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魂 第12章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标签: HE 相爱相杀 玄幻灵异

“干嘛这么看我?”

公主回眸,还是稀松平常的表情:“你以为只有我这样€€?等着吧,成国公早晚也有这一天,皇嫂现在不催是因为知道他还没放下,再过几年你看他逃不逃得掉?我朝武德充盈,可前线的战士再能打,后方的笼络斡旋还是一样都不能少,二哥为了争取局面归附人心花了那么多心思,能用一桩婚事稳定住一方臣民,谁能推辞?”

端云公主从小长在安平王身边,言谈举止颇有几分当年之人的处世之风,可是这样的话由一个花季女儿说出来,又实在让人伤感。

孔捷静了一下,轻轻问:“不生气吗?若你五哥还在,知道你是这么嫁的,心疼也要疼死了。”

唐家千辛万苦打下江山来,是为了让自己的亲人爱人好好过这一生罢?若不能,当初何必如此周折?天下匈匈数年,这小丫头从小跟着她哥哥在外面见高山大川,长天大河,在唐旗下见男儿风驰扫荡,斩将夺帅,她哥带她见了那么多,不是要她长大后委曲求全,最后老死在亭台楼阁之中的。

公主鼻头圆润,娇憨的面容忽然皱了一下:“说这个干嘛呢。”

然后吧嗒吧嗒地继续往前走,夕阳把她小小的身子拖得很长很长,向晚凉风,长街楼阁浓墨重彩,夕阳红也红得干净俐落,她走在其中,看着有些瘦弱。

孔捷小声的、很坦诚地说:“其实臣今日带您出来,是有个私愿想让公主帮忙。”

公主回头。孔捷张了张嘴。

€€

“公主想送成国公一个人像。”

深夜,成国公府,大跨院的卧房里。

孔捷对着王朴一本正经:“你可听过前朝武帝时的许夫人?武帝失许夫人,术士李少君为武帝雕刻许夫人像解他追思之苦,刻成,置于轻纱幕里,宛若生时。公主听说了我有这个本事,有意让我刻一尊安平王赠予公爷。”

王朴微微蹙眉,“需要我做什么,我可以预备。”

孔捷:“玉制雕这些都是小巧,我自会准备,但是里面最要紧的东西需要你来办,这玉雕雕成,就算雕得再像也是死物,所以需要死者的一件旧物,我采其精气托于木雕方可,神魂便可有几分相似,这物件,最好是陪葬之品。”

“你的意思是……”

王朴瞳孔放大:“是让我进入禁地拿东西?”

他立刻流露出拒绝的神情,“你知道的,公爷不许人进入禁地,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王朴哪怕已经知道孔捷能听到自己心中所想,但还是没法强行管住脑子,心里忍不住嘀咕:我和你相识不到七天,就这么让我干违规的事情,不好吧……

“别慌,别慌,”

孔捷现在能听到有人说心里话不容易,可算不用猜活人的心思了,他勾住王朴的脖子,耐心地说:“国公爷不许我们进入禁地,我们可以不进,只是带件东西出来这不难吧?禁地不是有许多守卫€€,你人头熟络,看看有哪个守卫有意帮忙,跟他说一说,事情做得隐蔽些,只是拿出来几日,用过即还,绝不惹事!”

孔捷信誓旦旦,眼见着王朴开始有些松动,立刻递去一张银票,给他吃最后定心丸:“你放心,这是公主的事情,就算来日事发追究起来,也有上面的人撑着!再说了,这件事做好了也算了公爷一桩心愿,你还怕会有责罚€€?”

第17章 人偶

木屑纷纷落下,孔捷攥着小刀,一点点地勾画着。

孔捷说要借用黄大仙屋子几天,他雕刻人像在成国公府实在不方便,黄大仙答应得爽快,孔捷便在那小小地方定了居,打样画样,线锯粗胚,拇指食指缠好白色指套绷带,黄大仙看他架势十足,笑说:“你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孔捷嘿了一声。

黄大仙问:“你这个手艺是前世的还是今生的?”

孔捷吹了吹刨出的木屑:“不知道。”

三日,人偶身体越发的成型,五官也开始逐渐清晰,黄大仙发觉不对,直到最后孔捷拿了一张铜镜来,一边看镜子,一边给木雕修整细节,他才惊呼:“你怎么在雕自己?”

