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ightfall
邓槐灵又瞥了Rosie一眼，在桌沿撑着额头，上下翻看那条消息，指尖叩着桌面，英俊的眉宇显得十分凝重。见Rosie随着他的动作紧张到极点，终于，他绷不住了，笑出声来，眉梢眼角满是戏弄得逞的愉悦：
“我好像说过，既然收留了你，就不会反悔。这么不相信我？”
邓槐灵揉了揉仿生人的脑袋，一副恶作剧成功的表情，大笑着走开，去换衣服。Rosie恍然明白，他的管理员并非时刻意气锋锐，偶尔会做一些符合他年龄段的����幼稚的事。
“你有时真的很恶劣，邓先生。”Rosie恼怒地盯着邓槐灵的背影。对方已经穿好长裤，上衣落下来，遮住了赤裸的腰线。
“我可什么都没说，全是你想象我要丢下你的。”邓槐灵笑着坐回到他面前，嚼着一口三明治，“你知道吗，你生气时更像人了。”
“平时不像吗？”
“也像。但没有生气的时候好玩儿。”邓槐灵大言不惭地说。
“我不是玩具！”Rosie气得想去揪他的领子。
“好了，好了。”邓槐灵一手接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腕，“说回陈维，他约我们见面，绝不是为了收回你。把你留在我身边，对CyberRose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也许他们为我物色了更强大的管理员呢？”Rosie挑了挑眉，大概真有点生气，少见地与他争锋相对。
“还有比我更强大的管理员吗？”邓槐灵很感兴趣。
“……”Rosie不说话了，默默地检索一遍信息库，几千张多维评价图瞬间掠过。的确没有比邓槐灵综合评分更高的猎人，对方好像早知道这一点，只是在继续耍他。
“总之要去研发中心一趟。”邓槐灵没有再开什么过分的玩笑，从衣袋里摸出小巧的多面体，放在了桌上，“昨晚你失去意识后，杀手带我们撤离，临走时塞给我玛丽��埃利斯的记忆泵。陈维监视着我们，这事他肯定知道，我猜是为此才把我们叫去见面。”
Rosie忽然记起什么，问道：“对了，昨天我昏迷之后����”
尽管已经看到邓槐灵完好无缺，但晕过去的那刻，他满心都是歉疚，非但没能帮忙，还拖了管理员的后腿。他想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从医生的店里撤走，那后面有条秘密通道。”邓槐灵轻描淡写说，“顺手把通道炸塌了，‘术’伤亡不少，但城内应该还有他们的人，要时刻当心。”
“不，邓先生，我问的是你有没有事……”Rosie觉得邓槐灵保留了些事情没说，当时他们深陷重围，就算有杀手增援，想要逃出地下五十层也几乎不可能。根据程序推演，时间是远远不够的，邓槐灵必定经历了异常艰苦的血战。
“那，要亲手检查一下吗？”赏金猎人突然向他靠近一步，扬起唇角，“既然这么不放心。”
看到Rosie慌乱地后退，差点带倒窗台上的永生花瓶，邓槐灵毫不掩饰眼里揶揄的笑，抬手在仿生人脸前打个响指：
“走了。带你去繁华区。”
*
经历了几天前的恐怖袭击，城市中心也并没变得萧条。在此区域行驶要额外支付交通税，所以邓槐灵来这里一般不开他那辆破车，时间充裕的时候，就搭乘轨道交通。
况且这里的道路实在太挤了。虽然围绕着灯火通明的钟楼形市政中心，无数路径纤维般交织延伸，却还是容不下橙色的车灯海洋。空中有车浮沉起落，流畅地掠过天际，或陡然降落在大厦天台上，匆匆忙忙永不停息。
由公司开发的人工智能Rose调控着所有自动车辆，她如一只宏大的眼睛，漂浮在城市之上。可总有手动驾驶的车蹿出来，就像管弦乐里混进个别不和谐音符，搅乱整个交通系统。
堵塞和瘫痪时有发生，这也是CyberRose最遭人诟病的一点����技术还未成熟，或在基础条件不够完善时就投入使用，造成无法解决的后果。
邓槐灵和Rosie步出了地下铁，这里正对着CyberRose研发中心的大楼。一枝巨大的金属玫瑰从底座往上蔓延，高悬的花朵是公司logo，也是频繁在交互界面上绽放的图案。收款机、安检设备、年度体检、婚姻办理、社会保障自助缴款，CyberRose无处不在，任何一个塞西娜居民都熟识它的图标。
