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65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与此同时,随着避水珠碎裂,冰冷的海水无情地灌进了她口鼻。

  老九忙伸手抓她,可就在这时,又一道剑气不知从哪飞出来。老九吓得抱头鼠窜,漩涡却将毫无还手之力的魏诚响往水底拉去!

  危急时刻,那漩涡中凭空伸出一只手,一把拉住魏诚响——正是方才不知所踪的吕承意。

  吕承意一手拎着魏诚响,一手朝着老九打了个手势,两个半仙全速往上游去。

  魏诚响的五官都被高速旋转的海水打麻了,意识渐渐模糊,眼前闪过许多人的面孔:娘、爷爷、春姨、老鼠巷里浓妆艳抹的女人们、满面焦灰的工友……

  奇异的,他们的表情都不痛苦,看着她微微地笑,像是来接她脱离苦海的。

  可苦海并不肯放过她。

  就在魏诚响想拉住亲人的手时,一个正在水里挣扎的人影闯进了她余光。

  魏诚响涣散的意识瞬间收拢,所有可亲的面孔陡然消散——她看见了千日白。

  千日白被剑气斩断了半个膀子,灵基已废,但那一身的护身仙器没白花钱,到底给这大邪祟留了条狗命。

  魏诚响目眦欲裂,他居然没死,他怎敢不死?

  为什么无辜者只能听天由命,作恶的人却总可以逃过一劫?难道是好人不值钱,死了一茬还有一茬吗?

  她耳边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

  混杂着剑意的灵气骤然冲进她百骸,撑破了少女眼角与颧上娇嫩的皮肉,又顺着侧脸往下颌处撕开。她疼得想放声大叫,海水却捂着她的口鼻、压着她的心肺,让她哭不出、叫不出、只能徒劳无声地吐出她肺里最后一口气。

  轰——

  惊涛拍岸,欺人太甚的海水死命地涌向陆地,将那原本卑伏着任万人踩踏的陆地挤压得变了形。

  土石裂、地脉断、平地终于隆起成山。

  魏诚响吃进去的灵石似乎都成了燃料,要将她凡人的身体一把火化了,她灵台忽然一片敞亮,同那被夷平的老鼠巷旧址一般——

  灵窍洞开。

  她在深海中睁开眼,小半张脸上,被灵气撑破的肌肤还在滴血,灼灼的目光对上了吕承意。

  开灵窍这样大的动静吕承意自然不会感觉不到,那机关算尽的老狐狸一瞬间露出不加掩饰的喜色。

  一道剑气打过来,吕承意毫不犹豫将魏诚响拉到一边,用自己后背挡了一下,像他杀人灭口时一样果断。剑气虽只擦着他掠过,仍将他后脊划得皮开肉绽,血一下喷了出去,吕承意哆嗦着咬住牙,硬挤出个微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臆想中太岁的手臂。

  下一刻,他倏地睁大了眼,先是往后一仰,随即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被他护住的人。

  魏诚响在他撞过来的瞬间,一把抽出他腰间护身的短刀,将那把开窍级的兵器从他丹田气海捅了进去。

  吕承意张了张嘴。

  梁师兄,你……

  然而他只喝进了一口又咸又苦的海水,仿佛是报应的味道。

  魏诚响不想知道邪祟有什么遗言,双手握住匕首,她狠狠地往上一划,一路将这大邪祟开膛破肚,从丹田豁到了脖颈,继而被刀背上破损的法阵弹开手,将卷刃的短刀留在了吕承意咽喉里。

  她没有恐惧,也没有愧疚。

  被万丈深渊压出最后一口气的半仙,与那瑟缩惶恐的少女一刀两断。

  海水被血和漩涡搅起的气泡弄得浑浊一片,但复仇的眼睛总能看清仇人的方向。

  魏诚响不等老九反应过来,就奋力摆脱漩涡,冲了出去。三方修士混战过的地方灵气充沛,仍在不断冲刷着新生的半仙,给了她挣脱宿命的力量。

  金平南郊的弱者安息了,闭不上眼的人背起长眠者的遗恨。

  她没有回头看一眼被漩涡拖向深渊的吕承意。

  魏诚响身上的血污很快被乱转的海水涤荡一空,靠近了那奄奄一息的邪祟头头。

  千日白,自称昭雪人,在百乱之地有几十个身份。他走私灵兽,私贩雪酿……钱多到足以支撑他这样的废物安全跨过筑基关,养着近百个美貌少女。每每提及,他还要用万般无奈的语气,说什么“都是没办法的事,跟那些权贵打交道,就是得浑俗和光”,可叹一世光风霁月的真君子,活活被美少女们逼良为娼。

  千日白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连漩涡中四起的剑气都躲不过去,一眼看见向他游过来的“盟友”,大喜过望。

  六十姑娘!圣女!

