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59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梁宸他们最早一批的驻矿管事都是经脉有损,进不了天机阁才给安置在南矿,从他们之后,算是给南矿定了基调——虽然同属于外门,但驻矿办是低天机阁一等的。

  这样一帮驻矿管事,就算集体失心疯,吃了熊心豹子胆合伙排挤长公主,周晴能忍他们二十年?

  这性情未免也太柔弱可欺了,跟她自己讲的那个“看上了什么就必须要得到的刁蛮公主”对不上。

  她迫不及待地答应庞戬搜矿,根本不是憋屈久了,是做好了准备,有恃无恐。

  那么吕承意方才看长公主的两眼就有解释了:第一次他察觉到自己被未知高手锁定,怀疑天机阁还带了别的帮手,用眼神询问长公主来了几个人。

  第二次他听他们猝不及防地提起梁宸,又去看长公主脸色,是担心天机阁和长公主一对来意,拆穿他的谎言。

  奚平吃了一口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感觉这一桌菜里没几道不是甜口的,腻得人倒胃口。便懒得动嘴了,挟了块荷花酥给安阳长公主,卖乖道:“我娘就爱吃这个,只是怕食多动少衣带紧,不敢多用,晴姨天天为矿上的事操劳,多吃点。”

  周晴欣然接过去,顺势问候起永宁侯府。

  奚平拿出平时哄他母亲的本事,将长公主哄得眉开眼笑。

  晴姨啊,你还不如不套这层关系,单纯色诱呢。

第49章 山陵崩(一)

  为了给金平那没见过世面的金枝玉叶做戏,陵县轰鸣的机器停了好几天。烟筒闭了嘴,一场雪下来,就立竿见影地现了蓝天。

  太明二十九年,初二清晨,群星隐没,只剩启明。

  朝阳在东方泼了一碗血,它就跟熔金炉上的法阵一样虚伪,光是冷的,洒在霜雪上,霜雪纹丝不动。

  陵县是苏陵最后一站,庄王从此地离开,就下了沽州。临走时,殿下应付差事似的,随便挑了苏陵漕运司和商行一点小毛病,改不改两可,然后盛赞了陵县商会表明态度,曰:义商良贾,泽被乡里。

  陵县县令与商会一帮骨干喜不自胜,当天就要叫人将这八个字制成匾。

  谁知乐极生悲,这匾到底没能挂上。

  当天夜里,陵县知县与商会会长的尸体就被切成了一堆碎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他俩缠绵在厂区里难舍难分,血溅了一整条街。

  别说,“泽被乡里”也算名副其实了。

  死的这两位按说都不是普通人,看家护院的侍卫恨不能比县衙的衙役都多,更不用提房前屋后那些昼夜不歇的防秽驱邪法阵——反正比熔金炉上的法阵勤快多了。

  郑知县府上甚至逾制用了铭文。

  然而法阵也好,铭文也好,全被那不知名的刺客干净利落地一剑破坏,现场找不出第二道利器痕迹。别说家丁侍卫,郑知县当夜和小妾厮混罢休,几时没的,枕边人竟一无所知。

  这岂是凡人手段?

  虽然民间一直有邪祟活动,可从来民不与官斗。玄隐山还没倒呢,这些邪魔外道竟敢如此猖獗!

  一时间,整个苏陵的高官与巨贾惶惶。苏陵知府震怒,派人请当地天机阁分部彻查,圣兽很快将嗅到了邪祟的痕迹。然而天机阁去拿人时,那些邪祟却事先收到了消息,望风而逃。

  “英雄”的故事悄然在百姓间口耳相传,平时为了三俩铜板能把脑浆都挠出来的人们一致缄默。

  沉默的人们渐渐明白了真相:

  有仙家庇护的深宅大院那么坚不可摧么?并不是,原来那些神乎其神的铭文字也是能被人破开的。

  树大根深,皇子来了都撼不动的权贵真那么高不可攀么?非也,原来脑袋满地滚的时候,多高的帽子也是枉然。

  那两人的死相很快被人画成小册子,在不太识字的人们手中流传。

  环顾周遭,每个人都自愿给邪祟当同党的时候,别说区区几个房前屋后的逾制铭文,就算是玄隐镇山大阵,也是要瑟瑟发抖的。

  反正苏陵的权贵们是慌了。

  初三后晌,衙役们开始挨家挨户查抄,搜检邪祟余孽,稍有嫌疑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拿下。

  阎王发了昏,小鬼自然猖狂。衙役明里秉公执法,暗地趁机揩油,有钱放人,没钱下狱,竟连七旬老翁与十岁幼童都一并当做了“杀人邪祟”拿走,哀嚎惨呼声震天。

  本就离炸膛只差一颗火星的民怨终于沸了。

  初五,一伙衣衫褴褛的工人手持铁棍、铁锹等物,冲进了县丞与巡检家。

  此事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谁家里没点保平安的仙器法阵呢?那东西可比什么看家护院的都管用,一道仙罚打下来,管是什么狮子老虎也成熟肉,凡人何足道哉,岂不如牛马?