他们曾在几天前来过这里，邓槐灵踏进大厦，两架沉睡的蛛形坦克令他记忆犹新。那时候他根本就不会去考虑跟那种钢铁怪物对峙，但现在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打量着它们，用目光计算凭他和Rosie两个人，胜算到底有几成。
接待仿生人还是之前那个，当然也可能并不是，只不过拥有同一型号相同的脸。它向他们鞠了一躬，说：“请在这里验证来访者ID信息，此外请确认已有预约。”
邓槐灵露出了右腕的芯片，在数据采集器上进行录入。全息屏上浮现了深红的玫瑰，预约那一栏却是空白。
接待仿生人立即开口。“很抱歉，没有预约的话，我不能……”
“嘀”一声轻响，有人探过身来，在面前的采集器上刷了ID芯片。一连串数据飞快地在屏幕上滚动，姓名陈维，职位CyberRose首席科研官，年龄26，所属部门，ID编码，拥有权限……
“Dr.陈，晚上好。最高权限认证已为您开启。”接引仿生人说。
“系统出错了，一会儿我会手动录入预约信息，”陈维穿着白大褂，收回手插进了口袋，“放他们进去吧。”
“是。”接引仿生人颔首，服从地让开了过道。
一行人走向通往顶层实验室的电梯，邓槐灵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询问预约的事，便被陈维提前截住：“邓先生，虽然打断人说话不礼貌，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然我又得多删一段录音了。”
邓槐灵愣一下，识趣地选择了沉默。陈维明显话里有话，这次预约没在接待仿生人那里登记，就是不想留存档案；他甚至怀疑陈维连他们进入大楼的监控录像都会篡改，一切语音记录删除，如同在“宴”里杀了玛丽��埃利斯的黑客所做的那样，不留一点痕迹。
����陈维这么做，是打算在研发中心把他解决了吗？
随即他有些失笑地推翻了这个猜想。已经来过研发中心两次，什么都没有发生，CyberRose要杀了他，不必如此大费周折，更不必派一个孱弱的科学家来，只需要修改一下执法系统、发布悬赏，就会有数以百计的猎人追在他屁股后面抢夺赏金。
这只可能是陈维本人的意愿。陈维要见他，但是不希望CyberRose其他高层知晓，故而利用最高权限耍了点手段。他是首席科研官，研发中心是他的地盘，抹去痕迹就像用刀背抹平奶油一样简单。
提示灯光芒大盛，他们到了顶楼实验室。陈维领着他们一路穿行，邓槐灵注意到走廊上沉寂如死，巡行的仿生人被强令关闭了，都呆在原地休眠。
陈维最终走到尽头的门前，核验身份让门打开。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间不大的实验室，似乎是楼层规划剩下的边角料，没用作研究，堆放了不少空置的仪器设备。
“想说什么可以说了。”陈维待他们进入房间，自动门关闭之后说道，“我们有一小时的时间，之后我还有个会面，不能在这多作停留。”
“反正也要抹消痕迹，刚才为什么阻止我说话？”邓槐灵劈头就问。
“我懒得删那么多录音，不要扩大我的工作量，”陈博士理所当然地说，“平时工作够忙了，每天加班到深夜。我对这个房间进行了信号屏蔽处理，一切对话都不会被记录和窃听，有些重要的事情得告诉你们。”
“如果是关于他身上的秘密，”邓槐灵指了指Rosie，“洗耳恭听。别的就免了吧。”
陈维笑了笑：“跟Rosie没有直接关系。我找你来是想帮你，那个仿生女星����玛丽��埃利斯的案子亟待解决，你们刚从黑市拿到了她的记忆泵，不是么？我可以帮忙解读那些记忆。”
邓槐灵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你们CyberRose监视人的德性什么时候能改改？”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何必这么恼火？”陈博士反问，“而且你曾经跟Rosie说过不介意这些话被监听。”
“那时你真在监听？”邓槐灵心头一震，简直想去摸刀。
“不是我，我哪有那么多空闲，是人工智能Rose。她负责分析你们对话中重要的部分，生成报告发给我，我再汇报给上层。”陈维安慰道，“实际上没有人类在窃听你们的日常，或许这样阐述能让你舒服点。”
