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第32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玄幻灵异

他渐渐地不说话了,云池走在他身边,踌躇片刻,还是决定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萨迦厚实的脊背。

能够跨越大地和苍穹的距离,一直叫太阳也知晓的香气,一定很壮观吧?

“你……你不要伤心。”云池说,“如今,我也闻到了神香的味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这股香气仍然存在,你的信徒当时一定非常爱你。”

萨迦笑了笑,他若有所思,喃喃地嗅探道:“是啊,过去这么多年了,神香怎么会依然残存于此地?”

他们穿过长长的,幽寂的长廊,云池依稀可以看到,长廊两边都伫立着林立的侍神像,彼此形态不同、动作迥异。有的似乎托着水瓶,有的好像提着长琴,还有的牵着什么高大的动物……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面部和衣饰,皆是模糊不清的。

在走廊的尽头,云池望见了一尊高大的男性神像,它披着宽大的衣袍,头戴四射的冠冕,衣摆的线条如水一般摇曳而下。神明左手持着生珠的贝壳,右手指向下方,它的脚下,则是滔滔不绝的大浪。

这尊雕像的做工之高超,哪怕具体细节早已不可考据,但那种一望无际的威严与包容的神性,仍旧可以透过姿态气度,自周身展露无遗。

€€€€可惜,它的脸孔却被外力毁坏得彻彻底底,让人瞧不见一丁点眉目。

“这就是我。”白海獭仰起毛脸,望着那高高在上的,面目尽毁的神像,“以前的我。”

哪怕云池早有准备,还是觉得心惊不已,他端详着无处不在的,和海水有关的装饰元素,压低声音,小心地猜测:“你以前……是海神吗?”

微弱的光亮下,他看到萨迦的眼睛古井无波,犹如从创世之初缄默至今的死星。

白海獭垂下头,转向右侧的走道。

“在天和地还没有分开的时候,世间只有一团混乱无序的海洋。”萨迦平静地说,“母神伊尔玛就在这片混沌中自由自在地飞翔,她是永不落地的飞鸟,是太空的女儿。”

他走到一扇朽坏的大门前,运用神力,将脆弱的门板轻缓地挪开。

“直到有一日,她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孤独,于是,她自愿下降到渺渺茫茫的水间,海洋和狂风唤醒了她体内的生命,她因此在大海上独自飘荡,并在那里孕育了三十个世纪,最终产下了九只金蛋。”

云池重复道:“金蛋?”

“金蛋。”萨迦严肃地点点头,“伊尔玛敲开一只,成了太阳;再敲开一只,成了月亮;第三只破碎,化作漫天星辰;第四只破碎,却是空的,没有蛋清,也没有蛋黄,只有蛋壳,形成了卡勒瓦的大陆;剩下的五只金蛋,分别化作海底与世间的万物。”

“伊尔玛失望异常,直到最后一只,那也是最膨胀、最坚硬的一只,她怀着希望,小心翼翼地敲开它€€€€初代的海神、繁衍者、金身主神卢诺塔尔就坐在里面。自那以后,卢诺塔尔创立了第一代神系,自此以后的每一代,海神都是众神中的主神。”

“我是第二代的海神、庇护家庭之神,也是第二代的主神。”萨迦说,“所以,第二代的诸神尽皆远去,只剩下我,还苟延残喘地留在这里……等待着我最终消亡的那一天。”

他静默半晌,打开了最后一道大门:“神庙的宝库到了,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等等!”冲动之下,云池抓住了萨迦的毛皮,“你说的是真的吗?神会死去,你也会……你也会死?”

萨迦转过脑袋,看到云池固执地瞪着眼睛,牢牢地盯着他。

“人类的寿命,其实很短暂。”萨迦笑了笑,温柔地说,“你别怕,就算我找不出让你回家的方法,我也会陪着你。哪怕你的灵魂也去往陀涅拉,去到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我都一直在你身边。”

云池紧紧攥着温暖的绒毛,不愿松手,他咽了咽喉咙,声音微微发颤:“你还有多久……我的意思是,你还有多久……”

遥远的记忆翻腾上来,一去不回的父母,抚养他长大的管家,离开的朋友与相识之人……人这一生到底要送别多少爱,命运才肯罢休?