  谁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些胆大包天的邪祟竟混在了工人之间,帮他们破坏仙器和法阵。

  这回牛马可算噬人了。

  苏陵府驻军赶来时,陵县三位巡检无一幸免,厂区火光冲天,大宛第一熔金炉给大年破了五。

  有的时候,缺的就是大堤上的一道口子、敢为天下先的一刀。

  有人开头,后面一发不可收拾。

  本应下沽州的庄王神秘失踪,各地天机阁分身乏术,连奚平那里都只接到了庄王一句简略的“安好”。

  奚平此时已经在船上。

  他合上白玉咫尺,喘不上气来——为了分辨太岁余孽,他早将支修打在他灵台的清心诀抹了。本来奚平已经能控制自己神识,初步“不为外物动”了。可就在这几天,不知为什么,呼喊“太岁”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那些杂音昼夜不休,就算他摒除杂念入定,仍一浪一浪地敲打在他灵台上,搅合得他心浮气躁。

  “不行,我快憋死了,出去透口气。”奚平和奚悦交代了一声,走上甲板。

  此时夕阳已经西下,甲板上能听见水龙的长吟,淡淡的咸腥气扑面而来——他们已经到了海上。

  北上的灵石押运船与奚平来时行程不太一样,他们从大宛驻地出发后,往北走了一小段,就拐进了春秋河,东去直接入海,要等进入大宛境内,再经潦水码头入港,回内陆运河。

  这一来是因为押运船队堪比一支海军,要再加上水龙开道,他们一下河,别人没法过了。除了本国地盘,没人会给他们清河。

  再者官船押运灵石,封箱、统计、贮存……每个环节都极为严苛——那可不是庄王给奚平寄零花钱,被法阵损耗个一两成也无所谓,他俩谁也不在乎——灵石数量错一点对不上,整支船队的修士和船工都得问罪。走内河不安全,就算没人在陆地上架个轰山大炮等着他们,途径别国辖区时,别人在河道底下埋点法阵他们也受不了。

  “世子。”一个送饭的小厮殷勤地跟奚平打招呼,“入海以后船上晃,您晕船不晕,小的回头给您送一杯南葡萄酿?”

  奚平忙摆手道:“饶了我吧,再不给我吃点咸的,我这肚子里的酸水池子供得上一个厂房使了——这是伺候林师兄的?”

  “哎,是!”

  奚平:“那还不快去,晚了他又发作你们。”

  林昭理刚跨过筑基关,境界不太稳定,也还没辟谷。这位先生毛病奇大,餐具只用他自己带的,碗筷盘叠摆放位置也必须是固定的,说几时几刻送饭就得是几时几刻,早一会儿晚一会儿都不成,只差没规定碗里有多少颗米了。

  奚平疑心他修的是“事儿精道”——此道也没别的好处,就是方便别人给他下毒。

  与那小厮擦肩而过的时候,奚平藏在广袖下的左手轻轻一勾,那小厮眼神茫然了一瞬,像被短暂地摄了魂。

  奚平用少年时赌色子练出来的手,飞快地挟起一张符咒,在饭食上扫了一圈,符咒消散在他掌中。紧接着,那托盘里的茶水中冒出了一股极细的白气,化在半空不见了。

  这一番动作只在转瞬,小厮散开的眼神很快凝聚,扑棱了一下脑袋,嘀咕道:“什么响了一声……”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去,一点也没察觉刚才发生了什么。

  奚平游手好闲地靠在栏杆上瞭望大海,“听”见那小厮心里唤着太岁祈愿:“太岁保佑此行顺利。”

  奚平心想:去你的吧,不保,我还得咒你呢。

  他这会儿虽然还是拿那些杂音没办法,但要是当面遇见太岁信徒,那只碎过一次的左手可就太灵了,一抓一个准。这押运船上,除了无常一吕承意之外,其余“不平蝉”都是凡人。奚平试探了几次,发现他左手拨出来的弦声只能影响凡人——有一次趁宴上有乐师,他试着在吕承意脑子里拨了一次弦,结果非但没能影响对方的神智,反而碰了吕承意的灵感。

  奚平推断,这应该是他自己修为不够。

  好在吕承意这回脚踩两条船,做好了死遁的准备,就没打算让这一支船队的人活着回去,没舍得带不平蝉中的其他修士。

  林昭理给送饭的小厮开了门,瞟了不远处吹风的奚平一眼。想必是听见了奚平方才埋汰他的话,林昭理没赏好脸色。

  这位老兄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反正押送船队中,连提督赵振威在内,都不值当他老人家将叩问青天的黑眼仁翻下来——他就只对安阳长公主上心,临走时候反复安慰周晴,殷殷地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快回来,不会让殿下一个人陷在南矿里。

