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ightfall
血色的玫瑰在他身下绽放，他疲倦地阖上双眼，坠入了梦境。怀里天真的孩子咯咯地笑着，挥舞手臂，抓住了他胸前那枝挂着雨水与血水的百里香。
第220章 宣传页，01:35 pm
钟楼形的市政中心顶楼，市长办公室内，天花板和墙面构成的屏幕并不像往常那样，播放着阳光下塞西娜城的实时景色，而是无穷无尽的风雪，仿佛负责转播的工作人员已经无法挑出一片没有暴乱的街区供市长观赏。
布景按照市长的意思，换成了十年前血色圣诞的录像，寂寥的街道上仅有一人孤身走在雪中，身影如同一颗白色的流沙。这并不是多么瑰奇的美景，市长却下令维持着这样的布景不许更换，自从开战以来，他只有盯着十年前手下败将的背影，才能驱散心头的恐惧。
罗伯特��迪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翻动着几张3D宣传页，凯瑟琳抱着两摞装满宣传页的文件夹站在市长身侧，每当罗伯特看完其中的一沓，她就及时递上另外一沓。
这些宣传页由特殊材料制成，能根据光线变幻显示3D图像。在民用信号被切断的情况下，它们是最受欢迎的民间传播媒介，全城所有的地下印刷点加起来，每天能产出数十种不同内容、多达几千万份的宣传彩页。
凯瑟琳找来的两摞宣传页，无一例外都在显眼处印刷着粉紫色百里香的标识，在两天前有关洛希的第二支系列宣传片发布后，这个标志就迅速在民众间流传开来。
罗伯特看过那支宣传片，那几乎可以说是煽动人心的绝佳利器，摄制团队将洛希在哨塔上演讲的视频与他冲进隔断门后救人的影像剪辑在一起，站在高处光芒万丈的领袖，与阴暗隧道里嘴角流血却永不放弃的青年交相辉映，光与暗在动人心弦的乐曲中交错成华美的织锦。
当演讲来到最后一句，“我无法承诺，走过坎坷的隧道，你们就能见到地面上的光明；但我可以保证，在漫长的黑夜中，你们永远可以看到我的身影随行”，隧道中的影像刚好播放至洛希抱着孩子摔出隔断门外，婴儿稚嫩的手指抚摸着百里香，仿佛勇气之神在赞许他实现了诺言。
“我的名字，在中文里代表着‘希望’。”宣传片末尾以一段提前摄录好的话作结，洛希一袭军装坐在镜头前，轻轻地说，“我希望每个人都不要放弃希望，在塞西娜城内，器官可以被买卖，灵魂可以被交易，只有希望，可以被紧握在我们的手中。”
这段宣传片比洛希在全城直播中的指控和墓园中的演讲传播得更广，刻录着视频的光碟价格整整翻了一番。随之席卷全城的是在胸口佩戴百里香作为反叛标志的热潮，两天内就有三百多人因此被波塞冬标记为罪犯，追缉入狱。
但这股热潮并未随着政府施压而淡褪，反倒愈演愈烈。政府不允许佩戴百里香，人们便在衣襟上绣出四片粉紫花瓣的纹样，纹样又逐渐被简略成交叉的粉色十字，拥有了各种变体，方便当作暗号使用。
依据罗伯特的指令，凯瑟琳搜集了所有带着百里香标记的宣传页，整理在两个文件夹里供他了解民意。罗伯特一页页翻过，凯瑟琳找来的传单内容都是老生常谈，全城直播、墓园演讲，全是洛希俘获民心的时刻复现，这些传单流传之广，就连他宅邸的花园里都经常会飘进来两张，已经不新鲜了。
“没有最近的么？”罗伯特推开手边的一叠宣传页，看向凯瑟琳，“二区两天前发布的那支名为‘希望’的宣传片，听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警方昨天向我报告了上百起冲突案件，今天上午城里也到处都是骚乱。凯瑟琳，你不打算让我知道民众的想法吗？知道了这些，我才能根据民意制定政策。”
凯瑟琳的蓝眼睛流露出慌乱，怕他生气似的诚惶诚恐：“最近的传单……有倒是有，但是市长，您真的要看吗？那些只是无聊的民众在背地里胡言乱语，您不用在意。他们不过是闲得发慌，如果把外接设备还给他们，这帮人就会乖乖回家躺着了。”
