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ightfall
他的心底泛起一阵爱惜，起身将洛希压在下面，低下头去贴近了对方：“洛希，看着我。”
洛希扬起湿润的眼睫，有些无措地看向他。邓槐灵的棕眸里少见地没带上凶戾的侵略性，琥珀般的瞳孔里是温存的神色，安抚道：“你已经看见了，我还在你身边，好好地活着，所以你刚才的梦是假的。”
他握着洛希的手放在唇边，在手背上落下一吻，没有移开，就这样让洛希静静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至于越涨越高的河水，只是你越来越怕失去我的体现。我从来不信这些，我只相信我跟你在一起，就能打破任何不祥的预言，所以，不要害怕。”
“嗯。”洛希望着邓槐灵，情绪渐渐安定下来，眸中的惊惶失措退去了，迎风燃烧的火焰又重新跃起，“有你在，我不害怕。”
他使劲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痕，转移注意力似的坐起来，随意问道，“对了，现在是几点？”
邓槐灵摸出通讯器看了看：“时间还早，零点刚过五分。”
“零点过五分，”洛希自言自语地念叨，“零点过五分，罗伯特应该已经向军方动手了……糟糕。”
他倏然记起了刚才做的众多光怪陆离的梦中，除了失去邓槐灵以外的另一个梦。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一段记忆，在那个梦里他回到了十五岁，跟罗伯特在军校的课间切磋战术。
教室里的人都走空了，他们还是分坐在沙盘的两旁，对着彼此的武器和军队沉思。Rose下了课来找他们，坐在旁边的课桌上，两手撑着脸，百无聊赖地摇晃双腿。
温煦的阳光落在沙盘间，那些棋子和卡片做成的千军万马拉出斜长的阴影，仿佛活过来一般栩栩如生。洛希注视着对面深咖色头发的少年额头渗出冷汗，淡淡地笑了，将所有战略资源布置好，等对方进攻，Rose却忽然跳起来，拈起罗伯特手边背面朝上的卡片，啪一声翻转，嚷道：
“鲍勃，你又不宣战就进军！好几次都是这样，Rosie发现了也不指出来，这样的沙盘推演有什么意思，不宣而战，不就是作弊吗？”
罗伯特红着耳根辩解：“这是战术，Rose。无论是沙盘还是现实，规则都允许不宣而战，所有人都遵循先宣战再开战的传统，并不意味着不宣而战就是作弊。”
“反正这种战术一点风度也没有，一点都不优雅！”Rose爱之深责之切地说，又转向洛希，“Rosie你就惯着他吧，换成我是你们的教官，期末结课我就给他不及格！”
“没关系，”少年洛希骄傲地微笑，“鲍勃这样做也好。我喜欢在开局让出点优势，否则局面从开始便一边倒，就太没有意思了。”
那时他并没有察觉到罗伯特眼里压抑的嫉妒。对方为了赢过他，曾经在沙盘推演中不宣而战多少次呢？如今的洛希坐在草丛里沉思着，他竟然把这个重要的细节漏掉了，作为昔日旧友，他那样了解罗伯特的战术思路，应该好好利用这一优势。
“怎么了？”邓槐灵见他垂眸出神了许久，询问道。
“内尔森和凯特他们还在篝火那里吗？”洛希忽地在草丛间站起，“给他们五分钟时间收拾，该醒酒的去醒醒酒，我们立刻就回地下城。这次战争，或许会比我们预料中来得早很多。”
邓槐灵略微思索就明白过来：“你怀疑罗伯特会不宣而战，收拾了军方后，马不停蹄地来入侵二区？”
“他一定会的，小时候我跟他玩沙盘，他为了赢我总是突然来这一招。”洛希凝视着灿烂的星空，领袖的凌厉气质又回到身上，“沙盘上我可以潇洒地把优势让给他，但是现在，我们手里握的都不再是卡片，而是活生生的人命。我绝对不会，再让他半步。”
*
刺鼻的火药味弥漫在塞西娜城中，军事基地内冒出袅袅黑烟。天色快要破晓，主城区却冷清得宛如空无一人，街道上散布着被炮火震落的碎石，居民区门窗闭锁，窗帘紧掩。