  圣女冲他笑了一下,拉过了他硕果仅存的手臂。

  得救了。

  千日白整个人一松,几乎要散在她手里:以后昭雪人跟不平蝉就是过命的亲兄弟,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你们……

  然后漩涡中一道剑气扫过来,那柔柔弱弱的“六十姑娘”突然按住他的脑袋,死命往下一压,千日白脸上的喜气还没消散,大好头颅就被魏诚响按在了那道剑气上!

  锋锐无双的剑气洞穿了他的眉心,戾气仍不消,直接刺透了魏诚响的手心。她一身的血,疼得眼角抽搐了一下,却浑不在意,松开手,将这一具尸体也送进了深渊里。

  老九被这变故惊呆了,一时间,这修为分明高于她的老半仙竟胆寒了,对上魏诚响的视线,老九连交手的勇气也没有,掉头就跑。

  不等她追,慌不择路的老九就被漩涡搅进来的南蜀破船拦腰撞了出去,晕头转向地打了个滚,一道剑气把他和破船一起穿成了串。

  魏诚响愣了片刻,然后她用沾满血污的手攥住胸前转生木,朝着海面冲了过去。

  “叔,”她睁大的眼睛里流过海水,“我报仇了,可我心里不痛快,我……”

  转生木里悄无声息。

  “……叔?”

  奚平只来得及在驯龙锁里给奚悦下了一道命令:“上主舰,不靠岸不许下来!”

  随后就在奚悦撕心裂肺的声音里被漩涡拽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返魂涡将生灵与死尸一起拉向了海底,甩了出去。

  奇怪的是,海底竟然是平静的。

  奚平悬在水中,随波逐流,片刻后,他撞上了老熟人吕承意。

  这斗心眼斗得东海炸锅的两位祸害彻底消停了,和平地一触即分。

  相撞时,奚平的左手忽然轻轻抖动了一下,吕承意的尸体朝他左手低下头,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个狰狞的黵面。接着,尸体眉心缓缓析出了一团银光,从尸身上飘离后,往海底坠去,正好被奚平散乱的头发挂住。

  刺眼的银光消散……那竟是一截指骨。

  海底有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轻叹,吸着那截骨头往下走,指骨被奚平水草似的头发缠着,只好连着这个大累赘一起带了下去。

  骨碰到海底的瞬间,海底现了奇景: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的铭文阵暴露出来。

  假如有个精通铭文的修士在此,一定会目瞪口呆——因为那不是世上现存的任何一种铭文字!

  奚平和指骨就一起陷入了那铭文阵中,继而像是被什么吸了进去,人和骨一起消失了。

  远在沽州的庄王灵感陡然被触动,右手拇指好像被烫了一下。

  庄王一皱眉,将拇指缩进手心……奇怪了,他的灵感已经八年没被“那边”触动过了。

第55章 山陵崩(七)

  灵感被触动,现在只可能是与他有密切因果的人,这样的人实在不多。

  庄王一抬头,白令就像他的影子似的落在他身边。

  庄王没称谓没落款地问:“你上次给他寄灵石的时候,他在什么地方?”

  白令在他耳边低声道:“已经到南矿了。”

  庄王摩挲着自己拇指:算日子灵石押运船确实到东海了,可眼下不是返魂涡的平静期么?

  而且……为什么只有拇指?

