的语调，却有着步步紧逼的压迫感，“另外，你手上的黑戒也不见踪影，这更证明了你不会把珍贵的东西放在身上，脑扉之锁恐怕早就交给洛希保管了吧？”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是我拿到了脑扉之锁，所以它在我的幻海系统里，就这么简单。”邓槐灵任由对方施展攻势，岿然不动。
“有时候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想象，”罗伯特放下瓷杯，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要比他人的话语可靠百倍。”
“槐灵，我给你选择，你可以继续成为我的座上宾，只需你主动和洛希联系，请求他拿着脑扉之锁来换你自由；又或者你受尽折磨，被迫成为跨区通话的背景板，血淋淋展示在洛希面前。你选哪一种？”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不过是段露水情缘。”邓槐灵笑笑，“他不会把我的请求放在眼里，更不必说用脑扉之锁来交换了。”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选择了第二种？”虚拟的阳光下，罗伯特的声音使人不寒而栗。
邓槐灵只是侧过眸去，注视着影像模拟的花园里，那些争奇斗艳的花卉。洛希喜欢花，喜欢漂亮的植物与闪光的饰品，这是他在Rosie时期就发现的小细节。
他想，要是能回到二区，他会帮洛希种那些对方没时间照看的花，在做爱的时候将玫瑰耳钉戴回对方的耳垂上，让洛希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标记……要是能回到二区。
只要他恳求洛希交换，对方心中的底线一定会被动摇。那人既是疯子，也是傻瓜，不知道会做出怎样违背原则的傻事，也许会把脑扉之锁的数据交给罗伯特，最后在痛楚与愧疚中以死谢罪。
与其让洛希陷入两难的境地，倒不如以累累伤痕向对方表明，他要洛希坚持自己的底线。
战斗仿生人鱼贯而入，为邓槐灵注射了镇静剂。他们打开他手脚的镣铐，把他转移到行动病床上，推往刑讯室接受折磨。
*
二区，东3行政中心的办公室内。
身着纯白军装的青年怔怔地坐在桌前，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同样的录像。平板散发的柔光映在他脸上变幻，照亮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以及眼下的乌青，他的长发潦草地束着，扣子也扣错了一颗，好像把魂丢在了哪个角落。
屏幕上的人在塞西娜的暴雨中微笑，眸子里盛满爱意，即使在STF的控制下，仍旧显得意气风发，仿佛唐刀锐利无匹的刀锋。
那是他的小猎人。洛希痛苦地闭上眼，邓槐灵想让他不要挂心，可他又怎么能够做到。从昨晚看到新闻直播那刻起，他的理智就在崩溃的边缘挣扎，一面谩骂着自己愚蠢无能，一面冲进了通往地上的电梯，想要从地面赶往主城区。
派珀的下属在电梯口拦住了他，强行将发疯的洛希带回行政中心，看管起来。他便在派珀的办公室里自午夜待到了早上，一遍遍地播放着新闻内容，整夜没有合眼。
直到曦光透进窗帘，东3的人造阳光照在他凌乱的发丝上，办公室的门打开，一只手抽走了他手里的平板：“洛希。”
派珀的声音微愠，大概是昨晚也没怎么睡着。她把平板放在一边，转身去饮料机旁接了一大杯薄荷水，仰头咕嘟咕嘟饮尽，回过头来时洛希竟然又拿起了平板，失魂落魄地观看着录像。
她将玻璃杯重重往桌上一搁，提高了声音：“洛希！”
“也给我一杯薄荷水，谢谢。”洛希放下平板，嗓音温和而沙哑。
派珀盯着面前憔悴到极点的青年，不禁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接通了全息电话，叫人送热牛奶和餐点进来，摆在洛希面前，然后说：“你还是别太难过……”
“不用安慰我，我还没有悲伤到无法动弹，派珀。”洛希勉强翘了下唇角，捧起热腾腾的牛奶捂在手心，“我不想身为领袖还要别人哄着，那样太丢脸了。”
“我只是不放心你的精神状态。”派珀在他面前坐下，凝望着他的脸，“昨晚我的副官一通电话把我叫醒，说你想孤身去主城区抢人，这不是明智的做法。”
洛希黯然叹气：“给你添麻烦了。槐灵……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一时急昏了头脑，过后也跟着你的副官回来了。我坐在这里整夜不睡，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派珀问道。