网络上也一片肃杀，昨夜市长下令切断了民用信号，人们只能在通讯信号的静默中和家人蜷在房间里，恐慌地猜测门外发生的事。所有的仿生人都背弃了管理员，加入市长手下袭击军方的队伍，这在仿生人普及的十多年来简直闻所未闻。
许多人整夜没有合眼，思念着背叛他们的仿生人伙伴，担忧着塞西娜城的未来。直到曙光刺透了窗帘缝隙，清晨再度到来时，家家户户由CyberRose生产的显示器、墙面显示屏、全息投影仪，同时自动亮起，演奏着塞西娜晨间新闻的片头旋律，闪烁的光芒照亮屏幕前一张张不安的脸。
然而新闻演播间的主持人并未出现，画面中的场景也不在演播厅，而是市长办公室。金发亮丽的秘书凯瑟琳站在镜头前，造型依然美艳，只是海蓝色的眼睛已不如从前傲慢，反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迷茫疲惫：
“塞西娜全体市民们，早上好。在昨晚的宵禁中，各位大概都听到了些动静，每个人心中想必都有疑惑。关于昨晚的军事行动，市长认为民众有知情的权利，尽管已经为城市殚精竭虑了一夜，他仍旧坚持出现在镜头前，想跟民众们推心置腹地聊聊昨晚发生的事。
“为了防止分裂城市的流言蜚语传播，民用信号将在接下来的三天继续保持断开。在市长的演讲结束后，市民们可以安心地踏出家门，但不允许集会，公民间的交谈也将被波塞冬实时监控，请各位谨言慎行。接下来，让我们有请市长演讲。”
凯瑟琳说完走出了画面外，西装革履、腕戴名贵手表的罗伯特在办公桌后落座。他今天梳了优雅的背头，交叠十指搁在桌上：“早上好，市民们，我为使你们度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夜而感到歉疚，很抱歉，这次军事行动事发突然，扰乱了大家的生活秩序。”
他语气恳切，不紧不慢道，“但是，思虑到塞西娜城的未来，以及全体市民的利益，我不得不忍痛做出这样的抉择，接管城中的军事基地。”
“对于在这场战斗中死去的将军们，我深表遗憾，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为塞西娜做过不可磨灭的贡献，却被‘术’的言辞蛊惑，意图背叛城市。看到这样的景象，我感到万分痛心，他们本可以走上正确的道路，却误入了歧途。
“无论他们的名字曾被多少人称颂，他们的反叛行为却不能被原谅。顺利接管军事基地后，我已经下令剥夺这些将领的军衔和勋章，相应家属的抚恤金将不予发放，背叛塞西娜的下场，就是如此。”
罗伯特眼里骤然闪过一丝狠毒，眉目却又很快地舒展，挂着和煦笑容说，“当然，对于在危难中挺身而出的勇士们，我要衷心地褒奖你们。昨夜我征用了每个家庭的仿生人，让他们代替人类冲在保卫塞西娜的前线，作为他们的管理员，你们慷慨地献出了仿生人，都是城市的英雄！”
他的语调逐渐激昂，阐述着鼓舞人心的话语，以便层层铺垫情绪，引出接下来要征用仿生人三个月的要求。这时办公室里忽然响起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
“城市的英雄？假如连你这样的人也能自居为英雄，那么我相信，屏幕前的民众们也不乐意接受这个称号吧。”
罗伯特听见这个熟悉声音，身体像是触电般本能地痉挛了一下，脸色霎时无比僵硬。他抬头望去，一袭纯白军装的青年站在全息投影仪洒落的光线里，右臂戴着漆黑的臂章，眸光冰冷。
在屏幕前的民众们先前还沉默着聆听市长发言，心情如同铅坠慢慢沉到了底，见到这个容貌明艳的青年却精神一振，仿佛有一阵长驱直入的清风横扫了闷热。
看全身的装束，那人的身份只能是“术”的领袖洛希，城内城外，仅有一个人有资格穿白色的军装。自从“术”成立以来，洛希从不露脸，这回却选择在民众面前首次露出真容€€€€甚至还选在了市长向全城直播演讲的时候，不能不让人感叹，这名叛军首领的胆子实在太大了。