孔捷认真说:“这不是我,这是安平王。”

这话里的意思太多,黄大仙的瞳孔震了一震。

孔捷心无旁骛,抬起头对着镜子做了一个表情,左右调整五官的弧度,低头再雕。

孔捷为了雕刻安平王是花了心思的。

雕像这等事情,不仅要形像,还要神像,神像了,形不像还可以弥补,若是神不像,那怎么也不会像。

世人眼中的安平王都太虚了,所有人都在用最好的词汇来形容他,形容得像个完美无瑕的假人,这搞得孔捷一直莫名其妙,所以特意去请教了公主。

公主知道他要做的事情,此前听了大概说是雕塑没有反应,一听说是跟禁地有关她直接堵耳朵,说自己不想知道那么详细,孔捷若是手脚干净,爱做便做,惹出事来不要找她。孔捷问起雕塑的神态,事关她哥形象,她倒是松口聊了聊。

“我五哥啊,他脾气有点急,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他和周殷完全就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周殷从小教养好,人也冷淡,不紧要的事情他全不放在心上,跟他们一起玩的屈突哥鬼点子多,能背后搞鬼肯定不硬来,只有我五哥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看到有人受欺负,不动手也得嚷嚷几句,可能就是这个性格吧,跟他在一起玩的人总是很多,当时我哥樊城大捷,宫中庆贺,席上他去敬二哥,喊的是大哥如何如何,旁边的人立刻纠正他要喊’陛下’,他直接撂脸子,酒杯一放,敬也不敬地就走了,还有他那班在战场上的兄弟,个顶个的有意思,下了战场一群糙汉凑在一起养鸡,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他们害怕小鸡仔冻死,一个个将军校尉踹个鸡仔回帐篷里养。”

孔捷果然是问对人了,公主说的这些才像个正常人,听着感觉还挺带劲的。

孔捷手下的小刀不断地刮着木屑,将脸颊磨光滑,下巴收拢,露出单边的酒窝,大笑时神态飞扬而真诚。

“那他和成国公呢?”

孔捷问。毕竟是要雕刻好送给国公爷的:“他们生前是怎么相处的?”

这个问题好像难住了公主,她皱了皱眉毛,仔细回溯起来:“他俩大概是十二三岁时候认识的吧,当时我年纪更小,只记得是刚刚搬到汝南,二哥二嫂都没有空闲管我们,他俩关系一般,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后来我随着兄长们搬到晋源,联系也就断了,是一年后广武围城,周殷忽然来找哥哥了,当时我五哥高兴坏了,那天本来是清点战利忙得焦头烂额的一天,五哥忽然冲回府里抱起二哥就原地转圈,当时堂上费大人还在呢,他哇哇乱叫完就说三日后要组织府上大扫除,不年不节的,我当时只以为是个五哥很好的朋友来看他,后来还是从军那段时间,我帐篷在他俩帐旁边,”

公主话未说完,微妙的一停顿。

孔捷扬眉。

公主抿嘴憋笑,瞅了孔捷一眼:“我那时候起夜总能听见我哥骂周殷,我以为周殷在欺负哥哥,还闯进去过一次。”

孔捷先是一怔,紧接着险些笑喷。

公主表情微妙,想到过往也忍不住开怀大笑:“当时应该给他俩吓坏了。”

孔捷只做表情,不说话,脑中努力脑补那个手忙脚乱、乱成一团的场面。

公主说,她五哥去世的时候,是他和周殷在一起的第四个年头。

他们在一起那年,他哥刚满十七岁。

安平王十六岁战场横空出世,军事才华闪耀一生,十七岁时候,自是志得意满,天姿灵秀。

孔捷垂下头,一点点调整那眼睛的形状,不只是开怀大笑的月牙眼,而是把眼部弧度勾勒得更大更清楚些,像是少年放肆大笑的时候正偷看着谁,两颊颧骨的轮廓修饰更饱满,有一种想难以自抑又强行克制的收拢。

这是少年人看见心上人的样子,会使性子,会好奇偷瞄,会薄怒娇羞。

黄大仙在后面看得称奇,怔怔叹:“像活的一样。”

孔捷握着刻刀抿嘴:“送人的嘛,当然要用心些。”

黄大仙看了一会儿,等他把脸部大致调整好了,才发问:“既然你像安平王,那为什么还要废这么大的周折?”

孔捷拿起布巾,不解:“什么意思?”

“国公爷更有权有势,比别人更方便。”

孔捷懵:“啊……?”