“怎样夺下维克托的西部辖区。”洛希一字一句地说，声线忽然寒凉得像冰棱，“这件事我本打算三五年后，待东部的情况稳定了再来设想，但现在我等不及了。维克托在西部盘踞一天，我就不可能去城区救人，否则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我需要西部的势力，也需要扫清障碍。”
洛希身上的气场变了，派珀敏锐地察觉到，那位温柔的领袖正因为担心爱人而变得侵略性十足，连平时里最反感的战争武器，也被他牢牢地握在掌心。
不过，洛希生来就适合战争，没人比他拥有更卓越的天赋，能在这一领域胜过他。
她点了点头：“的确，如果你贸然进攻城区，维克托一定会想尽所有办法截杀你，或许还会和罗伯特联手，就像十年前的血色圣诞那样。这是他唯一能够战胜你的机会，错过了这回，他便只能等死了。”
“我不想给他这样的机会。”洛希眼神冷冽，“你相信么，派珀？只要三天，三天我就能把维克托带到二区的军事法庭上接受审判，那时可能还得拜托你来出任审判长。”
“三天？”派珀不解地说，“这实在难以想象，你在一夜之间想出了什么大计划？”
洛希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注意到衣领散乱了，抬手将最上面那颗扣错的纽扣归正，又简单梳理好长发，命令自己振作起来。
“别忘了，我们拿到了脑扉之锁。虽然我从没想过动用它，可它就跟核武器一样，不是只有引爆才起作用……”
派珀的办公桌上，全息通话响了起来。她接通电话，跟秘书处的下属交谈了两句，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你约了人？”
“嗯，我约了人。杀手和帕里萨，还有东2的裁决官李菱，东6的裁决官江口侍，东部所有裁决官都来了。”洛希看着派珀渐趋震惊的表情，不由得露出浅浅笑容，“很惊讶吗？我不过是把脑扉之锁当作神像，放到了神龛里，人们便会自行前来朝圣。”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派珀的肩膀，“准备迎接客人吧，这也许会是一场……被历史铭记的会议。”
第154章 东部同盟，7:30 am
恰好七点半，办公室外的走廊地毯上传来丝绒摩擦声，“术”的接待人员恭恭敬敬地将帕里萨引进了敞开的门。
二区的裁决官们一直有迟到的松散传统，但帕里萨总是踩着时间准点到场。他清早从东4赶来，丝缎般的金发梳得整齐，统一制式的黑色军装在他身上像是燕尾服。
他淡笑着朝派珀和洛希点头致意，往旁边侧身，让出了身后瘦弱的少年。少年同样穿着“术”的军装，十六岁上下，怯怯的黑眼睛打量了室内的人一圈，目光好奇地停在洛希脸上，又忽觉不礼貌，赶紧低下了头。
“这是江口侍，”帕里萨介绍道，“东6的现任裁决官，也就是前任裁决官江口邦彦的儿子和副官。他的父亲前年因癌症去世，根据‘术’的规定，他作为副官继承了位置。他说愿意加入我们，所以我把他带来了。”
洛希注视着胆怯沉默的少年，不知为何想起了在神明居死去的奇佑。东6是苦寒的地方，几乎没有可供利用的自然资源，基础设施也很落后，差不多是一片荒地。这个少年蓦然被推到了风口上，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派珀怀疑地提问：“愿意加入我们？这么小的孩子十年前才几岁，怕是连洛希是谁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江口侍着急地辩解，额头渗出冷汗，他明白在维克托的会议上被排挤是件恐怖的事，“父亲时常向我提起他……”
忽然一只右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手指白皙，骨节匀称而有力。江口侍愣住了，抬头望向这只手的主人，长久存在于传闻中的领袖正微笑看着他，笑容温暖得如梦似幻。
如果说长期镇压着十一席会议的维克托是寒冬，那么眼前的这位领袖，似乎有着使春天重回二区的力量。
“你应该很了解派珀，她是个思路严谨的人，绝不会为难你，只是确认。”江口侍握住了那只手，听见洛希说，“我相信你会对父亲曾经的辖区负责，你选择加入我们，必定经过了仔细的考量。”
江口侍刚想回答，门口响起了嘈杂的交谈声，是杀手带着东2的现任裁决官李菱走进了办公室。洛希松开他的手，转向了火红头发的杀手。