“等幻海系统里的证据清理完了，我会把收缴的外接设备还回去，不会让洛希得逞。”罗伯特冷冷道，随即又蹙起眉，“民众们都在背后议论什么？我们的公关部门是吃白饭的么，洛希煽动人心，我们就反击回去，说洛希造假博取同情，受的伤是血浆效果，婴儿是提前准备的道具，这样的道理不需要我亲自教吧？”
“事实上公关部就是这么干的，CyberRose旗下的多家媒体都用大版面披露了洛希造假的丑闻，但是第二天，城里就出现了这个。”凯瑟琳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宣传页，放在罗伯特面前，“这是您要的新传单，两天来印发了近一亿张。”
罗伯特接过来扫了眼，宣传页第一行便用加粗字母写着“原来深入枪林弹雨的战区叫作造假？那么请迪兰市长给我们造个假看看”，署名是陌生的“Ecarg”。
这样一个如同戏谑喊话的标题居然广为流传，罗伯特阅读下去，发现传单中的内容更是八卦，撰写传单的人在八卦这件事上似乎颇有心得，用风趣犀利的笔风，深挖了当年洛希和罗伯特同在彼得罗夫军校就读的历史，甚至还扒出了他们的期末名次，可谓是掘地三尺。
在传单中，这位Ecarg阴阳怪气写道：“迪兰市长虽然不及那位领袖的天资，但对于战场上的知识，还是颇有心得。可为什么迪兰市长从来没有救到过战场上的难民呢？哦，原来是因为他从没有上过战场，也就失去了‘造假’的资格。”
“由此可见，迪兰市长绝对是清清白白，绝没有贿赂过紫藤花奖章的评委导致奖项造假，也没有挪用公款导致账目造假。相比之下，洛希就太过分了，他竟敢用自己的英勇无畏反衬出市长的懦弱……”
“一派胡言！”罗伯特狠狠地将这张结实的宣传页撕得粉碎，又团成一团，表情阴鸷得可怖。凯瑟琳见势不妙，刚想藏起手里剩下的十余张传单，却被罗伯特夺了过去，拍在桌上逐张阅读。
其余的十多张也都是这个Ecarg写的，主题大同小异。罗伯特浏览着，脸色越发阴沉，在读到一半时终于遏制不住怒火，拿起桌边的防风打火机，点燃了这沓传单。特质材料燃烧的焦糊味弥漫在办公室里，飘飞的火焰狂舞着，比不上他眼里的妒火一半强烈。
……他最恨别人拿洛希跟他比较。在军校时是这样，在战场上更是这样。
“写这些传单的人是谁？”手中的传单烧成了灰烬，罗伯特扔掉纸灰，沉声道，“我要把他送进监狱，执行死刑。”
凯瑟琳在市长的怒火中放低了音量：“这只是个笔名，恐怕很难调查出有效的信息……除非查遍所有的地下印刷点，才能找到与印刷内容有关联的人。”
“你刚才说，同样的传单印发了一亿张？”罗伯特想到了什么，“哪个地下印刷点能拥有这么大的体量，却不被波塞冬发现？只有猎人行会的黑客才能做到这件事，他们有足够的财力和实力，还能组织多个印刷点共同协作。”
“据情报部门的消息，确实有小部分猎人在负责传单分发的工作，每天都会有赏金猎人驾驶摩托到非固定的地点，往空中抛洒传单，只是碍于政府和行会的联系，情报部门和警方都管不了这件事。”凯瑟琳如实汇报，“猎人行会这么多年都保持中立，不知道为什么，开战后突然偏向了二区。”
“邓槐灵。”罗伯特冷笑，“不过他真的以为，在主城区发点似是而非的传单就能赢得战争么？真是可笑至极！至于在主城区与他合作的那些猎人……行会高层暂时不能动，杀几个跑腿的总可以，去通知STF，让他们对着任务名单清剿，别放过一个撒传单的叛徒。”
“可是，这严重违反了行会与我们签订的合约，政府不能干涉任务的正常进行，是写在条款里的。主城区总共有十二万赏金猎人，万一发生暴动……”
“背叛了主城区，就是背叛了我，背叛我的人，都该死！”罗伯特仿佛被触到了头脑里最敏感的那根弦，忽地疾言厉色起来，眼中弥漫着疯狂的神色，“凯瑟琳，你有什么异议？”
“没……没有。”凯瑟琳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她倏然有种感觉，对方想要用力地掐死她。
罗伯特又笑了，走过来轻柔抚过她的脸，动作激起她肌肤的颤栗：“我知道，你不会有。叫人准备好车，十分钟后我要去军事基地一趟。二区想跟我们打舆论战，我却不打算给他们时间了，又有新一批仿生人可以调试出厂，最多一个月，你就能亲眼见证我的胜利。”