也有很多人认出，这位领袖就是那支反恐宣传片中漂亮得令人过目不忘的仿生人，从前好像还是A+猎人邓槐灵的搭档。邓槐灵成立雁翎后声名远播主城区，和洛希的情侣身份也不再是秘密，有心人立刻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滔滔不绝地跟身边亲朋八卦着。
摄像机还在运转，罗伯特恢复镇定神情，对凯瑟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关掉洛希寄身的全息投影仪。
洛希却笑了笑，双手一撑坐在办公桌前沿，侧过头看向罗伯特，长发顺着肩颈滑下：“关掉投影仪也没用，只要直播仍在继续，二区的黑客就有办法把我的影像剪接到千家万户的屏幕上，那样你就没法直接跟我对话，为自己辩护了。你真要那么做吗，罗伯特？”
“你到底想说什么？叛军的首领，满手血腥的恐怖分子，还妄想跟我谈什么条件？”罗伯特的眼神虽然表面平静，更深处的怒意却波涛汹涌。
凯瑟琳疾步走到办公室角落的导播身边，压低声音怒斥道：“你们怎么办事的，洛希的影像怎么会进画面？市政中心不是养着几十个网络专家吗？还不快把那个恐怖分子踢出去！”
“这种事也不是人多就能胜利啊，”导播对着不受控制的屏幕欲哭无泪，“对方的黑客团队比我们高明得多，又是突然袭击，网络专家已经在反击了，预计十五分钟才能彻底夺回内网的控制权。”
“十五分钟？！”凯瑟琳震惊道，“等到那时市长的老底都要被洛希翻出来了！”
她虽然总是盛气凌人，可毕竟每天跟在罗伯特身边，并不算傻，没多久就反应过来洛希在全城直播时侵入网络，必定是想在民众面前揭露对市长不利的证据。
洛希这次动手也带着十足的把握，在网络专家们无法追溯到的阴暗角落里，罗拉、凯特和杀手这三大黑客带领着自己手下的人，打着配合对市政中心的内网发起了进攻。他们三人中，随便挑出一个都站在行业的尖端，就算市长高薪聘请了数十名网络专家，也无法立即阻断他们联手的攻势。
“我不是来谈条件的。”洛希声音很轻，眼里却含着浓浓的笑意。他展开了手里的一沓扫描件，“很多年前，我就在CyberRose的办公室，跟你进行过一次相似的谈话，没能在那时杀了你，我一直在后悔。今天，我会把你拼命遮掩的那些真相公诸于世。”
“该从哪里说起呢？就从CyberRose腾飞的起点……你买凶谋杀白犀的首席科研官瓦伦€€舒伯茨开始，怎么样？伟大尊荣的市长，你在主城区苦心经营了十年的美好形象，也该让民众们看看你的真面目了。”
第210章 青苹果，07:52 am
“我的真面目？”罗伯特有意装作轻蔑不解的模样，面带着从容的微笑说，“洛希，身为恐怖组织的首领，残害塞西娜数万平民的始作俑者，你没有资格指责我。我在任时的政绩，全城的民众都看在眼里，不是你一两句话就能污蔑的。”
罗伯特外表维持着镇定，脸侧的咬肌却不受控制地跳了跳，眼神阴暗下来，仿佛掀起了遮天蔽日的沙尘暴。这些细节被洛希尽收眼底，他很清楚这位市长平时的做作和对良好名誉的看重，为了维护名誉，罗伯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带来的当然不止一两句话，还有确凿的证据。”洛希扬了扬手中泛黄的扫描件，“迪兰市长是贵人多忘事了，十年前我就在黑市找到了你的洗钱记录，那笔钱最后流向杀害瓦伦€€舒伯茨的凶手，你也亲口对我承认杀了舒伯茨。你不会告诉我，你不记得我来找你对质了吧？”
罗伯特表情凝滞了片刻，他发现自己确实记不得很多细枝末节了。与洛希有关的记忆像是褪色的相片，所有其他的情感都被冲淡，只剩下浅浅的轮廓，唯有极致的憎恨保留下来。他的大脑似乎在刻意把少年洛希存在过的痕迹抹去，当他试图回忆往事时，忆起的只有恨的部分。