他们在空荡荡神庙中相互对视,空气中,唯余朦胧微妙的神香暗暗涌动。萨迦没有再开口,云池看着他,忽然有些泄气。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萨迦是一位正在衰亡的神明,在他心里,自身的结局黯淡无光,和云池的分别注定要来到,他见得太多,听得太多,失去得太多,他所经历过的时间,亦是云池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云池就算把一辈子都押在这里,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他无法挽留萨迦步入消亡的步伐,也不能长长久久地与他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一甩脑袋,甩开那些伤春悲秋的念头,眼睛亮若明星,全是不服输的光。

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人是活在当下的生物,快乐一天就是赚了一天,以后的别离以后再说,以后的苦闷以后再谈。

“不管怎么说,我才23岁,我现在的身体才17岁。”他嘟哝。

萨迦困惑地点点头:“嗯嗯?”

“让我找到调味品、香料、蜂蜜,以及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云池自信地叉起腰,“我有足够的时间,我要把你宠坏。”

萨迦惊讶地向后仰头:“唔唔!”

少年气势汹汹地捋起袖子,率先斗志昂扬地走进宝库,正打算大肆搜刮一番,以此来佐证自己的豪言壮语,不料刚踏进去,脚下就踩到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差点原地滑个大劈叉。

“妈啊!”云池大叫,“灯灯灯,萨迦快开灯!”

大海獭张着嘴巴,还没从吃惊中回过神来。听到云池的叫唤,他下意识直起身体,轻搓肉垫,一缕细小的火花顿时迸发出来,犹如一片盈盈的羽毛,飘浮到了墙上。

火焰燃烧空气的声音轰然升起,金红交织的火光顺着墙壁的纹路飞快游走,穹顶上的星光也接连亮起。云池扶着险些扭伤的腰,呆呆地望着,他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漫长的画卷,熊熊的炬焰始终向着更深更黑的地方笔直烧去,于是这副画也像是没有终点一般,展露着近乎无穷无尽的真容。

云池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金银财宝,上辈子倒见过一次,不过是在霍比特人里,他看那条名为史矛革的恶龙睡在金币堆成的群山当中,不由发出没出息的惊叹:“好家伙,也不怕把金币吸进鼻孔里,到时候不得给你呛醒了。”

现在,他望着面前堆积成山的财宝,脑子里只转着一个念头。

这银砖金砖的,看着可比金币大多了,要是被史矛革吸进去一块,恐怕就不是呛醒那么简单了,那是要打十八个眼泪汪汪的大喷嚏啊。

“往里走,”萨迦拘谨地慢慢踱步过来,用鼻子拱他的腰,“这里都是无所谓的装饰,有用的在里面。”

云池完全麻木了,他低头一看,刚刚差点绊倒他的罪魁祸首,却是一块圆溜溜的海蓝宝石,跟鹿眼睛一样大,在火光下,折射出剔透明净的莹光。

“不对,这不对啊,”云池缩手缩脚地往里走了几步,“你怎么这么有钱啊?”

萨迦反问道:“一个懒汉,哪怕一天只存下一束谷物的积蓄,过了几千上万年的时光,他持有的粮食也能堆满一个谷仓了,何况是神呢?”

作者有话要说:

萨迦:*捂住眼睛,坐在金山银山上,明显是拥有了全世界所有的财富* 呜呜,我是一个注定被遗忘的旧神……

云池:*完全看不见金山银山,冲上去拥抱大海獭,绝不是因为他又大又软,皮毛摸起来还很暖和* 不,我一定会让你快乐到忘记所有悲伤!

萨迦:*小心地将手掌移开一点空隙,偷看云池* 呜呜呜!!!*决心哭得更大声,因为这样云池会把他抱得更紧*

第36章 神婚(七)

云池用手稍稍遮着些财宝的光辉,害怕它们会把自己的眼睛闪坏,好在看多了也就习惯了……才怪啊!刚刚什么东西从眼角掠过去了,是一比一大小的金象和黄金轿辇的雕塑吗,是完全由翡翠钻石与红粉紫的宝石编织而成的花田吗?更不用说,穹顶上就悬着一条浩瀚深邃的星河……鉴于他身侧就走着一个神,云池实在不能确定,那到底是真正的星星,还是什么名贵矿石造成的效果。

这些奇诡怪丽的奢靡珍宝,天马行空的浮华造物,已经远远超出了云池想象的极限。一开始,他还试图换算这些财富的到现实世界的价值,到后来,他就彻底放弃了,转而用“观赏艺术片”的眼光打量面前的景象。

“你好像并不渴望把这些据为己有,”萨迦好奇地看着他,用毛掌拨开一尊挡路的琥珀半身像,“为什么呢,这些东西在人类眼里应该是很珍贵的吧?你完全可以提出要求,想要什么,我就能送给你什么。”

试想一下,一位神明站在你的身边,与你携手共看宝库繁华,并且许下绝不变卦的誓言,指着倾国的财富说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这是何等罕见的鸿运!