*
繇|药
罗伯特走后，凯瑟琳躲进了没有监控的更衣室，踢掉十二厘米高的鲜红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毯上。她惊魂未定地倚着柜子，金发和衬衫被冷汗浸湿，此刻要是有人经过，就会发现她的身材并不高，反而有些瘦小，之所以整天穿着高跟，是因为市长曾经说喜欢。
现在的她早已全明白了，从洛希入侵全城直播、历数罗伯特罪状的那天起，她就什么都明白了。市长喜欢她看起来高挑，因为市长深爱着的那个女孩天生身量高挑。
她也明白“亲眼见证我的胜利”那句话，不是说给她听的，罗伯特的目光越过她的身躯，望着岁月彼端不复返的女孩，柔情而又残忍。市长刚才想要掐死她，也是对着那个女孩……洛希曾说过，市长亲手杀掉了那个女孩！
凯瑟琳颤抖着手从西服内袋里摸出了一卷皱巴巴的宣传页，打开来抚平褶皱。这是城内很常见的宣传页之一，右上角绽放着百里香的标记，内容则是洛希在全城直播时列举的罪状内容。
其中一条罪状后面，跟着一名金发女孩的模糊照片，那女孩叫Rose。她对着光举起传单，再度对比了一遍自己与Rose的容貌，这个动作她在这些天来已做过无数遍。没有错，真的是一样的，一样的金发蓝眼，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对死亡毫无察觉。
……再也没有比她更像Rose的女孩了。
她又想起邓槐灵说过，在她之前，还有一名叫作玛丽��埃利斯的影星。邓槐灵在市政中心的病房里养伤时，对她说了许多话，她后来偷偷跑去刑讯室追根究底，对方又告诉了她通过暗网联系上他的方式。
邓槐灵笑着说，等到她想要脱身的那天，自然会去找他。那时凯瑟琳还不屑一顾，此刻却发着抖，在暗网的对话框中输入了大段文字，脑海里忽然闪过市长声色俱厉的面孔，又吓了一大跳，飞快地删掉。
最终她缓缓把通讯器放回口袋里，靠着衣柜无力地闭上眼睛，滑了下去。
*
二区，东1指挥中心的套间内，医疗仪器灯光闪烁，药水从输液器的滴斗中坠落，流入脸色苍白的病人体内。
本是卧室的房间里挨挨挤挤放了几台医疗设备，余下的空间连一张折叠床都摆不下了，邓槐灵盘膝坐在地上，趴在床沿，棕眸专心致志，注视着床上昏迷的洛希。洛希插着输液针头的手有些冷，他便不分白天黑夜都轻握着那只手，总是让对方的手心暖洋洋的。
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洛希手术后便昏迷了三天，虽然腰侧的伤口缝合得很顺利，但这些天来对方积劳成疾，再加上失血过多的虚弱，发了一阵的低烧。医生们的解释是洛希的机体正在被迫休息，然而要休息多久，根本没有定数。
杀手从东5星夜兼程地赶来，接管了东1战场的指挥工作。这人刚从胶囊列车跳下就赶来看洛希，因为不屑地说了句“多大点事，我还以为快死了”险些被邓槐灵揍了一顿，却也是邓槐灵力排众议，说服了东1的官员们，让杀手担任代理领袖，暂管东1的事务。
邓槐灵不怎么精通政事，但他精通洛希。他能感受得到洛希对杀手的信任，东1的战事随着罗伯特增派兵员，在这三天内更为激烈，从东2逃来的难民也需要安置，只有杀手有能力摆平这些事，他便代替洛希做了决断。
“罗拉发消息说，猎人行会与雁翎的合作恐怕短期内不能继续了。罗伯特派特遣部队屠杀发放传单的猎人们，她虽然气愤，却也暂时没想出应对的办法，我们攻下的舆论阵地，或许会在几星期内回到罗伯特手中。”
一个人面对洛希的时候，邓槐灵就絮絮叨叨地为对方讲些情报，也不管洛希听不听得到，“我有预感，接下来的战斗会更加艰难。洛希，二区需要你，你深爱着的民众们，他们都很想你。”
“……而且，我也很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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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彩蛋：猜不到Ecarg是谁的话可以倒着拼一遍字母(����ω����)