“你说这是十年前的证据，那就更有造假的嫌疑了。”罗伯特只能循着理性挑出洛希言语中的漏洞，“血色圣诞后你成了我的手下败将，被拘禁在主城区，怎么可能还保留着原来的文件？”
“为什么不可能？十年前成立‘术’之后，我就到处搜寻你作恶的证据，把这沓扫描件连同其他证据都放在‘术’的档案室里。”洛希对答如流，“维克托虽然跟我政见不合，却也不至于蠢到把这些证据销毁，十年来它们都好好地在档案室的架子上放着呢。”
“哦，看来你十年前就处心积虑地计划着抹黑我了，对我的怨气很重啊。”罗伯特勾起唇角，话锋稍稍一转，就把语义扭曲到了对洛希不利的那面，“我知道你从军校毕业后混得不好，而我恰好在那时创立了CyberRose，得到了你永远无法企及的财富，你嫉妒我，成立‘术’来报复我也是情理之中……”
“我还没说完，你作过的恶远远不止杀害舒伯茨这一桩。”洛希压根没理会对方拖延时间的行为，又从手边拿起了一份文件，叠在刚才的扫描件上面，“你是怎样积累财富的，难道你不清楚吗？当年你花了四百五十万贿赂紫藤花奖章的评委，才使得CyberRose从一个小公司声名鹊起。”
“我委托槐灵找到了当年收受贿赂的两位评委，这是他们受贿的供词。当然，跟刚才一样，我也保留着你十年前交付贿款的记录。”
罗伯特的脸色变得阴沉，表情管理开始失控：“别再歪曲事实了，洛希。明眼人都能看出CyberRose的仿生人值得这个奖项……”
“还有这个，这是你命令战斗仿生人杀死并肢解白犀CEO全家的监控录像，画面中能清晰地看到是CyberRose的仿生人闯入住宅，而非媒体报道的白犀仿生人失控。相应地，这些是你收买媒体大肆污蔑白犀的证据。”
洛希又把几沓纸叠加在文件上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指尖抵在唇上，睁大眼睛恍然大悟道，“唔，对了，我竟然会忘了这件事。不如我们再看看你在任期间滥用公款、包养情妇的证据吧，我觉得大家应该会对勤政廉洁的市长私生活很感兴趣的……”
“还没搞定吗？”办公室的角落里，凯瑟琳听着洛希罗列的那些罪名越来越心惊，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抓紧导播的肩膀，“干脆把直播信号切断，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他说的桩桩件件都有证据，市长根本反驳不了！”
导播哭丧着脸，他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到今天就算结束了：“没办法中断直播，这和不能把洛希踢出去的原理一样，系统的控制权在对面手里，只能等网络专家夺回控制权才能进行操作。”
“那个叫洛希的恐怖分子，他自己就没做过几件亏心事吗？”凯瑟琳大脑转得飞快，立刻想到了另一个突破口，“公关人员呢？赶紧去调他的资料，他是二区的最高统治者，就算没有滥用公款贪赃纳贿，也该养过几个情妇吧？快把他的污点找出来，快啊！”
“他还真的没养情妇……虽然塞西娜的媒体总是抹黑他私生活混乱，但从来没拿到过直接证据。”负责公关的官员战战兢兢道，“他的伴侣就只有邓槐灵一个，其他都是捕风捉影的传闻，放在新闻里还算合适，要是当面对质，一定会被洛希轻易反驳的。”
“都是饭桶，养着你们有什么用！”凯瑟琳斥责道，视线却不自主飘向了坐在办公桌上的那位领袖。在晨曦清浅的光芒中，对方带着淡淡的笑容，不紧不缓地叙述着，被尘世洗涤的双眸依然明亮。
在内心深处，她不能不承认，那的确是一位比罗伯特称职得多的统治者。
“……这些年来，你疯狂地杀戮商业上的对手、政治上的敌人，无论是谁，只要损害了你的一丁点利益，你就报之以丧心病狂的反击，这才是真正的恐怖主义吧？”洛希花十分钟列举完罗伯特的罪状，手里的证据已经积了厚厚一份，“被你杀死的那些无辜者，他们也有亲朋好友，也许挂念他们的人会在黄昏时点亮灯，盼着他们归来……这种感情，你是不会理解的吧？”