黄大仙:“你想试探禁地可以自己求他啊?不比送人偶死物要好?你若进得他的南院,还怕拿不到东西€€?”

孔捷想了想,“可是我不想这么干啊。”

这个方法和当日王朴要把他送去罗府有区别吗?

罗府那位和成国公有区别吗?

……好像没有吧。

黄大仙默然片刻,“你是不知道安平王和成国公的关系?”

孔捷专注地擦拭鼻梁:“我知道。”

黄大仙欲言又止。

孔捷摆明态度:“我就是知道才不做,借助一个死人的容貌做这种事情太侮辱人了,安平王、成国公、孔捷和我,四个挨个侮辱了个遍,我不干。”

黄大仙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

可是孔捷听见他在心里分明说:做替身有什么紧要,别人想有这样的机会还没有呢。

孔捷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动了动。

黄大仙被孔捷看的没话找话:“那位贵人以后是不是就不来了?”

孔捷嗯了一声:“应该是吧。”

黄大仙讷讷,表情失落下来。

孔捷感觉到对面的犹豫和忐忑,有些不解,但他这次又没听到他心中说话,只好主动问:“你怎么了?”

黄大仙有些讪讪:“我知道她是谁,好不容易来了一次,我却还是没有抓住机会。”

孔捷抿了抿嘴角,没想到他会如此在意上一次的失误,“她是事出有因才出来一趟,你知道她是不可能常常出门的。”

黄大仙垂下眼:“罢了,可能我就是那么这个命吧。”

孔捷皱了皱眉头:“给他们那种人算卦很要紧吗?你平日算的卦很准啊,未必要她来认可。”

黄大仙丧着脸:“我们这个行鱼龙混杂,一个好术士真的要学成是要钻研很多年的,人生何短,我已经浪费了十年,又沉寂了十年,没有贵人的赏识垂青,勉强糊口倒还是其次,最苦的是要一直受人讥笑嘲讽……不瞒你说,这么多年我眼见着不如我的人功成名就,我也曾也以为好事多磨不在乎这些,可那天我被抓起来,我才知道我穷怕了,饿怕了,被人欺负够了,再不出人头地,便永远是被作践的命了。”

孔捷想到那日黄大仙站在桥下带着枷锁的样子。

孔捷说:“我帮帮你。”

黄大仙怔忡,刚刚孔捷说得太快,他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孔捷重复:“我说,你太难了,我帮帮你。”

孔捷又说:“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黄大仙的表情先是一喜,紧接着又一忧。

阴阳两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人可以和鬼神交易,但要看代价自己付不付得起。

孔捷的笑容总是太爽朗,让他频频忘了眼前说话的人是鬼,不是人。

孔捷听见他心里的话简直笑死:“你想什么呢啊?我的条件是你要好好做做’活人题’,心态稳一稳,不然你看到什么不能说的卦就卡壳,我在旁边想帮也帮不上啊。”

眼前人很厉害,只是包袱背得太多了。

孔捷让黄大仙上街去算卦,不要整日窝北市,每日算够八十一人再回来,于是孔捷顺利把主人挤走了,自己霸占住黄大仙的小破屋,专心致志地给人像打磨抛光上色。

塑人像是个慢功夫,孔捷心中急迫,日夜不敢稍歇,烧没了五六斤的白蜡,拗断了三把刻刀,困了倒头便睡,累了便出门遛一遛,每日下午随便买口吃的,边走边吃,吊膀子的样子像哪家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就是那么巧,他早饭稳定在每日下午的未末申初,这个时辰总能撞见陈副统领领着人打马而过,孔捷趿拉着鞋,一下下抛着手中的苹果,隔着河岸看那年轻人迫不及待想要出头的劲儿,便朝着苹果“咔嚓”咬上一口。

又三日,木雕完成。

黄大仙提早回来,看着那人像肢体松弛自然,笑容神采飞扬,不必最后一步便已经很像真人了。

黄大仙问:“禁地的陪葬物什么时候送来?”

孔捷:“王朴说今日能到。”

黄大仙绕着木雕端详,看看木雕,看看孔捷,不得不说这副皮囊真的好看,宜喜宜嗔,不笑的时候是明亮圆润的狗狗眼,眼尾微微向下,笑的时候便是明亮的月牙眼,嘴角自然向上。黄大仙问孔捷:“其实你是希望自己是安平王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