第221章 套间，04:54 pm
套间里还是静悄悄的，邓槐灵的诉说并没有得到回应。心率检测仪单调地滴滴作响，洛希侧脸陷在枕头里，鸦黑睫毛紧紧地阖着，长发散乱如柔软的藻荇。那张脸上属于领袖的气质在沉眠中荡然无存，神色仿佛天真幼稚的仿生人，嘴角微微翘起，似乎睡得很香。
等洛希睡够了，应该就会醒了吧。邓槐灵在近距离内端详着对方的睡颜，三天来他没在通讯器上处理雁翎的事务时，就会这么凝视着洛希，这张脸从未使他感到腻烦。前段时间洛希没空陪他，现在反倒有充足的时间让他看着了。
但……要是洛希一直不醒呢？忽然有个不祥的想法滑过邓槐灵的脑海，如同夜海水面下巨大的阴影。尽管理智上他清楚对方的伤势不足以致命，可他总止不住胡思乱想，万一被发烧烧坏了脑子怎么办？万一有没检查出的内脏破损怎么办？万一……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叹了口气。那个冷静理智的邓槐灵不知道去哪了，此刻的他简直像只围着昏迷的主人不停打转的猫猫狗狗，着急却什么也做不了。
邓槐灵趴回床边，闭上眼睛，决定用睡眠斩断乱麻般的心绪，顺便杀掉一段焦急等待的时间。然而即便在梦中，患得患失的情绪也没有放过他，他做了许久不做的那个梦，冰冷的雪天他离洛希渐行渐远，一声枪响杳杳地传来，对方倒在天台上，鲜血蔓延。
梦中他还是八岁的孩子，跪在雪地里哭喊，流下悔恨的眼泪。梦境却忽然动荡起来，朦胧的天光破开了风雪，恍惚间有人亲吻了他的眼睫，吻去他睫毛上沾着的一滴水珠，笑道：
“是谁家的小屁孩，怎么还哭鼻子呢？”
邓槐灵蓦地睁眼，洛希正莞尔地笑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声音也依然虚弱：“本来还想再睡几天的，可是迷迷糊糊中我总想着，你会担心我……”
洛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邓槐灵拥入了怀中，他想要用力搂住对方，顾虑着洛希的伤势，松开了一些，却又觉得无法缓解内心空落落的恐惧，略微收紧了手臂，毫无安全感地把脸埋进对方颈窝。
“我又不是朵花，还怕把我弄折了么。”洛希被这忽松忽紧的拥抱方式逗笑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柔声道，“我昏迷的时间里，你很害怕吧？看沙盘上的形势，东1在这三天内失去了两座新军事基地，局面不太乐观。现在是谁在指挥？”
床尾漂浮着沙盘的全息影像，山脉后有两座新基地被打上了红叉。邓槐灵预料到洛希放心不下战局，因此在洛希做完手术后，他就委托后勤官把指挥中心里的套间改造成了病房，这样洛希一醒来就能接触到与战场相关的一切信息，免得在医院里干着急。
“我只是害怕你醒不来。”邓槐灵哑声说，“杀手从东5赶过来了，我擅自替你做了决定，让他担任代理领袖兼指挥官。昨天罗伯特从主城区调来了大批新出厂的仿生人，猛烈攻击东1和东3，杀手丢掉了两座军事基地才弃车保帅，没让整条战线沦陷。”
“你做得对，派珀要应付东3的战局，裁决官里只有杀手能接替我的工作了。”洛希摸了摸他的头发，眼里有淡淡的笑容，但随即化为了忧虑，“东1在救援行动中折损了大半的士兵，东2也沦陷了，我们从东部其他辖区调兵变得很麻烦。虽然杀手是个优秀的指挥官，丢失两座基地也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如果不从其他辖区调兵，东1和东3很难坚持下去吧？李菱死前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二区最多只能撑一个半月了，是真的么？”邓槐灵放开拥着洛希的手，注视着对方。