  奚平冷眼旁观他那难舍难分的劲,简直想叹气:就你那柔弱无依的好殿下,开船才三天,都安排人给你下两回药了,她可太怕你回去了。

  可见林师兄一个林家嫡系出身的筑基修士,连个南矿也摆不平是有原因的。依奚平看,这种人才留在人间可惜了,还是趁早回内门闭关清修去吧。

  他用来解毒的符是一种特殊的清瘴术,一听这名就知道是庞戬教的。

  庞师兄说了,医毒一道博大精深,临时抱佛脚别惦记了,想防别人暗算,只要记着一点——凡人不可能给修士下毒,姑且不说毒吃了有用没用,只要那玩意端进去,立刻就会触碰修士的灵感。

  想给修士下毒,一定要另一个玄门中人,用灵气编出毒瘴才行。

  他不用管毒是什么毒,只要用清瘴术将毒里的灵气逼散就行,以修士的体质,鹤顶红断肠散随便喝。

  奚平一开始还在琢磨,怎么编个瞎话,才能将他听来的消息透给老庞。谁知思北楼一日游当天晚上,庞师兄就穿墙去找了他,盯着他将清瘴术练熟了,便嘱咐道:“安阳给的东西,你记着用这个过一遍。”

  奚平:“……”

  对了,这庞都统在金平城里都快修炼成精了,他都看出来的事,老狐狸早闻出味不对了。

  他俩虽然平时互相坑,但一致对外的时候还挺有默契,一对眼神就能搭。

  庞戬正色道:“你师父应该给你保命的手段了吧?”

  “给了,”奚平也严肃地回答,“大砸钱术。”

  “滚蛋,”庞戬踹了他一脚,又说道,“林昭理是个二百五,那个赵振威,我看心思都在旁门左道上,这俩玩意都不靠谱。那个姓吕的是你先提醒我注意的,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出来的,但我觉得你的想法对。”

  奚平坐直了,就听庞戬说道:“我查了此人出身,跟我一样,矿上长大的,成年后自己也做了矿工。他应该是天生灵感极高,经年日久在灵矿上泡着,机缘巧合冲开了灵窍。虽然不少驻矿管事都是这么入的门,但矿工开灵窍并不是什么好事——上面首先要怀疑你是不是监守自盗了,要捉起来严查好几轮,证明没问题,才能以记名弟子身份留在驻矿办……至于你是被搜魂搜成傻子,还是过关当半仙,主要看矿上有没有说得上话的人保你。当年保吕承意的人是梁宸。按理说这种大恩重逾山,认人当干爹都使得,但奇怪的是,这两人后来就没交集了。”

  同在南矿小两百年,关系疏远如普通同僚,甚至交接灵矿时的签章记录显示,十大驻矿主管中,吕承意与梁宸交接的次数最少。他俩像刻意避嫌。

  “如果安阳真有问题,这一趟可能就凶险了,”庞戬道,“这么着,你找个借口,跟我留在矿上……”

  奚平一听就不干了,心说那我不白来了吗?

  “险中求富贵,没准还能摸到对方老底呢。”奚平道,“师兄,兹事体大,你手下人间行走们基本都是大家出身,身份背景盘根错节。如果安阳殿下都有问题,你说你现在信得过谁?”

  庞戬:“……”

  他确实没人可以用。

  “还得靠我吧。”奚平舔了舔嘴唇,“放心师兄,没人知道我是天生灵骨,就算听说我拜入飞琼峰,我刚入门没几天,他们也不会把我当回事的。实在不行我还能出卖色相,这点比你强,你承认吧?”

  庞戬:“臭美什么,小白脸。”

  他皱着眉忖度再三,实在也没别的办法。

  “如果这里面真有安阳的事,我想不通她图什么。大宛就是她们家的,她失心疯了么,伙同别人偷自己东西……”庞戬又皱眉道,“咱们已经知道,这伙‘家贼’通的是南蜀。”

  奚平反应很快:“他们要有什么事找外援,肯定要借用南蜀的力量。”

  “南蜀好说,你都祸害过他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庞戬摆摆手,“我要提醒你,小心楚国和北历——尤其楚人,那天灵兽池边就有他们搅合。”

  奚平对家国天下事一窍不通,茫然地“啊”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南蜀与我国不接壤,你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庞戬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道,“虽然凌云那帮驯兽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货,但他们肯定不希望看到我大宛国内动乱。如今阖已成‘百乱之地’,蜀国国力对上楚国项氏没有任何胜算——路上给我好好读点书吧,少爷!两百年内的历史起码知道一下吧?”

  “唉……”

  奚平想起“读书”俩字,就跟中了诅咒似的,全身的懒筋一抽一抽的疼。他死狗似的在栏杆上赖了半天,见大海全是水,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船上的邪祟们这会儿也消停了,只好无所事事地游荡回屋,拿出庞戬给他的《西行散记》。