可惜,云池不为所动,只是扯了扯嘴角:“不,我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好宝贝,随便流出去一件,就能让一个普通人这辈子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可这不是此时的我需要的,我需要的是改善生活质量的东西,那些更便宜常见,但是更实用的东西。”

“哦……”萨迦若有所思地搓了搓脑袋,“那好吧,我们往里走。”

少年和白海獭跋涉过金银的大河,珠玉的高山,一路朝着最里面走去。不知是不是神香的作用,云池并不觉得宝库的空气有多沉闷腐朽,倒是因为光着脚,脚底沾到了太多金粉,他不得不拉着萨迦的皮毛,以防走路打滑。

行进了大概二十分钟,他们才算是把那些滔天的财帛留在身后,进到了宝库的第二层。

“啊哈!”云池眼前一亮,“好多瓶瓶罐罐!”

这倒是真的,那些金的、银的、彩陶的高瓶矮罐林立在道路两边,精美的水盘层叠摞起,调缸和口杯、牛角杯高置在架子上,除此之外,居然还有很多云池叫不出名字的乐器。到了这里,两侧的墙上已经有了清晰可见的壁画,山川与大地都远,广袤无边的大海上,站着白袍的高大男子,身后放射长短不一的金光。

只不过,此处的壁画和外面的神像一样,都被毁掉了属于神的面容。

萨迦熟门熟路地扒过去,乐呵呵地招呼云池:“你看,这是你要的盐巴吗?”

云池来不及多看两眼,便被盐巴吸引了心神,他急忙凑上去,挨近了细瞧。

在火光的照射下,盐的颜色不是他熟悉的雪亮,而是接近玫瑰花的黄粉色。他尝试着沾了一点,放进嘴里细尝,盐巴的咸味已经非常淡了,更像是稀释之后的结晶,可这毕竟是真真切切的,还能吃的盐啊!

“是!是它!”云池惊喜地抱过调缸,伸手一铲,不规则的盐粒哗啦啦地直往下淌,“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它们怎么还没坏啊?”

萨迦笑眯眯地看着他,幼崽很高兴,他的心情也不由地好了起来:“这里接近神庙的核心,过去,食物保存在这里,可以维持上万年不腐,现在就不太可能做到这一点了。”

他絮絮叨叨的,再抱过一个罐子,抓开上面的封条,“以前他们送给我的,可是顶好顶好的盐巴呢。放一颗下去,可以将一缸的清水变得像海水那样咸……”

云池顿了一下,根本想象不出来,一颗就能把一缸的清水变成海水,那是什么,盐精吗?

“这是香料,”萨迦将另一个调缸递给他,“不过,已经闻不出味道了。”

云池依言接过,捞起一把,放在掌心细嗅,果然再没有什么辛辣的异香了,便如普通晒干的草叶子一样。他不免有点遗憾:“确实。不过我们还有盐!俗话说好厨子全靠一把盐,香料还是次要的,实在不行,我去和那些临海的人交换就好。”

萨迦笑了:“没听过这样的俗话。”

“是我们那的俗语,你当然没听过啦,”云池咧着嘴,开始了高高兴兴的拾荒之路,“还有什么春鲢夏鲤,秋鳜冬鳊,夏鱼吃鲜,腊鱼吃腌……等着,我一样一样给你做!”

萨迦有点紧张地动了动胡子:“其实,我不经常吃熟食的……”

“为什么啊,”云池问,“是怕烫吗?”

怕烫?