“或许是……或许不是。”洛希的手指下意识地勾住了发丝，反应过来自己露馅了后，假装捋了捋长发，含糊其辞地岔开话题，“槐灵，帮我把杀手叫过来吧，看样子罗伯特眼下没有发动新一轮进攻，他应该有时间跟我见面。”
沙盘上双方暂时进入了停火状态，昨夜杀手以两座基地为诱饵，重创了大举进攻的仿生人军队。虽然仿生人不需要休息，但主城区的军队需要时间来检修武器、补充弹药，以及拆卸伤亡仿生人的零件，用以修复有轻微损伤的仿生人，战争中经常出现暂停的空档期。
“嗯，我去找他。”邓槐灵起身，走到门边却又停住。他转回头来，棕眸深深地望进洛希的眼睛，认真地说，“洛希，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下次打算玩命冒险的时候，带着我好么？我不想再被你抛下了。”
他没有对洛希说“下次别再拿生命冒险”这种无意义的话，如果面对民众的危难能做到无动于衷，那就不是洛希了。他的恋人就是撞了南墙也不罢休的性格，邓槐灵爱着对方性格中的每一点，他只是希望洛希以身涉险时能带他一起。
“……好。”洛希的目光忽闪了一下，不太自然地别开了眼睛。邓槐灵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他能够轻易地分辨出洛希说谎时的神态，短短五分钟内，对方已经说了两句谎话，这是很久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上一次对方露出相似的表情，是在落地窗前伪装成没有丝毫感情的模样跟他告别，希望他不要搅进二区的浑水。如今他早已摸清了洛希的脾气，不会再被同样的演技欺骗，可他依然不知道，对方瞒了他些什么。
他当然可以直接询问，但他直觉洛希不会告诉他的，随着局势的恶化，洛希的态度也在改变，某种隐约的征兆似乎正在浮出水面。
一定要查清楚洛希异常的原因，邓槐灵想道。赏金猎人的本能使他条件反射地在察觉疑点后立即行动，他思索了片刻，便疾步走向杀手所在的会议室。
*
“终于舍得醒了？你在这里高枕无忧地躺了三天，我可是三天都没怎么睡觉。”杀手推开套间的门，一进来就大剌剌地在洛希的床边坐下，随手从军装外套的内侧抽了把手术刀，抓起床头柜上的一个苹果去皮。苹果皮在他手中很快成为了纤薄的长条，杀手把苹果放在果盘里，利落地切成几瓣。
“平白无故的削什么苹果，你不会是准备毒死我然后从代理领袖上位吧？”洛希蹙起眉，一副看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表情，警惕地说，“再说，你手里这把刀解剖过多少尸体，你不嫌脏我还嫌细菌超标呢。”
他这么说着，却还是从果盘里拿了瓣苹果。杀手想害死他太容易了，如果对方真有异心，就用不着打开铅门，也不必大老远从东5跑过来当牛做马地收拾烂摊子。相反地，对方是他见过最忠于“术”的人，只要他们还有相同的目标，杀手就不会反叛。
“你什么时候见到过手术刀回收利用？这是一次性的好吗？”杀手白了他一眼，“我只是买了几万把一样的而已，杀人犯也是要遵循卫生标准的！”
“……您的职业道德真是太高尚了。”洛希无言了几秒，还是选择直奔正题，“对了，上次我们在东2问题上的分歧……”
“停，我不想再听你说一遍你的理由，就算是心平气和的版本也不行。”杀手打断了他，显然还在为上次的争吵耿耿于怀，“你心里很清楚，我们在某些事����几乎所有事上都有分歧，永远不可能成为相谈甚欢的朋友，你因为我不择手段而看我不爽，我也讨厌你的优柔寡断，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我至今都不明白我们是怎么踏上同一条道路的。”洛希咬了一口苹果，含混地说，“不是一路人，却是同道中人，可能是上辈子我乱扔垃圾或者没有爱护小动物，才碰到你这个刺头，这辈子一定改过自新。”