“……我不需要这样的安慰。”邓槐灵说。
“顺便一提，知道你和Rosie相处愉快，我很高兴。”陈维欣慰地看了眼站在后面的仿生人，又补了一句。
“聊点别的吧，时间不是不够么？”邓槐灵咬牙切齿地说，他浑身上下透露出心思被看穿的暴躁，“比如CyberRose怎么突然对玛丽��埃利斯的案子感兴趣了？”
“邓先生，你没有搞清楚状况，CyberRose一直都对玛丽��埃利斯感兴趣；或者干脆说，公司从一开始就给予了极高的关注。”陈维说，“还记得那个叫车光旭的黑客吗？是我协助警方找到了他的坐标。”
“原来是你？”邓槐灵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高崎悠矢确实说过警方与CyberRose进行了合作，陈维作为首席科研官，知晓来龙去脉也不奇怪。
“目前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直接把玛丽��埃利斯的记忆泵交给警方，销掉任务，拿到五千万赏金。但接下来的事完全与你无关，警方会解决案件剩下的部分，你安心回家睡觉就可以了。”
“第二，把记忆泵交给公司，还是五千万。”陈维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我有一个私人委托，需要你来执行，这也是今天将你叫来的原因。我会带你进入玛丽��埃利斯的记忆之海，那里面藏着足以颠覆塞西娜的秘密，只有你和Rosie才能阻止它。”
“我一分钱也不会多给。所以你来选吧，一，或者二。”
第22章 记忆之海，09:16 pm
陈博士语气温和，却仿佛笃定他的答案一般，透着股坚毅。邓槐灵下意识地摩挲着黑戒，回忆起他和Rosie在贫民窟追捕车光旭的时候，那个黑客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有关玛丽��埃利斯记忆里的秘密����
“她是市长的情妇，知道很多政府核心机密！”车光旭被他踩在脚底，目光中充满不甘的挣扎。
“记忆中枢被毁掉了，只要你放我走，我可以向你分享最重要的那个秘密，那是塞西娜政府密切追踪的一样东西……”
玛丽��埃利斯的记忆中枢已经被毁，但现在他们拿到了寄放在医生那里的记忆泵。这枚暗紫色的小多面体远程复刻着玛丽的记忆，因为内存有限，情感波动最强烈的部分会保留下来，其他片段一律自动删除。
就像一场记录她人生的电影。
“足以颠覆塞西娜？”邓槐灵重复了一遍，“她不是个女明星么，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应该有人告诉过你，她是市长的情妇。玛丽��埃利斯的身份极为特殊����我不能告诉你有多特殊，但市长很喜欢她，将她作为了秘密计划的一部分。”
“听起来很棘手，而且你也不打算给钱。”邓槐灵笑着说，“����陈博士，你错把我这当成什么公益机构了吗？我是个赏金猎人，委托办事就得收钱。”
“不仅仅棘手，这个秘密的危险程度极有可能让你丧命。”陈维补充道，似乎不觉得这会吓到面前的猎人，“我付不起钱，是因为根据危险比例来换算，酬金太高了。但我可以提供给你同等价值的酬劳，比方说，关于Rosie的一些情报。”
他朝赏金猎人身后的仿生人微笑了下。Rosie正背对着他们，大概没注意听两人之间的谈话，而是被房间另一侧的金属球吸引走了注意力。
银光闪闪、足够容纳一名成年人的球状设备，内部垂下许多电极，Rosie用手指轻轻触摸它的表面，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邓槐灵的目光也在仿生人的背影上停了片刻。“很诱人，但是很可惜，还没到我心里的价码。即便不知道底细，他也是值得信赖的搭档，我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查清他的身份。”
“这和一年前的你大不相同啊，”陈博士感叹道，“当初我在为Rosie筛选搭档的时候，看中的是你敢与政府对抗的勇气，甘愿流血也要查个水落石出，那个稚嫩的……却令人钦佩的赏金猎人。”