“这位除了洛希，你们应该都认识吧，十一席会议上见过那么多次了。”杀手领着人走过来，介绍得不情不愿，“洛希，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李菱。”
杀手身边站着满面笑容的中年男人，虽然身着军装，却不显得利落，腰带紧紧勒着虚浮的肚腩。洛希不由产生了一种感觉，这个男人不该出现在反叛组织内，而应该去CyberRose的销售部混个小经理。
事实上，李菱的履历里也确实有过这么一条，他从前为某个小公司销售过仿生人部件，但随着CyberRose的兴起，所有仿生人相关的业务都被吞并。他失了业跑来二区，一路升迁至杀手的文书官，接触东2大大小小的机密。
在血色圣诞后，杀手卸下了裁决官的职务，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平时只会埋头处理文书的李菱踹掉了杀手的副官，一跃成为东2新的裁决官。没人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倒是远在主城区的杀手气得直跳脚，给李菱发恐吓邮件，结果被“东2商业街黄金旺铺，火爆招租”此类的垃圾邮件淹没了信箱。
尽管李菱参加今天的会议是投诚的表现，洛希仍然不完全信任对方。那人的城府太深，不是江口侍这样一眼就能看透的孩子。
他不动声色地与李菱寒暄了几句，便示意所有人落座。众人陆续在会议桌边坐下，将主位让给洛希，接着一同站起，伸出两指碰到太阳穴，整齐的衣袖掠风声“刷啦”作响。
这是“术”的军礼，黑色军装的裁决官们分列两侧，会议桌的首端坐着一袭雪白军装的洛希。他是沉沉浓墨中唯一的亮色，“术”的军队里仅有最高权力者与众人相反，他穿白色的军服，戴漆黑的臂章；他是砚中的水，墨锭在水中化开，随着水的指示在纸上流动。
会前行军礼，是十一席会议的礼节，自从洛希回归后，越来越多的裁决官开始缺席维克托召开的会议����帕里萨的直接倒戈，李菱和江口侍的观望，以及西部裁决官间的人心惶惶，微妙的平衡渐渐向洛希手中倾去。
至此，东部所有的裁决官已经聚齐，这里成为了十一席会议崭新的集会地点。
洛希扬起了礼节性的微笑，那种邻家大哥哥般的气质消弭于无形。他是一位真正的君主，掌控东部的权柄，漫不经心地驻握着利剑：“各位请坐。”
裁决官们齐刷刷地坐下。
“这是东部同盟间的第二次会议，”洛希打开了平板，将邓槐灵的视频窗口关闭，切换成昨晚写下的议程，眼里没有任何悲伤的神色。他开了个小玩笑，“当然，在会议开始前，首先得确保所有人都是盟友。”
剩下的人都笑了，目光纷纷投向李菱。新加入的李菱和江口侍两人之中，江口侍管辖的东6荒芜贫瘠，与其说他是加入，不如称为“依附”。
只有李菱的态度至关重要，二区版图特殊，洛希想从维克托手里夺回被占领的东1，必须以李菱的东2作为跳板。
洛希从手边的文件堆里抽出一叠，推给了李菱：“当年我没有签署过指派你为东2裁决官的授权书，现在补签一份，从今天起，你正式拥有了在二区法律范围内管辖东2的许可。”
“至于杀手，我正式任命你为东5的裁决官。”洛希拿出另一叠文件，补充道，“程文和他的副官同时在主城区身亡，如今是帕里萨在代管东5。他的军队将在一周后撤出，届时由你接管。”
李菱和杀手接过文件，众人的视线则在洛希和帕里萨之间徘徊。洛希在会议伊始就给各人分了馅饼，而且分得很公平，这毫无疑问是最能安定人心的做法；可馅饼只有那么大一块，杀手得到的部分，是从帕里萨手里切出来的，使人不得不担忧他会突然暴怒。
然而金发绿眸的裁决官只是静静地坐着，没有要理论的意思，很显然洛希已经征求过了他的同意。
“大家当然都是盟友。”李菱笑呵呵道，“说来惭愧，作为东部的一员，我没有第一时间参加同盟，毕竟东2离维克托的势力太近，万一引来争端，我还得为东2的民众着想。”
他尊敬地望着洛希，“不过，既然脑扉之锁已经到手了，我也不需要再藏着掖着，可以光明正大地表示，我认为维克托没有资格统率二区，领袖的位置，永远只属于您一个人。”
派珀不禁轻嗤了一声，她最讨厌虚与委蛇的人。李菱哪是为东2的民众着想，他不过是株墙头草，只有强劲的风力才能压住。
洛希拿到了脑扉之锁，证明自己的才华和实力远胜于维克托，他才乖乖地倒伏，假如洛希不小心失败，现在李菱和维克托的联合军队恐怕都开到东3边境了。
洛希轻轻扬起唇角，眼底却没有笑意：“这样么？倒是和我的观点不谋而合。”
李菱附和地点头，还没来得及溜须拍马，洛希又淡然地说，“我也觉得维克托不配再担任代理领袖，今天请大家来，除了刚才那几件事，还想和各位商量一下作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