  他耐心地等了片刻,却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方才那一下好像是错觉。

  “一会儿回去问问你家世子人在哪。”庄王嘱咐了白令一句,继而按了按眉心,站了起来,“走吧。”

  他俩此时身在一片刚砍伐过的树林中,地面遗留着车辙与大大小小的木桩,枯枝败叶散落得到处都是,像一地的残肢。

  夜幕低垂,许多人聚集在这,有本应上晚班的工人,有失业失地的流民乞丐,周围摆了一圈棺材。

  有些明显是刚入土不久又扒出来的,里头的死人大概还没烂完,透着股阴间的腐臭味;还有些经年日久,棺木已经腐烂,破木头渣滓掺着散碎的骸骨,摆起来着实寒酸,只好用破布兜着。

  庄王披着件月白的旧斗篷,穿梭在死鬼与活鬼中间,像个冷眼旁观的幽灵。

  一个披麻戴孝的汉子站在一口新棺上,正嘶吼着控诉道:“……他们先要占耕地,耕地占完了占坟地,使活人无片瓦容身,祖宗也要变成孤魂野鬼!为平民怨,又出阴损主意,美其名曰另划一片荒郊供乡亲们迁坟,暗中却挑唆大伙为占地与阴宅风水反目!诸位,诸位!开眼看看谁是兄弟谁是豺狼吧!”

  人群中起了呜咽,有人跨过棺材握手言和,有人烧着纸。一阵风吹来,纸钱和纸灰漫天飞,火星照亮了骸骨的眼眶,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法事。

  不断有抬着棺材的人在往这边聚拢,庄王背着手,迎着飞舞的纸钱,逆着人群往外走。

  他和白令身上都带着符咒,凡人看不见他们,唯有几个混在人群里的修士不动声色地往这边瞥了一眼,颔首让路,以示“同道中人,并无恶意”。

  庄王不与任何人“同道”,目不斜视,远离了人群,才对白令说道:“我原没想到,在沽州,这些‘民间散修朋友们’竟也这样猖獗。沽州烂了,才是烂到根里了。”

  沽州一带民风保守,百姓多迷信,自古最忌妖邪。

  孝宗八年,几个云游的野僧行至此地,恰逢时疫流行,因度牒不全,被恐慌的村民疑作邪祟,围殴至死。

  类似的事层出不穷,史书上记载,仅孝宗年间,就有上百人因被疑使“魇胜之术”,被扭送衙门,酿成无数纠纷和冤假错案。天机阁怕有人利用百姓恐邪,借机诬陷他人生事,特别在沽州一地成立了南北两个分部,以便宜从事。

  此地方言中,骂人最重的话就是“秽生子”,意思是“妖邪之后”。

  庄王伸手夹住一张飞到他肩头的纸钱,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五代而已,恨不能每天拿香灰洗澡的沽州人自己站在棺材上,等着秽生子来救苦救难了,热闹。”

  白令道:“属下已按您的吩咐,将那几套常见制式铭文的拆解方法传出去了……只是殿下,现在越闹越大,天机阁左支右绌,倘若惊动玄隐山,我们在其中做的手脚是瞒不过去的。”

  “不碍事,玄隐山不敢插手,”庄王悠然道,“民怨既起,他们现在也只能假装‘仙人不问凡俗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后捏着鼻子出来给各家的不孝儿孙收尸罢了。”

  白令奇道:“这怎么说?只是为了名声吗?”

  不说玄隐内门,就是那些半仙,抬抬手也能压死一堆凡人,会在乎这点民怨?至于名声好不好听,全看粉饰得认不认真了,仙门若是在意,还能拿不出一套冠冕堂皇的说法怎的?

  庄王笑了起来:“那就只能怪南圣了。”

  他难得愿意讲仙史,白令总觉得听一次有一次进益,不觉聚精会神起来。

  “几千年前,仙门格局未成,高手如云。那些呼风唤雨的蝉蜕们,一些成了‘先圣’,开山立宗、享百代香火;一些成了‘魔神’,身与神俱灭,永堕无渡海。”庄王一边说着,一边远离了人群,火光在远处愤怒地跳着,他淡淡地问道,“你可知是为什么?”

  白令迟疑道:“可能是技不如人,成王败寇吧?”

  “到了他们那种境界,早就不是术法之战了。”庄王不紧不慢地说道,“‘升灵’脱凡,‘蝉蜕’ 登仙,蝉蜕之上,还有‘月满’。月满则成神成圣、入主灵山。”

  “那时蝉蜕大能们争夺月满神位,是‘道心’之战,最后只有五个人脱颖而出,才有了后来玄隐、昆仑、凌云、三岳与澜沧五大门派,并依此分化出五国——这五位先圣中,有长于驭兽的、精研法阵的,还有剑道高手……总之,所擅之术大不相同,但道心竟然相近。”

  白令问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