“你调查过我？”邓槐灵嘲讽地道，“那你应当明白，那时我收获了怎样的下场。我不会再做类似的傻事。”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陈维不紧不慢道，“看来我选错了人。那好吧，你可以回到你的公寓，继续当那个‘目空一切的A+猎人’了。”
他复述唐在自由搏击场说过的话，本意是激怒邓槐灵。但是对方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大发雷霆，而是轻笑一声，走近了几步，随手搭上他的肩膀。
“博士。”邓槐灵扬起眼睛看着他，陈维不由得感到莫名的压迫，“我怎么觉得，你对CyberRose并没有那么忠诚呢？今晚你的行径，像是处处在和政府、和公司作对。”
他稍停一下，观察陈维脸上的表情，“假如我把这次会面的内容报告给公司，你认为会有什么后果����尊敬的首席科研官？”
陈博士面上平静无波，但微抿的唇角泄露了他的紧张。然而他很快恢复了风度，推正眼镜片，镇定地说：“你不会的，邓槐灵。”
“尽管我们刚见面不久，我之前可是整整观测了你一年的时间，对你的性格了如指掌。即使你不接受这次任务，也绝不会出卖我。”
“好吧，我确实不会。”对方言之凿凿，看样子十分信任他的为人，邓槐灵便爽快承认，“但是我对你的委托毫无兴趣，今晚就到这里吧。如果你不再提这件事，我也会对你的把柄守口如瓶，我们互不相欠。”
他利落地结束话题，拉过在设备堆里探头探脑的Rosie，打算离开。
“即使二区的所有人都会死，”陈维突然在背后说道，“你自小在二区长大，认识的、了解的、打过招呼的、素昧平生的那些人都会死，也不感兴趣吗？”
“什么？”邓槐灵倏地回头，表情错愕，显然很在意二区的话题。陈维在长达数个会合的交锋中，终于稳且准地刺中了对方的弱点，于是赶紧跟上没说完的话。
“政府和‘术’都在寻找一种技术，一种可以直接入侵并控制人脑的简易技术，这就是我要说的秘密。我很想把数据和表格摊在你们面前，但那终究非常抽象。所以，”陈维在操作界面按下几个按钮，对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坐到刚才Rosie非常好奇的球状设备里去。
“眼见为实，请吧。”
*
“记忆之海与真实世界的时间比例是24：1，你们有充足的时间把记忆泵中所有内容探查完毕。”邓槐灵与Rosie各自坐进金属球的舱内，陈博士为他们连接电极，启动了设备。
“玛丽��埃利斯的记忆会通过设备解析，输出为你们能够理解的方式，你们只要看着就好了，过程有点像全息电影。”
陈维把他们从黑市带回来的小东西放在了主控台上，记忆泵悬浮在空中，散发出深紫的光，一行一行的指令滚动着，正在将信息转码。
灰色的雾涌了上来，有生命一般缠绕着他们，吞没了整个实验室。随即邓槐灵反应过来，那不是真的雾，只是进入意识领域时的幻觉。
他的大脑为突如其来的场景巨变设置了缓冲，等到灰雾散去的时候，实验室的一切消弭了，他们正站在广袤的海面上。
海面无风自波，细小浪纹扑上脚背，每踩一步便有清浅水声。一堆数据闪烁，Rosie的虚拟形象也加载出来，在他身边蹲着，兴致勃勃地掬起一捧水，任由透明的海水从手心流下。
“你们眼下所在的是初始界面，朝任何方向走出一段距离，即视作开启玛丽��埃利斯的记忆。”陈维的声音远远传来，在天穹下有些缥缈，“过程中可能会有不适感，都是共情的正常现象。但原主情感过于强烈、导致程序混乱时，这个领域会崩塌。”
“意思是我们有可能被砸死在这里？”邓槐灵问。
“运气不好的话，会的。”陈维开玩笑似的说，“不过也只是意识死了，躯体并不会死，仅此而……”
“陈博士，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和邓先生死的。”Rosie了然地说道。他从海面上移开目光，站起身来，抬眼望向高而远的苍穹，仿佛透过意识领域与陈维对视。
“是的，回到现实的出口一直向你们敞开，万一遇到危险，只要进入‘甬道’，就能够回来。另外，我会时刻盯着你们的情况，虽然出现意外的可能性极小，但这毕竟是个未经探索的记忆泵，我不敢说绝对安全。”
“‘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