不,神连火都不怕,怎么会怕烫。只是已经有太多年,不曾有信徒为自己供奉过熟食牲醴,他且过且得地凑合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忘记了食物在火上翻腾的味道……

“嗯、嗯……有点怕。”萨迦支支吾吾地说。

云池颇为理解地叹气:“是啊,食物就是要温度刚好的时候,才能又尝到滋味,又不伤身体。而太烫的食物,总是会叫人生气。”

他揶揄地用肩膀轻撞海獭毛茸茸的前臂,“其实我也有点怕烫,不过我跟你说,怕烫的人,才是会吃的人呢。”

说完,云池哼着歌,兴致勃勃地跑到更前面的架子去找东西了。萨迦呆坐在原地,摸了摸被他撞到地方,那里似乎有股微弱但温暖的热量,暖乎乎地熨着他的皮毛,一直烫到他的心底。

数不清多少存储着食物和油膏的罐子,等着他们仔细的一一搜寻,玉制的祭器挂在墙上,折射着火焰的反光。云池找到了许多干燥的绒草和造型优美的打火石,打火石都分别用薄薄的蜡壳封好,整齐地装在陶罐里;一套简单的刀具,没有后世那么多的功能,那么复杂多变的造型,但他明显认出了切肉刀、剔骨刀和面包刀的区别;以及许多形如麦子的谷物,并非像米粒那般洁白,而是黄澄澄的,仿佛吸饱了阳光。

他还找到了许多晾晒过的干果,其中有一样,就像葡萄干那般细长坚硬,尝一尝,尚存淡淡的甜味。萨迦过来看了一眼,解答道:“这是处理过的紫栗。它开的花非常美,果实亦繁多,曾经被视作农神的圣物,在卡勒瓦的陆地上茂盛成长。”

“那拿着吧,”云池决定,“用干果来烹雪,挺好的消遣。”

除了这些,云池还发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一整只卧在大锅里的,熟羊一样的祭牲,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居然仍保持着当时的完好形态,可云池实在没有勇气凑近了去看;还比如一罐罐的粘稠奶制品,萨迦说这是奶酪,但即便有神香护体,他也不敢稍稍闻一下这玩意儿的气味。

他和萨迦把目前收集到的食物堆在同一个地方,继续轻装简行。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云池发现了许多晒干的海货。

“海苔啊!这不是海苔吗!”云池高兴得要流眼泪了,他冲过去,把一叠宽大薄脆的黑紫色叶片撕了一点下来,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

应该庆幸的是,信徒们给神的祭品从来不马虎了事,云池尝了尝,就可以推断出,在烤制海苔的过程中,卡勒瓦的人们应当是涂抹了大量优质的油脂和盐巴,也只有这样,它才能在神力的加持下,抗过时光的严酷侵袭,依稀保留住昔日咸鲜的味道。

“哦,这是海菜。”萨迦探头过来,就着云池的手舔了一口,“风干的食物果然可以留得更久啊……可惜,那时候的人们大多认为,新鲜的才是最好的,干货反而供奉得最少。”

“还有风干乌贼!”云池哭了,“风干的……不知道风干的是什么但总之是鱼!还有这个……呃这是什么啊呕!”

一根巨大的腕足,宛如一把无坚不摧的长矛,通过遍体的吸盘瞪着云池€€€€里面长满了干瘪的眼睛。

“哦!”萨迦很惊喜地捧过来,在腕足的尖端上咬了一口,软软的腮帮子动来动去,“风干的海怪触角,我已经好久没吃了,想不到这里还有一根!”

云池:“……那你拿着吃吧,我就不管这个了。”

云池把这些海货收拢起来,同样堆到他们的存储点去,再和萨迦往前走。

“前面就是放衣服的地方了,”萨迦边嚼边说,“我们去找几双鞋。”

他们挤进更小的衣帽室,一进去,云池就感叹了一声:“哇,怎么都是白衣服啊。”

如他所说,这里确实满是雪白的衣袍,哪怕在火焰的照耀下,这白亦不曾沾染半分彤彤的色彩,而是犹如覆盖玉山的亘古霜雪,依旧白得毫无瑕疵。

“都是我以前穿的。”萨迦有点不好意思,哼哧了一下,将风干海怪脚放到地上,亲自为云池挑了一双镶金错银串珍珠的凉鞋,鞋带末端吊着两颗大钻石,闪得人眼睛痛。

“这双怎么样?”海獭期待地看着他。

云池:“……”

云池勉强说:“让人……十分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