他垂下眼睫，声线里多了一缕悲哀，“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得，两年前，有个少年执着地追查政府向二区排放带辐射污水的事，你便随口下令，让特遣部队杀光了他的猎人朋友，将他养的猫碎尸万段，扔在楼下。”
“十年前，你杀了你最爱的女孩，依照着对她的回忆制作了人工智能。又把曾经最信任你的那个人改造成仿生人，强迫他去杀死自己的朋友。你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样他们就会安静听话，永远不会背叛你。这就是你对感情的理解，凡是不忠于你的，都要碾碎成齑粉，再拼凑起来，重塑成合你心意的样子。”
“够了。”罗伯特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恼火地打断了他，“我没工夫听你说胡话，你手里那叠所谓的证据，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谁能证明这不是捏造的？全城民众都有明确的判断，凭着一名叛军的颠倒黑白，还颠覆不了塞西娜城。”
“不错，政府昨晚就切断了民用信号，所以你料定我手里的证据没法呈现在民众眼前，我能侵入直播的时间有限，也来不及把所有的记录一一放在屏幕上，这是你如此自信的根源。”
洛希不动声色地说，“可是我也想到了这点，前几天就委托雁翎中熟悉幻海系统的工程师建造了一个‘夹层’，作为应急预案。它的运作原理跟失落之城相似，都是隐藏在海面下的公共空间。”
“我把所有证据放在浅海下的‘夹层’里，只要是能够进入幻海系统的民众，都能下潜三米抵达那个空间，查看文字和影像。现在，我已经不需要这些纸张了。”
他将手里的证据哗啦往空中一扬，纸张纷纷扬扬地在两人头顶飘落，遇到障碍物便碎成细雪般的粉末。塞西娜全城的民众屏息凝神地观看这一切，屏幕上全息影像雪白的光点落在洛希与罗伯特之间，岁月织成了无可逾越的暴风雪。
“就到这里吧，我本就不是来诉说我对你的怨恨的。”洛希的眼睛里再没有痛恨，只有无边无际、如同雪中旷野般的杀意，“我的话说完了，我也该走了。”
他从罗伯特的办公桌边沿跳下，走到投影边缘又转回头来，神情冷冽地注视对方，“还有，你真以为我没发现你的仿生人军队早就向着二区秘密行军了吗？这种不宣而战的卑劣伎俩，连十五岁的我都能看穿。”
“不过你大可以放心，二区也早就为你准备了惊喜，中国有句俗语叫螳螂捕蝉，不知道是谁在后面呢？”
*
东3地下城，派珀的会客室里地板簌簌震动，花瓶轻微地左右摇摆，从遥远地面上传来闷雷滚动般的噪音。会客室里聚满了洛希的手下，负责全息摄影和录音的专业摄制团队济济一堂，凯特率领的黑客团队则在隔壁与杀手和罗拉连线，多方合力完成了在罗伯特的演讲中插上一脚的任务。
摄制结束，面前罗伯特的影像消失了，全息摄影仪的光线黯淡下来。洛希示意摄制团队出去待命，自己靠在墙上对着满地散落的纸张出神，缓缓地闭上眼睛，听见门开的声音才抬头睁眼。
进来的是派珀，她从凌晨四点起就在东3的指挥中心监督战况，这会儿抽空赶来，一见到洛希便欣慰道：
“直播我也看了，效果非常好，你精准地戳中了罗伯特的痛点。虽然不能亲眼见证城内民众的反应，但我想罗伯特统治的根基应该有所动摇。只是……塞西娜政府肯定会挨家挨户地没收外接设备，你放在幻海系统里的证据很难大范围传播。”
“我列举罗伯特的罪证，不仅仅是为了颠覆他的形象，颠覆整座城市，才是我的目标。”洛希的眸中还残留着与罗伯特对峙的疲倦，谈论政局时却露出了狡黠的笑意，“我并非为了打击报复才去揭露他的真面目，我是有意引导罗伯特去没收民众的外接设备的。”