“别迷信了，我还觉得我水星逆行才会遇见你呢。”杀手说，“关于东2的决策，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你的做法会害了二区。我打开铅门，只是因为我认定你是‘术’的灵魂人物，要是你在这个关键节点死亡，‘术’就会变成一盘散沙，我们必败无疑。否则你早就死在隧道里了。”
“其实你刚才理解错了，埃托尔，我没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服你，让你同意我的观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唯一可行的沟通方式就是赌上所有的筹码掰手腕，看谁能掰过谁，其余的都行不通。”
洛希笑了笑，垂下眼睫，“我刚才只是想说，我们在东2问题上的分歧，使我想起了十年前我无法驾驭十一席会议的时候。你们所有人都把我视作灵魂人物，却不在意这个灵魂在想些什么……的时候。”
杀手愣了下，罕见地没有说什么损人的话。洛希便接着说下去，“你们只在需要安抚民众和制定战略时才会拥护我，遇到分歧时，就逼我做决定。与其说我是灵魂，不如说是维持政局平稳的工具吧？如果你敬重一个人的人品，却不敬重他的想法，那么你和不尊重他有什么两样？”
“所以我强迫自己表现得冷漠从容，才能镇住其他人。但是杀手，你不一样……你是最早认识我的人，应该知道，真实的我不是这样的。”洛希自嘲地笑道，“真实的我，不是百依百顺的仿生人，甚至不是强大的领袖，在遇见槐灵之前，我曾以为这样的我不会被任何人认可。”
“这么说来，我倒是有点想起来了，从前的你是什么样子。”杀手回忆着，语气悠悠，“没有架子也没有包袱的演讲者，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罗伯特第一次屠杀了‘术’之后，你在众人面前哭得稀里哗啦，我当时还想，完蛋，我找了个怂包当领袖，没想到后来上战场还挺疯的。”
“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吗？那大概是我们最艰难的时候。”洛希看着天花板，唇边流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虽然目前也很艰难，可那时我们连一间可以开会的屋子也租不起，枪里经常没有子弹，现在可是宽裕很多了。”
他转过脸看向杀手，“埃托尔，我们经历过那么多困难，也不差这一次。我需要你的认同，你的帮助，不是相谈甚欢的好朋友也无所谓，我要的是可靠的好战友。以后我们还会碰到很多分歧，我希望你能够认可真实的我做出的决策，就当是为了二区，可以吗？”
杀手坐在床边，低眸沉思着，眼底的神色似乎有些触动。原来杀手也不是不能沟通的，洛希观察着对方的眼神，宽慰地想道，如果他们能早点进行这样坦诚的对话就好了，要是十年前他把这些话说给了杀手听，也许就不会发生血色圣诞……
一阵晕眩感忽然涌上了额头，洛希还没来得及思索这是怎么回事，眼皮就控制不住地开始打架，互相粘了起来。他重新一头栽回枕头上，陷入深沉的睡眠，或者说，被药物强制引起的睡眠。
“别傻了，洛希，我永远不可能跟你达成真正的共识。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把你当作工具利用，只有你才能战胜罗伯特，推翻CyberRose的统治，假如我向你让步，也只是因为这个理由。”
杀手从床边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洛希，刚才演出来的感动无影无踪，“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像你这样天真，动不动就向‘朋友’敞开心扉的人，到底能不能带领‘术’走向胜利……可谁让我相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