派珀怔了几秒，领悟过来后神色一震：“难道说你……”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洛希说，“只要幻海系统还在，城中的人们就还有逃避现实的余地。无论现实多么令人窒息，他们都拥有喘息的空间，而我要做的，就是把最后一丝空气也抽掉，使他们不得不挣扎着反抗。”
“在幻海系统里做梦，意味着可以置身事外，不必面对残酷的战争。”派珀赞同地点了点头，“可要是把幻海系统也收走，他们不得不直面血淋淋的事实，才会仔细思索你说过的话，更加憎恨罗伯特。”
“罗伯特为什么能延续那么多年的统治，是因为他政绩突出么？恐怕并不是。”洛希随手从果盘里拿起两个红绿苹果掂了掂，“一群仿生人，一座幻海系统，同时满足了人们生活和精神的需要，构成了他统治的基础。他为了赢我，不惜自断一臂，征用全城的仿生人，我当然要把他的另一只胳膊也砍断。”
他把青色的苹果递给派珀，“没有了这两样东西，塞西娜的民众就会从梦中醒来，再加上战争拖垮经济，人民自然会暴动。以罗伯特的性格，想要镇压暴民，势必采取更加高压的政策来杀一儆百。”
派珀接过对方递来的苹果，咬了一口，感叹地说：“而高压之中，又会诞生出新的暴民……洛希啊洛希，比起十年前那个清高正直的领袖，你可是越来越狡猾了。”
第211章 小抄，09:54 am
“不狡猾点，怎么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和事？”洛希望着守在门口的邓槐灵，三两口吃掉了手里的红苹果。他的小恋人执意跟着他大半夜乘专列到东3来，说是要贴身保护他，拦都拦不住，“对了，宣战演讲的准备工作做好了么？罗伯特不宣而战，我们可不能跟他同流合污。”
“倒是准备好了，不过你真要到埋葬程文的墓园去做宣战演讲吗？那个墓园虽然设在山脉背后，不容易被导弹攻击，但主城区的轰炸机正在东3上空徘徊，罗伯特派出的仿生人军队也快要抵达东3的军事基地了，地面上的形势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派珀忧心忡忡地说着。
她统辖的东3是连接东部各个辖区的枢纽，也是二区规模最大的军火库所在地，因此成为了罗伯特优先攻击的目标。尽管在过去的几小时内，其他裁决官的辖区也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攻击，却无法与东3承受的压力相提并论。
罗伯特首选的攻击目标不是洛希管理的东1，而是派珀的东3，原因就在于比起东1的政治意义，东3拥有更高的战术价值。洛希沉眠的十年里，派珀为了同维克托抗衡，全力建造高精尖的军火工厂，日夜不停地生产武器装备，将东3的军队武装到了牙齿；在过去的四个月内，她更是与雁翎的专家们协作，让人工智能Rose接入了军用系统。
如果罗伯特将主力投放在东1，依旧会遭到派珀的猛烈攻击。既然东3的问题没法逃避，倒不如从开始就把赌注投在这里，如果能拿下东3，洛希就失去了一枚忠心耿耿的爪牙。
自凌晨四点起，主城区边境的哨卡便进入了战备状态，天色还未破晓时，众多曳着火尾的导弹从哨卡凌空发射，照亮了二区广袤荒原之上的黑暗，指向“术”在地面建立的上百个军事基地。
二区的火控系统随即自动开启，漆黑的原野上，海蓝眼眸的人工智能轻轻睁开了双眼，纷繁的数据流在她指尖流沙般滑过，数百枚导弹的轨迹在她眼中无所遁形。她命令相同数量的拦截导弹从二区的军事基地升空，与主城区发射的导弹对撞，无数团火焰在夜空中绽放开来，金色的火星缓缓坠落。
导弹坠落的余烬背后，主城区的无人轰炸机如同不祥的鸦群，成群结队飞抵“术”的军事基地，持续不断地连番轰炸。二区的制空力量有限，除了帕里萨掌管的东4拥有空军，其余制空手段都只能由Rose控制地面的自动武器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